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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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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质的栅栏发出折断的脆响,人群里爆发出鼎沸的欢呼,小江的回忆随着宇文晴被打出擂台,戛然而止。
宇文二小姐功夫本就平平,仗的全是手里那条红珊瑚打制的长鞭,也不知是她老子刮了多少膏脂制成的,一百七十条环环相扣的骨节,柔韧又锋利,轻轻擦一下都会皮开肉绽,普通人轻易近不了身。
而秦月却正好精于身法近战,即使少了妹妹秦风的配合,光是凭着手里两把分水刺,剑法之快,形如幻影,足以让宇文晴鞭长莫及。
两人在台上拆了不足十招,宇文晴便已略显颓势,再到后来更是勉励支撑。她那赤血红珊鞭上满是倒刺,秦月也不与她硬碰,只拿单剑缠上了鞭子,另一只手转了剑柄,反手侧身就打中了她喉头。
宇文晴毕竟年幼,几时经历过这样凌厉的招式?当场便被打出擂台,连着几个猛扎都没能站住。也不知秦月是否故意,宇文晴被她推出,正好跌落在雪雨脚边,而那把柄分水刺也以极快的速度,飞了到她面前。
雪雨未及思考,本能地抬手转剑一挡,分水刺撞在她的剑柄上,铿锵一声被弹开,插进了一旁的木桩,整整没入半尺。
秦月这一剑使上了夺命的力气,见这一击未中,就忿恨地指了指雪雨,咬牙切齿地说:“若今天在这台上的是你,我定要取你性命。”
雪雨奇怪地看了秦月一眼,仿佛听到了什么无关痛痒的话一样,略一点头道:“你这样讲,那我也必须杀你了。”
她口气如同闲话家常,在江湖人听来实在是张狂,人群里立刻传来一阵哗然。人们又见她年纪不大,容姿冷艳傲然,都迫不及待要看看,究竟是谁有如此胆色,公然挑衅青城派的秦月姑娘。
小江这时走了过来,轻松抽出秦月掷出的佩剑,丢在她脚边,微微笑着说:“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招惹她,因为你做不到,可她却是说到做到的。”
这时,一个盘腿坐在内场的年轻人突然对擂台上的秦月起哄道:“打完了还逞什么横,下来给我们腾个地。”
这声音虽不大,口气里还带了点笑意,却是极富穿透力,小江不禁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个非常年轻的茅山派弟子,嘴里衔了根草茎,正撺掇着身边的人群催秦月下台。
小江记得那少年叫作孟旭,自小师承茅山派,长得唇红齿白,只穿了件破旧的麻布衣裳,举手投足倒是颇为潇洒。只见他从衣兜里摸出三枚铜钱,双手合拢朝地上一扔,取了嘴里的草棍在沙地上写画起来,嘴里还一边念念叨叨地说:“阳消阴长,难呀,难呀。”
头一回见人在擂台下起六爻问阴阳,小江不禁觉得有点意思,便凑近了去看。
孟旭抛出最后一卦,铜板在地上弹了一下,一直滚到小江脚边才停下。他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见对面站着个年轻的黑衣男子,弯腰拾起了那枚滚落的铜钱,笑着递给自己说:“铜钱碰了外物,这卦该怕是不准了。”
孟旭疑惑地打量小江,大约是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数,但又见小江长身玉立,气度非凡,不自觉有些欣赏,也不去接那枚铜钱,嬉笑着说:“我是道行粗浅之人,十算九不准,让兄台见笑了。”
小江看他那样子,虽然衣着卑微,却谈吐不凡,兴致来了就多问一句:“兄台适才这卦可有解?”
