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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彩云之南,哀霞峰上,十四岁的宋初慈捡回了个孔煦。

      哀霞峰是云南王府封地与苗疆的地界,往西是低山丘陵绵延不断、终年山花烂漫的云南高原;向东却是峡谷沟壑、丛林瘴气的苗疆之域。云南王府分封而治,府下建五州,下又有城镇村庄,俨然一派犹胜中原的繁兴之像;苗人却是依然保持着隐秘的生活习惯,苗寨隐于沟壑之中自给自足,苗人行踪诡秘莫测,村落时隐时现。此番错落之下,哀霞峰座落其间,风景却是美不胜收。
      哀霞峰得名于山顶绝美景致,每当日落之时,漫天血色霞光,瞬息变幻,偏偏又有猿啼泣血,置身其间,让人恍觉陷入了无间地狱,耳边阵阵哀鸣,只觉心头跟着滴血,奈何眼前景色至美至幻,连地狱也让人舍不得离去。

      今天的宋初慈却没有这样的心情去欣赏这般风景:在哀霞峰上不断地爬树涉水折腾了一天了,此刻他盘腿坐在一片丛林间,只嘘嘘地喘着气。
      “快日落了,还差一株乌头和一株三七没有采到,”宋初慈擦了擦额间细汗,拿起刚采的大株五指毛桃扇了扇风,却仍觉得闷热难耐,几乎没有犹豫地就把粗布外衫脱了,只剩一件薄薄的里衣,还不得舒爽,抓起衣领上下扇风,边喃喃道:“再不赶紧,怕要输给大师兄,被赶出师门了。”

      八岁的小厮毛毛跟在身后,见他只着里衣,还因被汗水浸湿而几可透明,实在是看不过眼了,小大人样儿扯着童声嚷嚷道:“我说三少爷你也注意点,李师傅说了,做大夫要有做大夫的样子,要端庄有礼,你这样光着膀子乱跑,一副流氓相,只怕即使今天考试通过了也会被李师傅赶下山的!”
      里衣湿了确实不雅,但一阵清风吹来蒸发水汽引来阵阵清凉,宋初慈顿觉凉爽无比,忍不住陶醉地咧开嘴笑了,听得毛毛的训话也毫不气恼,只反手抄起五指毛桃的根部,敲了敲他的小脑袋,“反了呀你,什么叫光着膀子,你慈少爷我可是有穿衣服的!书上说了,你哥哥我这叫若隐若现绝代风华,懂不懂?!”
      八岁的小童哪懂什么叫绝代风华,只气不过,用手指往下扒拉着下眼皮,对他做个鬼脸,学着宋初慈的二师姐莫少瑾的话:“宋初慈你简直就是哀霞村第一丑八怪!”
      “你这个臭小子!”宋初慈气结,忍不住抄着毛毛的后脑勺给了一耳光,“我宋初慈可是哀霞村第一美男子!没事别学你二师姐那付妒妇脸!”
      毛毛被打得晃了晃身子,一个没站稳退了两步,正想继续干架,却听得耳旁一阵怪叫,反应过来,才发现宋初慈已瞬间起身蹲在他的脚边,惊喜地看着地上一株植物痴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嘿嘿,三七找到了!”
      说罢便把刚刚的吵闹全然忘了,从小腿上的小兜里掏出一把铁铲子,轻柔细致地把三七边上的泥土一点点推开,连根挖了起来。

      此时尚未到黄昏,比起晌午太阳却暗了不少,斜阳穿过树影,打在宋初慈如玉的肌肤上,脸上细细密密的汗毛隐隐约约,他灿然一笑,竟似织锦流光,散发出七色光彩。毛毛揉了揉眼睛,忍不住瘪了瘪嘴,好吧,二师姐确实是睁眼说瞎话了,眼前这个衣衫不整毫无端庄可言的家伙,还真的比村里的谁都好看。

