《梦去了无痕》大排骨

4、第四章 住院（虫）

　　第四章
　　两点三十四分，施宁不太相信，又看了次手机。
　　确实只过了半小时。

　　高原上的风在窗口呼啸，客栈单薄的旧窗被拍得吱吱响。月光从窗缝里挤进来，横在邻床仓促凌乱的单人床上，分割成一个奇怪的几何图形。另外三个室友睡得很沉，磨牙和打呼的声音在窗外野狗的吠叫声中此起彼伏。施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恍惚了半晌。
　　月光稀薄，屋里黑洞洞的。门缝下透着光，晕着黄，是走廊亮了一夜的油灯。
　　她披了件外套下床，光脚在黑暗里探了几次，才找到鞋子。

　　鞋底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轻响。她点开手机，借着屏幕的光去瞧。

　　是她一直嫌难看却还是带在身上的三无止疼药，拆开过，是空的。
　　施宁蹲在黑暗里不由皱起眉，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前她确实因为头疼服过药。

　　施宁拉开门出去，外头静悄悄的，油灯点在廊口的桌上，夜深困倦，她微微眯起眼，盯着灯罩里晕黄的光看了几秒。他们的房间在走廊第一间，斜对着前台。施宁走过去，看见前台后面有个黑瘦的男生半躺在临时搭起来的行军床上玩手机。
　　对方察觉到施宁过来，抬起头看她，“怎么了？”
　　“睡不着，起来走走。”
　　那男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笑道，“是你啊。”
　　施宁愣了一下，脑子慢慢在记忆里搜寻，必须承认，高原环境让她迟钝了很多。她盯着男生瞧了半天，语气不太肯定：“……六子？”
　　“是我。”六子掀开被子坐起来，他很高兴施宁还能叫出他的名字。
　　是那个跟猴子一起送闹事情侣去医院的大学生，施宁也笑起来。

　　这几天她总结出了一个道理——高原之上，有三件事是最值得人发自内心开心的。其一是美景，其二是困顿时搭上的车，其三就是眼前这样的情况。
　　陌生环境里，来往都是匆匆过客，你以为只有一面或数面之缘的人，没想到转头就在下一道风景遇见。六子在施宁到情书客栈的第二天就走了，两人正经没说上什么话，再碰见倒像是认识很久的老友，互相惊喜地打上招呼。
　　六子从日喀则过来，就在这找了家客栈当义工。
　　施宁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保温杯，“有热水吗？”
　　六子拎了个暖水瓶过来给她倒水，“怎么样，你难受吗？”
　　“还好。”施宁环顾了一下四周，“刚刚我们屋好像有个大哥反应很严重，送去医院了吗？”
　　“客栈老板开车送去的，估计得连夜回拉萨，那里海拔低点。”六子顿了顿，语气严肃道，“他们太小看高反了，这样很危险。”
　　六子认真地在讲高原反应的可怕，施宁捧着杯子小口啜着茶，抿着唇半天没吭声。她微微摊开掌心，几道被掐出来的指印，已经一点点淡去了。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过分真切了。

　　“今天几号？”施宁突然问。
　　“22。”六子看了眼手机，自己纠正，“错了，现在是23号了。”
　　“8月23号。”
　　“对啊。”
　　门窗都紧闭着，但就是有不知哪里来的冷风，一直在往脚底钻。海拔四千多米的夜晚实在是不好挨，施宁随口找了个话题问六子，“晚饭时没看见你啊。”
　　六子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晚上刚到的，这是我第一次上岗。”
　　施宁惊讶，“你不用适应一下吗？”
　　“我从小在西藏长大。”见施宁露出更为惊讶的表情，六子又解释，“……我家里人在西藏有生意，所以我一放假就过来。”
　　“那怎么不在家里帮忙？”
　　六子想了想说：“家里需要了会叫我回去。”
　　“你今年大几？”
　　“开学大四了。”

