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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叫陈南柯 ...

  •   如果你经常在这片儿走动,一定认识我,我叫陈南柯,南柯一梦的南柯。

      每天早晨,五点刚过,我就从里屋出来,到厨房里烧火,我妈在一旁揉面,发酵好的面团切成等大,再在中间划一口子,上笼屉,大火蒸。等太阳那红色烧上瓦头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出笼了。

      出门,拉上门闩。我妈推着车,我就吆喝,我还没变嗓子,声音清亮,每次都能把陈爷家的雀儿惊得撞笼子,我猜这鸟儿在笼里呆久了多半有点神经衰弱。

      我妈蒸的馒头又白又大,特别蓬松,没实的那种老面馒头有嚼劲,但是更香软,适合老人家吃,买几个下稀饭很合适,有时候,她也会熬一些绿豆粥来卖。走过这几条巷子,庙口就有几个流浪汉,瘸了病了,坐在那里讨几个钱,我妈不会给他们钱,但馒头管饱。

      我妈还会做衣裳,纳鞋垫,织围巾,做的菜也很好吃,我不愁吃穿,也没什么烦恼,个子见天地往上蹿,比同龄人都高。

      对了,我上四年级,赵老师教的,就是那个会打人的老师……

      以上,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周铭对他说的话。他只还了我一句:“你很烦人。”

      周铭不喜欢自来熟的人,更不喜欢别人叽里呱啦说一大通介绍自己的话,他没心情知道我是谁,一个十岁的,袖口脏兮兮的小孩儿,他管我是谁呢?反正就是烦人。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其实他也不需要补充说明这些,在当时,一句“你很烦人”的杀伤力对我就够大的了。

      我不懂,我是喜欢他,诚心想跟他交朋友才冒着早晨迟到的风险跟他说话的,他怎么就一点热忱味儿都闻不到呢?我估计他闻到了,只是表示了拒绝。

      我捏着自己被馒头烫红的手,对他嘁了一声,在上课铃中向学校跑过去。

      一向严肃的,满脸褶子的赵老师脸上盈着笑意,在教室门口跟一个很高的男人说话。见着我之后向我招手,让我过去。“对,跟你说的就是这孩子。他家里就他和他妈两个人,他妈一边种田还一边做馒头,他早上起来要帮着他妈一起卖的,所以有时候会迟到一会儿,可成绩还是一顶一的好啊。”

      赵老师从来没夸过我,每次我成绩下滑了,他就把书卷起来,敲我的后脑勺,让我站到最后扎马步。今天这是怎么啦?该不会……

      那个男人在端详我,我抬起头问他:“你是来资助学生的吗?”

      “对呀。”他弯了点腰,和善地笑着。

      “我不穷,你看,我还穿了新鞋。”我抬了一下右脚,又昂起头,“刘易升的爸爸病了,要花很多钱,你能帮帮他吗?”

      “刘易升是吧。”他直起腰来,拍拍我的脑袋,“我再跟老师了解一下情况,你先进去预习一下今天要学的知识吧。”

      我把书包塞进抽屉,拿出几个馒头扔刘易升桌上,兴冲冲地跟他说:“刘易升,你爸的医药费有着落啦。”

      梳着俩小辫的班长眼睛盯着我:“老师不在也不准扰乱课堂纪律。”

      “下课说下课说。”我把语文书打开,又朝外看,看见刚才我搭话未果的那个人也站在门口,我估计他是那个男人的儿子吧。

      下课,我刚转过去和刘易升说话,赵老师就给我后脑勺来了这么一下,他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拎起来,往教室外面走。我被他拖到黄角树下站着,他冲我吼:“你这小子,我给你找机会你不要,你妈养你容易吗?你现在是有吃有喝的,要是上了高中,她哪儿找钱去给你交学费住宿费啊,再者说了,你不还说想考大学吗?周先生来这儿,是想资助一个学生从初中上到大学的。”

      我想上学,非常想,这事儿街坊邻居都知道,没半点掺假的或者其他成分在里面。我并不是向往城里的生活,顶多有点儿惦记卤肉店里的猪耳朵,我喜欢读书和做作业,比馒头还喜欢,仅次于猪耳朵,卤的那种。

      “可刘易升他爸腿都烂了。”我高兴地想了一阵,想到这里,又垂了头。

      “刘易升他爸爸那事儿不是都报上去了吗,大家也都在筹钱,希望周先生也能体谅到他家的情况……唉我不会探口风啊,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说明天再来一趟。”他又朝我脑袋挥一巴掌,“但是不准说你家不穷这种话了啊,还新鞋,得瑟。”

