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天引》弥生凉

26、026 谈崩

　　小孩子一走，剩下大人们自然有大人们的话说。
　　柳明浩喝了一口茶，酝酿了一下情绪，才语气沉重道：“这些年姑姑不曾往家里递上只言片语，家里还当她已随仙人前去修仙，这些年表妹你辛苦了！”

　　故事该怎么编宿家大夫人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这会儿面露为难，勉强一笑，“让表兄操心了。阿娘当年拜师修仙，只可惜半途仙师遭遇劲敌为难没能回去，只得带着母亲在凡间自处游历，最后母亲与父亲相识生下了我。”

　　后来又怎么跟宿家有了姻缘这才是重中之重，宿家大夫人这样的年纪和阅历要装哭实在太难，只摆出一副历经风霜的神色，“母亲总说无颜再见故人，从不与家里联络，到后来爹娘去世，我偶然与夫君相识，在外闯荡了几年后回了宿家才稳定下来，如今这些年的日子过得也还行。”

　　宿家家主当年回宿家可没那么容易，先是千辛万苦证明了自己的身份，随后要压服其他几房当上家主，没一样不殚精竭虑。
　　不过虽才几句话，柳明浩也仔细听了，旁边柳明浩的妻子还忍不住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表妹这些年过得着实不易，姑姑也太固执了些，要早些回来，哪用受漂泊之苦。”

　　要不宿家大夫人这些年都不跟娘家联络，实在是不大想跟这些虚伪人情打交道，明明没半分感情在，这一哭好似情深似海一样。
　　也实在是为了孩子，宿家大夫人劝道：“表嫂也不用难过，阿娘的师傅虽是再也回不去，手里却也有几分本事，那些年阿娘没吃过多少苦。到后来爹和娘去了，我也学了一身本事，寻常人为难不得。这些年，总归欢笑多过难过。”

　　柳明浩的妻子点头，“这就好，表妹现在回了都城，日后也是有娘家的人，日子只有过得更好的。”
　　柳明浩倒是想知道表妹既然过得好，这些年又不曾跟柳家联络，怎的这回就想着找上门了，奈何这话不大好直问，只能委婉了来，“你表嫂说得对，日后你就是有娘家的人了。在宿家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与表哥说。表哥虽不成才，给你讨份公道却还能行！”

　　在柳明浩看来，宿家大夫人手里有银子使着，身边还能有四十护卫相护，想来在宿家过得好并不算假话。
　　唯一不足，也就身边只跟了一个丫头，想来是这些年只得这一女，恐膝下无儿日后无所依仗，这才想起给自己寻一门强有力的亲戚当靠山。

　　这话不近却又不远，宿家大夫人笑道：“表哥好意，表妹这头心领了，宿家对我们母女没有不尊重的地方。只不过这回来都城，也的确是有事相求。”
　　话到重点，柳明浩也听明白了，宿家大夫人此回前来倒不是为了寻个靠山这么简单，想来是为宿家之外的事，就道：“你我都不是外人，表妹有什么为难的只管说出来就是，只要表哥办得到，万没有推辞的！”

　　宿家要真有事，宿家大夫人也没脸大到跑来找八辈子没联系的娘家要撑腰，宿家大夫人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也就我那不大听话得孩子，想托付给表哥照看几年罢了。”

　　把宿真先前本测出灵根却遭人算计，然后他们夫妻想要她日后掌管宿家之事说了后，宿家大夫人才道：“真儿如今体弱，要带着行走江湖开阔眼界实在太难，我便想着倒不如送到都城来，厚颜请柳家调教一番。”

　　从宿家大夫人说想要自己女儿日后继承宿家那话一出，柳明浩已经开始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忍不住道：“表妹还年轻，子嗣之事……”
　　宿家大夫人打断他的话，“表哥有所不知，我在早年生下真儿之时已伤了身体，这些年下来也死了心，子嗣之事表哥莫要再说。”

　　柳明浩并不应这话，依旧是劝慰：“都城名医不少，表妹既然来了，多看看也不晚，切莫讳疾忌医绝了希望才是。”
　　实在是女子掌家族这种事太少，少到柳明浩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云阳边陲小城不成规矩竟能让人起这般心思，实在是太异想天开。

　　话说到此，宿家大夫人已知道她这侄儿的态度，心下哂笑难怪小二房日子越过越难，只再客气了几句便要带宿真回客栈。
　　柳明浩的妻子本想将宿家大夫人留宿，让宿家大夫人之后这段日子直接住在小二房，被宿家大夫人委婉拒了。

　　等带着宿真回了客栈，宿家大夫人问道：“刚才可玩得还好？”
　　宿真被拉出去一会儿去了这个姐妹的屋子，一会儿去了那个姐妹的屋子，要说玩实在没能玩出什么花样来，“都挤着我问云阳城。”