　　施宁不再说话，这样坐着实在太冷，她轻轻跺着脚想让自己冻僵的脚暖和起来。六子劝她回去再躺一会儿，“我看你是一个人来的，不能掉以轻心，如果觉得不舒服就不要强撑。”
　　“有没有这种情况——高反很严重，我睡半小时自己就好了？”
　　六子笑笑：“不要想着硬扛。”
　　施宁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说不出哪里奇怪，但总觉得有问题。梦见一个只有三面之缘的男人来救他，是不是花痴得有点过分了？

　　施宁突然受不了地站起来，见六子奇怪地看着她，轻咳一声说：“你也早点休息。”
　　六子憨厚地点点头，转头见她还是冷得发抖，便去抽屉里翻了个暖手宝给她。
　　“谢谢。”施宁感激道。
　　“有需要叫我。”六子指了指柜台后面，“我们也有卖压缩氧气。”
　　“……什么意思？”
　　“以备不时之需嘛。”六子又挠了一下头，自己先承认，“卖出去有提成。”
　　施宁乐起来，“你卖多少给我？”
　　“60。”六子强调，“你找老板买要80块的。”
　　“谢谢啊。”施宁笑着往自己房里走。

　　六子这边刚要躺下，见原本要回房间的人走到半道又折返回来。

　　施宁站在前台桌边，对六子说：“我有几个小小的脑筋急转弯要考考你。”
　　“……现在？”
　　“对，你看着我快速回答。”
　　“哦。”
　　“这个客栈几间房？”
　　“五间。”
　　“氧气罐一瓶多少钱？”
　　“50。”
　　“两点后除了那个高反的男人还有谁进出过这里？”
　　“还有他女朋友。”
　　“还有呢？”
　　“没了。”
　　“确定？”
　　“确定。”
　　“错！”施宁哼了一声，“还有我。”

　　六子一脸莫名其妙地目送她回房。

　　捱到了五点，三个室友陆续都起来了，施宁几乎没怎么睡实，稍微一点动静就醒了。身体不像昨晚醒来时那么轻快，隐隐有点头痛，她想这应该才是在高海拔地区正常的反应。
　　吃过早餐，是六子陪她一起上山，有六子一路当向导，她轻快了很多，到山上时天色还是阴蒙的。
　　施宁迎着风突然感激道：“六子，你是被神指使来帮我的吧。”
　　六子一愣，大概是没被人这么夸过，只知道憨厚地笑。

　　等到将近七点，高原的日出在湖水汹涌的拍岸中壮阔霸道，在天地间撕开一个口子，瞬间的光芒万丈波澜绚丽，映射在如镜子般湛蓝的湖面，美丽得不像人间。

　　寒风刺骨，冻得施宁手脚没了知觉，下山时六子问她接下来的行程。
　　“你知道圣象天门吗？”
　　六子讶异，“你要去圣象天门？”
　　“听说那里才是纳木措最美的地方。”
　　六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班戈离这里还有一百多公里，而且海拔比这里还高。”
　　“所以我暂时不打算去了。”施宁笑起来。
　　六子明显松了一口气，“我还怕你一意孤行，想继续劝你来的。”

　　此行施宁不想再继续，相比初到拉萨时的情景，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算好的，但她下意识想回去。下了山她就叫了车回拉萨，到那根拉的时候才想起来，匆匆离开，忘了存六子的联系方式了。能同行一段也算是缘分，她对六子莫名的信任，可惜了。

　　回到情书客栈，已经是中午了，洛桑手里抱着一堆要换洗的被单从楼梯上下来，看见施宁进门高兴地叫她，“阿佳。”
　　施宁趴在沙发椅上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问：“其他人呢？”连老板也不在。
　　“都出去玩了。”

　　外面日光耀眼，施宁一个人坐那有点昏昏欲睡，相比下来，拉萨比纳木措暖和太多了。洛桑进进出出的忙碌，末了，施宁见她从侧门的厨房里拎着一个保温桶出来，便随口问：“你干嘛呢？”
　　洛桑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最后说：“去医院。”
　　“去医院做什么？”
　　“……宇哥住院了。”洛桑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