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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7 命运之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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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天空盖上了漆黑的帘幕,幕上挂着点点繁星,微弱的碎光落在地上,与街上的灯光融为一体,相辅相成。
“你其实是庆幸我没空跟你一起去柏林吧?”两人并排走着,奥古斯特直白地问道。
“有些话我和您还是说破为好,对我们的关系有害无益,不是吗?”宗像反问。
“咳,我一时还改不了我有话就说的脾气。”对于这一点,奥古斯特默认了。
“您要改吗?”
“当然……不。”面对宗像的慢条斯理,奥古斯特的急性子又犯了,“好了,不要绕来绕去了,大晚上的,街上也没什么人,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具体的情况了吧?”
奥古斯特的反应似乎让宗像很满意,他总算开了口,说起了在萨克森利州图书馆见到的路德维希,以及路德维希告诉他的信息。
他并没有对奥古斯特隐瞒什么。并非是宗像极其信任他,而是宗像确定知道了这一结果的奥古斯特,不是会大肆声张宣扬的人。
至于为何,从石板一事上宗像便看出,奥古斯特虽然看上去性格爽朗,但骨子里也还是有着学者的傲气。如果不是因为他实在无法解答石板的谜题,又心系着父亲的遗愿,他也绝不会寄信给宗像和国常路。就连那封信,遣词造句中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卑微,皆是一众平等的态度。这样的缘由,使得宗像相信,就算他不让奥古斯特保证什么,这位教授也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半字。
对于看人,宗像一向非常准确。
现在Scepter 4里面的队员,哪一个不是他亲自招收。
楠原刚殉职事件,亦是如此。
至于同为王的周防……或许,就只有周防尊,是他无法完全看破的。但,对于周防的意志,他却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心里想了如此之多,但其实只是一个呼吸间。之后,奥古斯特便听到了宗像以极为简洁、直接的方式——与一贯的拐弯抹角相反——介绍起了那么一个,在父亲的笔记中存在着的,现在亦生活在德累斯顿的男人。
“大晚上也不休息休息,真的就这样连夜赶过去?”
进入机场的时候,奥古斯特打趣地问宗像。这个夜晚,他差点就被波澜起伏的信息——从宗像口中道出——冲击得患上了心脏病。幸好宗像总是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他恢复镇定。
尽管奥古斯特的心情非常亢奋,但至少表现出来的样子,也还算淡定。
——作为年长的人,总要在后辈面前树立一下姿态,即使所谓的后辈是一位王权者。
“是的。教授,您送到这里便可,多谢。”
“这不是你叫我送你的吗?”奥古斯特咋舌道,“不过你告诉了我那么重要的事,也算是等价交换。”
“教授,不要否认您占了大便宜。”
“……咳。好了,要走赶快走吧。”奥古斯特抬起手,下意识地想拍拍宗像的肩膀,但还未放上去,他的手便因宗像眼镜后与他对视的眼神,莫名其妙地被震慑而停在了半空中。
宗像挑了挑眉。
奥古斯特尴尬地,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一声轻笑从身子颀长的男子口中溢出。男子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奥古斯特很快便释怀地一笑,将手向下移了半米距离,与宗像的手交握住。
“这季节,柏林的天气已经转凉了。注意保暖。”
这一刻,二人第一次像是一个长辈面对一个后辈,普通的对白,普通的关系。
“啊。”宗像点头,“奥古斯特教授,有机会再见。”
“再见。”奥古斯特先松开手,看着宗像转身,朝着机场内走去。他也转身,双手插在口袋里,扬长而去。
“等有了假期,我去日本玩玩,到时候来见见你。”——这句话,临到嘴边,奥古斯特又吞了回去。不知为什么,他望着宗像,总觉得,……有几分像是永久离别的酸楚。
至于宗像告诉他的那人、那事。
除了会写下来烧给已死的父亲外,奥古斯特再不会对其他人提起一个字。至死,都不会。
这是他对信任他的宗像的一个无声的承诺。他相信,宗像是知道的。
(六)
11月下旬,宗像处理完异能者逃往德国一事,立即回到了东京。他先是回了一趟Scepter 4,与淡岛和善条商讨了遗留下来的问题后,便带着石板的消息,来到了七釜户的御柱塔。
重新穿回了蓝色制服的宗像,长身而立,面对气势强大的黄金之王,泰然自若。他先将已解决了所有异能者的情况汇报完毕,随后说道:“目前为止,在欧洲范围内已无大范围暴动的可能。但,大人,显而易见的是,冲击欧盟的债务危机依然无法解决,长此以往,即使日本现在还没有任何问题,但若全球的经济体系持续受到打击,经济增速放缓甚至停滞倒退,日本到时……恐怕无法安然处之。”
“这件事我很清楚。”国常路沉着道,“其他方面,关于石板的进展如何?”
