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死去的作者

2、第 2 章

　　晚饭后，保姆领我到住的地方。我住的是一楼最里面那间卧室，一张单人床抵墙靠窗，衣柜里只放了一包樟脑丸，即便孤零零地待在那里也不遗余力地散发着臭气。我的行李只有一个灰色大包，所以直接塞了进去。书桌是木制的，上面杂乱地堆了很多书，书本垒放的构造比烂土房看上去还要岌岌可危。我按下台灯，开始收拾这些书。

　　背后有人喊我：“陈南柯。”

　　“刘易升。”我转过头去，学着他的样子一字一顿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扔了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口袋过来，我也回砸了他一本书：“这么多年没见了，见面第一天你就打人啊，够不够意思。”

　　他昂着脑袋：“你够意思，你够意思五年都不来看我一眼。”

　　“你也没回来找我啊，我还以为你那饭盒大的脑袋挤满了山珍海味，不记得我塞给你那么多年的馒头了呢。”我揉了揉胳膊，“搞什么啊，刚见面的时候搂着我不撒手，我还以为你多想我呢。”

　　“我那是见到你太高兴了，吃了饭我才缓过劲来。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啊？我给你寄了那么多封信，我把我所有的零花钱都夹在信里给你了，可你都不愿意买张车票来看我一眼。”

　　“我没收到过你的信。”这还是我这五年来第一次听到有关信的事。我不是没有过他会给我写信的憧憬，我盯着送信人的自行车车轱辘两年，又在修了邮局后老是在附近溜达。没有人叫住我，说一星半点儿关于他的消息。

　　我拿到周家电话的时候也跑到小卖部去打过一次电话，那次没有人接。我把攒下来准备跟他聊很久的钱都买了盐巴和酱油，然后踏上了回家的路。后来又打了好多次电话，一次都不是他接的。我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也觉得一切都没有那么糟糕，等我考上了高中，一定能和他再见到的。

　　见不到也没什么关系。我觉得朋友不一定非要见面聊天，有就算是一种宽慰了。

　　“可能寄信途中都掉了吧。”他把书捡起来扔在床上，然后动作熟练地拿出了一支烟，点上。他现在怎么就在抽烟了啊？我伸手把烟拿走，他的嘴微微张着，焦虑地往窗外望，又看着我，“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出什么事儿了么？”我的心噔噔地跳动着，感觉到没由来的发慌。

　　“能出什么事儿啊。”他避开我的眼睛，拒绝和我对视。在沉默很久之后才说了一句：“没什么，觉得这么多年没联系，有很多事都变了，不自在。”他拍了一把我的手臂，又低着头往外走。

　　我的目光跟随着他，看到了站在门边的周铭。周铭等他走了才回头跟我说了一句：“他一直这样，情绪不稳定，有时候还跟外面的人打架。你看起来这么乖，别跟他学坏了。”

　　“怎么会。”我反驳了一句，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开心。这里这么漂亮，就像个制作精巧的笼子，也许他们欺负了刘易升。我手上捏着的那根烟，一直烧到了烟蒂。

　　我想跟刘易升再好好谈一次，但我后来基本没怎么见到过他了，他整天在外面游荡，开学了之后也一直旷课。我们本来分配在同一个寝室的，可他的床位上连床被子都没有，他没来过这儿。

　　我见不到他，周末就跑到周家门口等着，等得越久就越气。我说不清自己在气什么，我老是想起每年清明在空中翻飞的纸钱，想起他爸爸的墓碑，想起以前为了给他爸爸治腿两人一起在山上挖中草药的日子。

　　原来我在气他说很多事都变了，我在气变了的明明是他。

　　“在这儿站着干什么？”是周铭的声音，“我不是跟你说了随时都可以回来，有事儿就联系我吗？走吧，我带你进去。”

　　“你也变了好多。”

　　“嗯？”周铭拍了拍我的背，推我往前走。

　　我低头不语，心情如同栽落的风筝。

　　刘易升躲在房间里抽烟，窗子也不开，房间里闷人得很，我过去把窗户打开，他问我：“南柯，你还想在这里读书吗？”

　　“想。”

　　“那就什么都不要问我，也别来找我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他家里是不是有人有暴力倾向？”

　　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再问了我一次：“南柯，你还想在这里读书吗？你想出人头地完成梦想吗？”

　　我想，如果我回答不好这个问题，我可能会永远失去他了。但我真的很珍惜这次机会，太难得了，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刘易升低下头，眨眼的时候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我不读书了，我带你回家。”我蹲下来，拉住他的手，往上看他的眼睛，“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我带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