      宋初慈,哀霞峰下医庐主人、云南第一名医李雪峰的第三名弟子。
      李氏一门自古便是医学世家,不仅用药精准屡屡起死回生,而且还擅制毒解毒闻名天下,多次解国君于危难之中,传到李雪峰已经是第八代了。第八代单传的李雪峰确实是个杏林大儒,一代名医却从不入京城不伺君王,只在这哀霞峰底建了个医庐,悬壶济世。无论是慕名而来的皇亲贵族,还是因汉苗边界不断的冲突伤及的百姓,通通细心收治,绝不差别对待。堪称医圣。
      按说此等好心人应是福泽绵延,福寿双全的才对,可偏偏李氏夫妇一辈子无所出,只收了三个孩子为徒弟,自小谆谆教导,传授医学。大弟子林西,是李夫人娘家侄子,京城名门之后,儒雅正派,勤奋耐心,标准的医学儒生;二弟子医女莫少瑾是云南王府内阁大臣莫昀的二闺女,大家闺秀,俏皮可爱,才年方十六一手针灸已是世间一绝;前二者具是规规矩矩的大家风范,偏偏这山涧里捡来、从小被李氏夫妇亲自抚养长大的三弟子宋初慈,性格却是诡异得很。

      当然,说诡异也是过了些。其实天资宋初慈是三人中最好的,医者最怕的莫过于成百上千的医书药书、如浩海般的药名药理。可宋初慈竟从小过目不忘,所有医书读个三遍便能了然于心,诊脉针灸也是一点就通,一不留神,便超过了年长几岁的师兄姐。
      可宋初慈此人的性子却不是一般二般地......疏狂旷达,不拘小节。平常生活只遵从最基本的待人礼节,其余一概不管:欢喜的时候直接把琴放到家门口,随性弹奏个一二时辰,也不管围观者指指点点,兴致上来了还邀请路过小女孩共舞,吓得人家爹娘拉着小姑娘赶紧落跑;在医庐看到那些皇亲国戚插队摆款惹他不高兴了,也不管不顾,昂着一张倔强的小脸,直接大放厥词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哪怕人家祖上三代就在京城龙椅上坐着……像今日这般热了脱衣冷了披着棉被到处走,已是见惯不怪了。在这最是讲究礼义廉耻的朝代,此番作风,要是长在别人身上,怕早被诟病“野蛮无礼”当作山间野小子了,好在宋初慈长了一副好皮囊,脸面如玉,气质芳华,纵是再造次,也是一副翩翩小公子样,让人只能叹一句大约是山中小仙人,误入凡间罢了。
      可惜宋初慈也不真是仙人,他总是要吃人间烟火,总是要学医行医,他五岁入学,十二岁李雪峰便让他试着独立诊治。怎奈此小人在行医上也是大开大阖,用药用针比谁都快,全然没有别家医者的仔细谨慎,别人看一个诊的时光他就送走三五个;和病者交代也是病情不过三五句就开始聊诗聊画聊赏月,等人家出了门发现不明就里,他就一句“总之你别管,把那些药吃完了就好了”打发了。总把李师傅气得七窍生烟,却奈他不何,从不出大错,端的是“该细则细,该粗则粗”的姿态,李师傅后来干脆啥理都不讲,抄起鸡毛掸子打一身过瘾。
      按说夫妇二人虽然隐居山林,可都是系出名门,最是讲究个起止礼仪的,而且医者最是讲究耐心细致,一个脉象稍有不豫便可夺人性命,凡事都要反复推敲个三五遍,还特别讲究慈眉善目,谦虚谨慎,谁也想不通怎么会养出个这般的异类来。

      这不,此刻异类宋小生已挖完那株三七,仔细端详了一下,满意地笑了:此株三七块茎粗大,纹理清晰,是株上品,足够交差了。想罢抓起叶子往身旁树杆上一甩,不仅把根上的泥土抖落干净,连几株嫩茎,也被敲得七零八落。宋初慈也不在乎,把手中的三七扔进背上的竹筐里,拍拍手,再抓着毛毛的小手,欢喜道:“快点,就差一株乌头了,那玩意儿好找的紧,再往上爬个两百来步,就有很多。”

      一旁的毛毛看得眼都直了,小脸也憋得通红,小手紧紧抓着宋初慈的手直跺脚,“三少爷你怎么这样!李师傅说了,药材最是珍贵的!大少爷他们都是连着土带回去细细地洗干净,一根一茎都不浪费,你看你!一敲就敲去了多少!师傅说这是作孽!”
      宋初慈看他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嘿”地一笑,摸摸他的脑袋,“小笨蛋,那三七上粘的土都比它自身都更重,要背你背回去啊,我才懒得驼,”又瘪瘪嘴,“不过是敲掉一些嫩枝,本来就入不得药,带回去还是要切掉......别这么古板啦,快点,跟着我采完乌头咱们就回去吃师母的烤鸡!”
      “不管!你是坏人!”
      ……