“大人,石板一事确实有所进展。但我也有一事想请教于您。”
“有话直说。”
宗像与国常路对视,神色凛然地问:“请问大人,您当年和白银之王研究德累斯顿石板时,是否有遇到什么阻碍或者困境,或者是否有未解决的疑难?”
“当年,白银之王与他的胞姐初步建立了七位王权者的理论体系——因此七股力量大致能形成平衡的态势。”国常路不动如山,说完一句后,想了想,又道,“但在当时,直至现在也是,每一位王权者的力量多少存在一些瑕疵。那时还未来得及深入进行研究,德累斯顿便在大轰炸中遭遇了灭顶之灾。”
国常路顿了顿,说出的话依然没有任何动摇,仿佛只是在论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常小事。
当年,白银之王因为姐姐的死而心灰意冷,在二战结束后便登上“Himmelreich”号飞船不再回到地面。国常路则回到了故乡日本。
之后,为了平衡王的力量,德累斯顿石板又选出了另外五位王。即使后来因为作为黄金之王的国常路大觉的能力所影响,他的身边涌现了许多潜力得到深度开发的科研人员,几十年以来也不断对威丝曼的理论进行挖掘和扩展,但再没有人能使得石板的研究产生质的飞跃。
“不要卖关子了,说吧。”
“寄信的那位先生名叫奥古斯特齐格勒,目前在德累斯顿工业大学担任经济学教授。”宗像从容不迫道,“他说,他的父亲是曾经与白银之王一起研究石板的研究员。”
国常路稍加回想:“齐格勒先生,我记得他。”
“齐格勒教授的父亲猜测,世界上并不是只存在一块德累斯顿石板,除去它,还有其余两块石板的存在。”
国常路的脸上第一次变了色,虽然转瞬即逝,但在宗像看来,已然足够。
“但之后,我还未调查出两块石板的真相,便有种直觉告诉我,日本会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于是便先是去处理好了异能者一事,匆匆回来了。”宗像肃然道。
此言非虚,尽管他隐瞒了路德维希的存在。
“青之王宗像礼司,这并不像你的性格。”——言外之意,以宗像往常处理事情的态度,一定会将事情彻查清楚,才会归来。
“大人,”宗像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与国常路对视时,和平时一样,谦逊有礼中透着几分自傲不屈,“有时候,我也是会听从直觉的人。”
“就像杀了赤之王吗?”
宗像直直地看着国常路。这一次,他不再和两年事情刚发生时那般,在国常路提起周防时有丝毫动摇。
“是。”
国常路的眼神凌厉,像一把刺破所有虚假与谎言的利刃。但面对他的宗像依旧无动于色,身姿挺立于眼前,眸光清冷。
“我便相信你的直觉吧。”最终,在一片安静中,国常路说。
“说到直觉,那么……我不在的期间,相信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吧。”顺着话题的走势,宗像问起了让他在意的另一点。
“大事……如果说新一任的无色之王诞生一事,你觉得是大事吗?”