孟旭神秘地看了他一眼,也无心卖弄,一边收了手里的龟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总归这比试我是赢不了啦,兄台你呢,虽是武功极高的人,但也不尽然,因为这卦象上说了,最后赢的人——是名女子。”
小江闻言莞尔,心里不由地道:江湖传言,茅山派的小神算孟旭,勘周易,破天机,若说他是误打误撞也好,到底还真有点本事。
场外开盘赌钱的早就撤下了宇文晴的牌子,由宇文普掷出下一场比试的人选,他照着小江的意思选人,并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推牌掷骰的功夫要动手脚,对宇文普而言简直是易如反掌,更何况宇文晴第一场上来便输了,旁人就更觉得,这场比试和宇文家没有什么关系了。
场外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见台上吹起了号角,将写了人名的木牌送出来,赫然就是先前在台下起哄的孟旭,而和他一同被选中的,居然是青城派的赵沅儿。
围观的人不禁小声议论,说这茅山术士果然通鬼神,料到该自己上场,才嚷着要秦月给自己腾地方呢。
前世的孟旭也曾出现在这擂台之上,关于他战绩如何,小江已经回忆不起了,只是隐约记得,他的武功剑术并无过人之处,因此一上场就败给了无忌,从此伤了筋骨,不再拿剑。后来离开了雷山,十年间江湖纷扰,也就再没听过这人半点消息了。
而小江之所以记得孟旭,却是因为十年之后,他为雪雨在太湖边起的一卦。
那时他与雪雨早已归隐多年,天暖时顺江而下,沿河而居。远离江湖纷扰之后,雪雨偶尔也会像个正常人家的小女子那样,绾起一头长发,蹲在江边浆洗衣物,再回船里看看灶上的火候。
有时路过沿江热闹的城镇,雪雨会央着小江过去集市上看看,若是没有得逞,她便会舀半勺江水将炉火灭了,拒绝做下一顿饭。
而更多的时候,她愿意坐在船头,看小江摇着船,穿过一片江南里的蒙蒙柳绿,伸手去拂开面前的枝叶,回首冲自己安然一笑。
初秋时两人行至苏州,雨后的天刚亮起,雪雨掀了帘子在船头梳妆。小江远远地便看见,巷弄里一个举着幡子的瘸腿算命先生,童颜白鬓,瞎了右边眼睛,一直盯着坐在船头的雪雨看。
小江瞧他面善,就停了船招呼他喝酒,那算命的虽落魄潦倒,行事却颇有江湖儿女风范,见小江招手,就毫不拘泥地拖着瘸腿,上船坐下了。
雪雨见来了客人,将头发随意束起,烧水烫了腌肉切片,又温了一壶酒端出来。三人便这样齐炉而坐,不问来去,逐浪而走,谈些江湖往事。
席间雪雨好奇心起,要孟旭为自己算卦,他却只是笑着摇头说:“姑娘已有良缘如斯,我是道行粗浅之人,十算九不准,就不让二位见笑了。”
雪雨被他说得羞赧,轻哼一声扭头进船舱里去了。
临走时孟旭掏了三个铜板,放在几上作酒钱,然后看了小江一会儿,这才叹息着幽幽道:“雪雨真是个难得绝妙的姑娘,可惜这前后两世,注定是薄命红颜,都需得为他人身死。”
小江挑眉看孟旭,心中不悦,在身后掩了握拳的手,一字一顿地问道:“那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孟旭突然就收敛了眼中的锋芒,仿佛又变回那个佝偻的算命先生,拿了手边的幡子,走时絮絮叨叨地说:“你俩且将酒钱收好吧,现在转舵回去,明年入夏时也该走到了。”
小江当晚调转了船头,朔水而上,果真就如孟旭所说,在初夏时赶回了凤凰山。
也正是在这一年夏天,六大派的人奉了赵应奇的命令来凤凰山杀他。
如今他眼前的孟旭,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手脚健全,意气风发,在擂台上对战赵沅儿时,从腰间抽出把陈旧的桃木剑,眨眼笑道:“我和你一个姑娘家过招,便用这把木剑吧。”
雪雨不知何时站到了小江身边,盯着擂台上看,那孟旭倒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与赵沅儿过招,只将一把桃木剑反手拿着,全靠轻功去躲她手里凌厉的镰刀。
赵沅儿自小在青城山,练武采药都在断崖峭壁上,轻功身法之妙,江湖上鲜少有敌手。如今被孟旭连续几下躲闪开去,心里竟无端生出些怒意,手上的攻势就越发急促。
青城派与茅山派同为道家门派,内功心法自承一脉,都是飘逸灵巧,诡谲多变的路数。赵沅儿这时对八卦九宫步也只是一知半解,即使孟旭有心让她,两人瞬间便连拆数十招,却依旧是打成平手。
雪雨看得认真,这时忍不住轻蔑地说:“这算命的处处留情,下不去手,打得可真丑。”
小江弯起了嘴角,转头去看雪雨,似笑非笑地问她:“那你想看谁赢?”
这时雪雨感觉小江的手伸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她吃惊不小,用力想要挣开,却又被握得更紧。然后她感到手心里有坚硬的触感,等小江放开时,她的手心里多了一枚铜钱,正是孟旭之前算卦时用的那一枚。
雪雨把铜钱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就听见台上传来一声惊呼,原来赵沅儿肩上挨了孟旭一剑,于是横了手里的镰刀连挥三下,瞬间将他那柄桃木剑砍作三段。
孟旭手里失了武器,只得匆忙弯腰去躲,用手掌在地上一撑,翻身跳开。赵沅儿趁胜而上,掌心运气,袖中飞出两柄长针,朝着孟旭的双眼刺去。孟旭这下当真是措手不及,运气震开其中一枚,另一只却紧随而至,直直插向他右眼。
千钧一发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啸,孟旭砰然跌落在擂台之下,然后慌忙伸手去摸自己右眼,发现并没有被刺瞎,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睁眼看去,只见飞针已经被人用暗器弹开了,那暗器落在自己脚边,竟是一枚被震成两半的铜钱。
不远处的人群里,雪雨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显然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手,鬼使神差地救了孟旭。
小江很少见雪雨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于是拉了她的手,脸上笑意渐浓地说:“原来,你还是想看那算命的赢。”
雪雨这会被他牵着,一时也忘了挣开,只觉得小江笑得有些熟悉,让自己恍然间像是置身一船摇曳的烟雨中。
尽管她过去的人生里,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