      笑闹间,二人继续往山上走。忽听得上方一阵风声呼啸,树叶沙沙作响,大概是起风了,却看看四周并无风影,却也没时间注意,只一心往上爬。云南本来就潮湿多雾,虽没有雨,地上泥土也是薄薄地湿着一层,两百多步快爬完,夕阳已至。残阳之下,霞光满天,眼前所有东西都蒙上一层淡红色,连地上的植物也瞬间似变了样,迷幻间让人分不清真假。
      宋初慈揉了揉眼睛,知道今日能采药的时机已至最后,再晚光线愈暗,不仅下山难,连采的药也很难准确判断好坏,好在乌头生长繁盛之地已到,连忙蹲下身,开始细细摸索,“来,毛毛,帮着三少爷一起挑,再找不到三少爷就输了!”

      其实,今日是李氏医庐大比之日。
      李氏的医庐八代单传,并非代代只有一名弟子。只是李氏一门除了能用医,还会用毒。医者慈悲,医学一脉可以授予众人,但毒学却只传一人。每代师父初时都只教授医学,待徒弟都学成了,便进行大比,考药考针考诊治,只选出最优秀的弟子留在师门学习毒理传承衣钵,剩下的便各散东西济世救人。自今日起,便是宋初慈三人比试之时。
      今日的任务,是一日之内按照师父拟的单子在哀峰山上采取三十五种药材,不仅要采个齐全,还要样样都必须是上品。

      宋初慈天资过人,挑选药材自不在话下,他平素的性子也最是野,漫山都不知跑了个多少遍,待到日落之时已采到三十四株,连最名贵的石斛黄精也早早收入囊中,待采完此株乌头,便可收工下山。
      “在望了,”宋初慈握了握拳,笑了笑,又在心里嘀咕:可千万不能松懈,大师兄最是勤奋,采完了估计也就和他打个平手,要是少采一株好的,便铁定输给他。于是又低下头,一株一株地对比花叶,细致挑选。

      正在分辨花色间,忽听毛毛一阵欢呼:“三少爷!快来看!这里有株传说中的血乌头!”
      宋初慈一愣神,怔了怔,乐了,“你这个臭小子,血乌头不过是传说,你别是把残阳当血,闹笑话了吧,哈哈哈!”
      说罢起身走过去欲敲毛毛的小脑袋,却见他手里确实拿着一块红红的乌头,忍不住揉揉眼,再看,真是红色的。宋初慈伸出手从接过乌头,手上还残留着温度,不是血又是什么?

      宋初慈瞬间警悌起来,毕竟只是十四岁的少年,纵是山间走得多,也忍不住紧张,山间见鲜血,无非两种情况:要么是兽血,那肯定是有野兽刚完成一场狩猎,正在附近准备饕餮;要么是苗人又来山间抢夺,伤了上山打猎的村民。无论何种,都意味着他们俩可能要跟着那只死羊,一起送入虎口了。刹那间,宋初慈便拉着毛毛蹲下,捂着他的的嘴噤了声,自己的呼吸也跟着放缓:不能再发出任何声音了,一旦被发现,怕会是九死一生。

      可静待良久,却未见再有猛兽或人的踪迹,定了定神,宋初慈继续侧耳倾听,仍是未闻及一丝野兽或者人的鼻息,心中生疑,猜测大约狩猎者已是走远,渐渐放松下来,额间已是惊出一阵冷汗。本想转身采了药材便跑,可细细查看,却见地上一滩血迹,竟是从上方蔓延而来,地上一条细细道血线,摸着仍是温热。毕竟是医者,本能使然,宋初慈怕着附近真的有受伤的人,让他不得不放下手中药材,借着斜阳的光辉,顺着地上的血迹继续摸索。

      果然,走了不到二十步,便见地上躺了个人,埋在一片低矮的柴胡间,几无气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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