“哦呀,原来是新一任的无色之王诞生了吗?”虽说语气惊叹,但宗像的神情却并无多大变化,“无怪乎,我在德国时,会受到新的王权者诞生的力量的牵扯了。不过看来我距离石板太远,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楚,还望大人您能明说。”
王权者诞生之时,与之相对的其他王权者受到感应,自会有所察觉。但若距离过远,或是并未动用力量,那么两者之间便再无感应一说。
更何况,历任无色之王一向出现得悄无声息,并非由黄金之王操纵石板选出。
对于宗像提问,国常路做出了说明。
“至今为止,新一任无色之王的身份,依然和上几任一样神秘,不知何人,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是何能力。”双手背后的老人,垂下左手扶着白银之王的身体安息着的透明棺材,脸上忽然露出属于老人的疲态,“上一任无色造成了现世如此大的混乱和骚动,甚至牵连了四位王权者丧命于此,我们有必要对新一任的无色之王进行监控。青之王,你让你的Scepter 4好好调查调查。我也会让我的氏族们仔细查探。”
“是。”宗像应声。他望着五米远外的老人,对方看似与过去并没有两样,依然身姿挺立,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他突然出声说,“御前大人,您累了。”
“我活了那么久,会累也是自然。”国常路收敛起脸上的疲惫,但整个人亦称不上精神矍铄,只是淡淡回应道,“宗像,你先留在国内。等到无色之王一事有了消息,形势缓和后,你再去德国调查石板之事。”
“室长。”
宗像从御柱塔内走了出来,等在门外的加茂和五岛赶紧迎了上来。
“回去吧。又有一些事情需要交给你们,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会很忙。”宗像走着两名下属的前面,话音落下,便得来气势十足的两声应答。
坐上返回屯所的专属用车时,宗像看向车窗外耸立在前方的巨大建筑,暗自道:“不管多强大的人,也绝对不会不朽……虽然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得有所改观,但是,这位老人也快到极限了。”
至于他为何要将石板大部分的情报,以及路德维希此人隐瞒,这也可以说是他听从直觉后下的判定。
黄金之王的老去,新的无色之王的诞生,除此之外,唯一的王——青之王——如何抉择,将从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整个世界未来命运的走向。鉴于此,宗像很庆幸没有说出路德维希的传奇。
未知的因素太多,他不愿在没有把握的时候贸然将所有的情形和盘托出。
至于他自己,正如路德维希所说,如果有着坚定的信念和觉悟,将来的某一天,或许真的会发现自己已然改变了命运。
站在棺木旁,苍老的手摩挲着透明的玻璃。国常路望着手掌下躺着的银发青年,眼神褪去了面对宗像时的冷厉。
“阿道夫……我,可能真的有些累了……”老人喃喃自语。
这一刻,国常路大觉原先挺直的背脊似乎有些佝偻了,整个人仿佛真的如那些垂垂老矣的老人一般,透着无尽的沧桑。
(七)
“你说室长在国外这几个月生活得怎么样?我一直都挺向往德国的,可一次都没去过呢。不过,我觉得他好像又瘦了点。”道明寺压低声音对右边的秋山嘀咕道。
“室长本来就是去出差啊,胖了才奇怪吧!”秋山还没回答,站在道明寺左边的日高插嘴道。
“不要说了,副长看这里了。”道明寺旁边的榎本拉了拉道明寺的衣袖,提醒道。
“安静!”果然在下一秒,淡岛严厉的声音传了过来。
瞬间整个场面的气氛都跟着冷了下来。
之前宗像回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召集所有部下,只是处理了一些重要的事,找了两名下属便前往了御柱塔。等到现下安定下来,他才想起看看这段他不在的时间里,下属们到底怎么样了。
意料之中地,吵闹的依旧吵闹,无精打采的依旧无精打采,胆战心惊的依旧胆战心惊——毫无变化。
正是这种“不变”,能让宗像可以随口说出戏谑的话,随时看看下属们惊慌失措的表情,让他感受到了愉悦。
“淡岛君,不用这么严肃。”宗像抬手制止了原本欲走到道明寺几人面前训斥的淡岛,“偶尔这样轻松的气氛,我也挺喜欢的。各位,有什么想问,我给你们几分钟时间。”
“……真的?”依然还是道明寺忍不住,开口问道。
宗像笑着点头。
“那,室长……您能说说德国是什么样的吗?”道明寺的激动中也包含着对宗像的想念,毕竟,尽管平时面对宗像时有几分惶恐,但他们是真心崇敬着宗像,宗像离开了三个月,想念也是自然。
“当然是个不错的地方……”
站在一边的淡岛世理看着宗像微笑着述说,下属们开始有些站立不稳,东倒西歪,姿态全无,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室长,日本现在到处都在讨论世界末日,一打开电视、网络,末日预言也都满天飞。国外的人相不相信世界末日的预言呀?”日高终于也憋不住了,高举手提问。
“目前已是11月了,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末日话题也实属正常。至于相信与否,我可猜不出人心。嘴上说相信的人,心里是不是真的相信;而嘴上坚定地说不相信的,心里又是否真的如此确信。我可无从知晓。”
“这样啊。”日高听着宗像绕来绕去的回答,有些头晕,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等会儿一个人好好的整理一下思绪。
之后又有几个部下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提出了几个问题,等到宗像一一耐心地解答完,再无人说话后,在彻底安静下来的屯所操场上,低沉清透的声音穿破静谧,传入所有人的耳中:“新一任的无色之王诞生了,但身份和能力均不明……”
宗像将新任务交代之后,便再次将管理权交给了淡岛,让她继续一个小时之前还未完成的整队训练。
站在队伍中,一直沉默不语的伏见遥望着宗像逐渐远去,走向前方的资料室。他轻轻地“啧”了一声,回想起之前送宗像去机场时,那种微妙的心情,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简直莫名其妙。
依然面对着电脑,缓慢地整理着资料的善条,在从窗外发现宗像走向这里的时候,便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当宗像的脚步声接近时,他便转身面对门口,在看到宗像后,恭敬地点了点头。
“善条室长,好久不见。”宗像笑着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欢迎回来。”善条站起身,像是料想到宗像之后要说什么似地,肃然道,“您不必告知我什么,我只要知道我现在是Scepter 4的一员便是了。”
宗像挑挑眉:“那就不要板着脸,笑一笑,如何?”