      我就是觉得我家不穷,我是这里毛衣最厚的学生,虽然是拆的我妈的大红色旧毛衣织的,不过跟新的一样。话是这么说,但我知道,错过这次机会,我确实很难读高中了,听说城里初高中住宿费要六百多,把我的毛衣全拆了也不够啊。

      可是,我在现在不能说这样的话,你要是见过刘易升爸爸那条烂腿,你也说不出更自私的话。

      第二天,那个男人并没有来学校,起码我是没有见着,刘易升也没来。放学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庙子前面,我看到了站在车前的周铭,他看到了我,没理,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跑了过去。

      咽在我喉咙里的那句话,在我看到刘易升的那一刻,滑进了我的肚子里。他隔着玻璃,在哭,司机好心地把窗玻璃摇下,他把手伸出来,我连忙把手搭了上去,他说,他爸爸昨天死了。周叔叔请人简单地把他爸爸下了葬,现在要带着他走。也就是说,他被收养了。

      我问他:“大伯埋哪儿了?我以后常去看他,你别担心。”

      他跟我说了地方,眼泪花儿到处流,攥着我的手,不管怎么劝都不松开。后来,车开了,我跟着车跑了几步,手滑开之后我停下来,站在那儿,任冷风往我裤子里灌。

      我后来常在他爸坟前站一会儿,因为有点想他,再者,我爸也埋在这附近,我们这个地方的人,都埋这儿。坟包零散地堆着,有些连个墓碑都没有。黄纸粘在荒草上,肥肉用碗乘着,红色蜡油流得难看得要死。

      周铭的爸爸,周久敖,给我们小学留了一笔钱,校长也就是我们村长给学校添了很多书和本子、笔之类的东西,老漏水的食堂也得到了拯救。赵老师心情不错,连褶子都少了很多。他专程来我们家,交给我妈一张纸,说上面有周家的电话,我到年龄了,就给他们打电话,保证负担学杂费。

      这不能不给我留下关于钱是个好东西的印象,也给我留了个疑惑,那些人,是怎么赚到这么多钱的呢?如果有机会,我也想挣钱,我要把学校的水泥地再糊一遍,还想给我妈买件料子柔软的连衣裙。

      就这样,我读完了初中,顺利考上市里的一中。

      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是周铭接的,他说话变得很有礼貌,起码,没再说我很烦人。接通电话的第二天,就来了一辆车来接我。

      我想,我的人生如此顺坦,过得就跟大风里的风筝一样,越飞越高,简直是说不出的惬意。我满心希翼着校园生活的到来,甚至在它到来很久之前就在激动。

      可惜离开学还早,我住进了周铭家。他家是个三层小楼,后面有个小院子,养着一只大型犬。屋顶的花枝垂坠下来,半掩着三楼的窗户。初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里漂亮到我站在门口都有些局促,门被后面伸出的一双手推开了,他低下头来问我:“陈南柯是吧?快进来吧。”

      “我叫周铭。”他把书包扔在沙发上,用一个金属制的半大不小的水壶给我倒了杯水,“周易升和我爸还没回来呢,你先坐着吧。”

      我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刘易升改跟周家姓了,周易升,这名字我念着感觉很不习惯。

      “谢谢你。”我对他笑了笑。

      “几年不见,话变少了嘛。”他的手掌拂过我的脑袋,然后弯腰,从书包里拿了点东西出来,“你坐着吧,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我上楼去了。东西你随便吃,别客气。”

      我坐在漆皮有弹簧的沙发上,腿有点打颤,我并不是害怕,可能是过于紧张了,以至于脚趾都有些往里缩。其实现在的状况出乎意料的好啊,我念了几遍周易升的名字,念着念着,念到了周铭这两个字上。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十岁跟他介绍自己的时候,他并没有跟我说他叫什么名字。

      周叔叔带着周易升回来之后,周易升高兴地冲上来就把我抱住,给我勒得……差点就提前结束我的美好人生了。在饭桌上,我才知道,周叔叔找了点关系,把我和易升安排在一个班里,而周铭,都是大一的学生了,他比我大整整三岁。

      我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他笑着说:“在看什么?”

      “看你。”

      “看一分钟一块。”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我知道他说这话是开玩笑的,但还是心一紧,捂住兜,我只有二十块。

  •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是作业越多,压力越大,越想写东西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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