　　这要问宿家大夫人说不定能说上个三天三夜，奈何问的是失忆的宿真，从醒来到现在才出过两回门。第一回出门死了个人，第二回出门就来了都城。要问宿真云阳城如何，还不如问她都城如何，好歹都城她还逛了好几日，差不多把整座城池的地图背了下来。

　　宿家大夫人不再问，只吃饭时看着小口小口吃菜的女儿在心中叹气。
　　她被拒绝倒也在预料之内，全天下都男子当家做主，突然冒出来一个姑娘也要这般，可不要吓人一跳。
　　哪怕楚国各城中也有这样的人家，那也是因家中无成年男丁，掌的是一家之主，而非一族之主。以女子为首，但凡一个稍微繁盛的家族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柳明浩当天夜里就寻了十五房的当家人柳春停将此事说了，“若只是想当一家之主倒也无妨，可妄想一族之长，这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些！”
　　柳春停垂眼把话听了，轻飘飘道：“要只想着当一家之主，她们母女可会想跟柳家再有联系？”

　　柳明浩一时语塞，半晌后道：“此事哪怕是柳家，也没有插手的道理啊！”
　　云阳城虽不过边陲小城，有柳家的人在就等于柳家的势力扩张，可宿家大夫人带着这样的条件来都城，柳家想接都不知该如何接才好。

　　一族之事，妻族要足够强盛，想要插手的权利不难，可这种不难建立在不论如何都要保证对方族中利益的前提下。扶持一个女家主，他们再想那也得本族人心服才行，否则光一个名头又有何用。

　　这事不说柳明浩没敢想，就是柳春停听了都有一时哑然。当然，云阳城虽柳家以往没能看得上，这会儿要有人主动靠上来，也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柳春停想得比柳明浩要多一些，找柳家当帮手给一个小姑娘日后争家主之位虽不大可能，但照顾几年问题却不大，“她有如此想法，也不过是因膝下无子，又惧日后无人可依罢了。明浩你且先把她们母女接进柳家，旁的等日后再说。”

　　十五房在柳家式微，但也强过了许多人家去，宿家母女于他们而言只能算是一根不大有肉的骨头，食之无味丢之可惜。
　　宿家大夫人见柳家这一趟，并未得到想要的东西。

　　可宿家对十五房而言虽算不得什么，却比小二房强一些。要有宿家互相扶持，小二房再不济日后也不至于被撵出柳家主宅。说到底还是小二房的眼界太窄，才会一代不如一代。
　　宿家大夫人在见了来想接自己母女进柳家的柳欣午后，这个想法更为强烈。

　　当然要宿家能在都城或者其他几国之中排上号，她想让自己女儿日后掌宿家门楣，这些人大概心知不可能也会因心动而助力许多。
　　宿家实力不够，不足以吸引人，宿家大夫人也只能认了。

　　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前，宿家大夫人没想过住进柳家去。
　　面对来接人的柳欣午，宿家大夫人笑着拒绝，“倒不用表哥麻烦，我已在都城置下宅子，只等请了期就搬进去。到时候还请家里一道来玩。”

　　柳欣午无功而返，证明了宿家大夫人先前的想法有多固执。
　　柳明浩为此有些头疼，倒是柳明浩的妻子道：“表妹这想法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想出来的。夫君这会儿去劝也未必能劝得动表妹。不如让我请两个郎中先给表妹把一把脉，要有那么几分可能，表妹的心思才能淡得下去。”

　　道理他都懂，可问题是，“要能治便罢，要不能治，难不成还真让她端着这样的想法继续下去？”
　　虽说两家多年不曾联系，说有感情太过勉强，可到底是自己姑姑的血脉。大家族出身的人，只要不是过于薄凉之辈，对族人多愿意搭把手。

　　柳明浩的妻子很是同丈夫感同身受，不过她对内宅之事更关注一些，“要也怪家宅不宁，要真儿没被人算计，早跟着仙人修仙去了，哪还有后面这些事。”
　　柳明浩想着老妻出的主意，心知这是在借题发挥嫌弃自己那两房小妾，把话题扭了回来，“你这法子也不是不行。等过两日宫里的商御医出宫，你让老三去把人请进府来，先替表妹看一看。”

　　商御医善女科，一般都在宫里给娘娘们看病，寻常无事十日一休。
　　柳明浩心里盼着宫里别有事，掐着时间想把人给请来，先给自家大老远来都城的表妹治一治病。
　　在柳明浩看来，要不是生子无望，自家表妹也不至于有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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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宿家大夫人：论为何我不想回家，因为这实在不像个家啊，我生而为女，难道就是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