善条愣了愣,然后嘴角抽搐了一下。
笑声从男子口中传来,接着,善条听到宗像说:“既然如此的话,也不要一直埋头在资料室,出去和那些小家伙切磋切磋。”
“……是。”
“那我先告辞了。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我送您。”
“不必了。”宗像转身,停下脚步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善条看着宗像的身影在眼前消失,然后重新坐回电脑前,面对着显示屏,自语道:“您也辛苦了。”
——在着手管理Scepter 4后,善条才真正明白,既身为王权者,又担负着领导职责的宗像,肩上的担子与压力有多重。
时至今日,他,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反抗宗像的话。
最终,善条刚毅还是又一次被青之王驯服了。
宗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着再熟悉不过的环境时,产生一种“自己竟然回来了”的诡异想法。这个念头在瞬息之间便消失不见,但宗像却觉得,似乎从前往德国开始,就有某种——或许是那所谓“命运”——牵扯着推动他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他退无可退,只能前进。
但话说回来,世界的车轮便是在一条永无止尽的时间线上向前滚动着。没有后退的余地。
即便能够后退,前进的大方向却无可更改。
思索中,宗像坐回办公区域的椅子上,看到了桌上去德国前还未拼完的雪景拼图。他坐了一会儿,先是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然后慢慢拿起一枚拼图,镶嵌在似乎完全不需要思考,便知道应该存在于哪里的那个位置。
随即,他又一次想起了周防。
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
——心里想着这个人,可以说已经是一种无意识的常态。
在柏林下雪的时候,宗像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家伙。他抬头望着落下来的雪花时,眼前映现的最多的,便是那人展开双臂,脸上混合着歉意、悲伤、不舍、解脱与释然的笑容。
只有宗像知道,周防的这个笑容狠狠地撞击在他的心脏上。那一刻,将他的心撞得支离破碎。
不多时,近乎完整的拼图呈现在宗像的手下。
在这样安静到极致,似乎只能听到自己呼吸声的世界里,宗像好像回到了从前一直以来习惯的状态。
他想起在德国遇到的奥古斯特和路德维希,那两个人的身影闪现在脑海里,虽然极为清晰,但却有种已经过去了很久的错觉。
(八)
2012年12月19日。
距离宗像回到日本,又过去了一个月。这样的天气,与他赶到柏林时,几乎差不多的寒冷。
宗像穿着在柏林购买的螺旋条纹的墨蓝毛衣和同色的大衣,信步走在镇目町的街道上。衣服很衬他的发色与瞳色,他将自己包裹在这样的冷色调中,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悠然自得。
前一夜,宗像失眠了。这对于宗像来说,一年中也不会出现几次。只因他一向对将工作压力与生活区分和平衡得非常好。不过,如果要究其原因,大概除了调查无色之王的身份这件事毫无进展,让他隐隐不安之外——今日,便是周防去世整整两年。
然而在一年前,宗像可不会失眠,至少他还能做上几个梦。梦中也许是一次次地重演周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他必须斩杀的剧目;也许是雪夜里,周防丝毫不听他的劝告,一意孤行的神态与他背离而去的背影……
不过,虽然睡不着,宗像还是能勉强让自己陷入轻度的睡眠中。直到翌日公休,他却一大早醒来,再无睡意,便套上了大衣,外出散步。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无几。走了一会儿,天空开始飘下零星小雨。
宗像没有带伞,也没有返回的意思。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HOMRA」的街角处。
一眼望去,他便看到屋檐下的台阶上,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好像无家可归的样子,淋了一点雨,冻得有点哆嗦。
看着这一幕,宗像莫名有些触动。他走上前,张开了圣域,覆盖在男子周身,挡住了下落的雨滴。
就在那一刻,男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宗像,微微淋湿的头发柔顺地贴在额头和脸颊,却丝毫不显得狼狈。那男子盯了几秒,直起身来,又将视线移向青色的结界,随后仿佛早就相识,并寻找了很久一般,径直喊道:“青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