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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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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把她给忘了,但也没有去找她。
隔了一天,他提早来到巴黎。凌华摆明了要跟型男厮混,他就没必要等她,于是决定在巴黎多休息两天再飞回去。
这天上午,他在酒店吃完早午饭,打算出去走走。
巴黎的天气有点不妙,早晨还是蓝天白云,到中午竟然乌云密布,看起来要下雨了。这让他想起伦敦,也总是这样,时而阳光时而下雨,没完没了。
酒店位于第四区,他很快步行来到卢浮宫,掠过那座玻璃金字塔,掠过金字塔前一圈又一圈即使在这种阴雨天仍愿意耐心排队的人们,径直朝对面的杜乐丽花园走去。
花园里有美丽的喷泉,有许多白鸽,有一片片的树林,天气好的时候,人们坐在喷泉前的躺椅上晒太阳,发呆,聊天,喂鸽子,无奈今天天公不作美,人少了很多。他继续往前走,掠过喷泉和树林,走到花园深处,那里有座小型的博物馆,叫做橘园。
即使这样的天气,仍有和他一样愿意在橘园前排队等待进场的人,也许都抱着相同的心思。
很快,他走进入口。
这座小型博物馆的镇馆之作是莫奈的八幅巨型的睡莲。一战结束后,法国到处一片狼藉,人民生活困顿。莫奈在战争期间做了这八幅睡莲,之后捐赠出来让更多的人看到,他希望藉画里的宁静的睡莲之姿,鼓舞民众找回失去的平静和生活的勇气。这个橘园原先是个皇家的温室,也是因这些画改造成博物馆。
他上一次来看睡莲是一年半以前,那时的他知道自己即将开始“流亡”生涯,内心愤恨不平。他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人,他以为自己可以做点什么,最终却发现什么都做不了,只剩满腔悲愤不堪。最后一站,他来到了橘园。只是听一个巴黎的朋友提起,说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去看看莫奈的睡莲。之前陪这个那个都来看过,却没有那一次来得震撼。那长幅的画,乍一看色彩凌乱毫无重点,定住细看,感觉自己慢慢走进了画里,那里一片宁静。他的心突然就镇定下来,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画前,一直看着,直到整个画室只剩他一人,工作人员走过来对他说:对不起,先生,我们要关门了。
而今,他又来到这里。八幅画分了两个画室,他走到当初吸引他的那幅画前,记得多年前还跟他一个学画的表弟在莫奈的画前争论,他说印象派都是瞎扯,随便画了几笔,朦胧的色彩模糊的轮廓,这谁都能画嘛。表弟被他气得不行,说那你给我画一幅看看!
就是这个场景,他盯着画,心想这就是他一直向往的平静,当一切束手无策人生最最绝望无奈之时,这种平静难能可贵,就如小时候他那国学渊源的姥爷最喜欢的那句话:宁静以致远。
这个画室也仿佛成了一个小小避难所,他不知有多少人像他这样,来这里寻求心灵的洗涤与安慰。
他又在画前看了许久。可能雨天的关系,人不多,到最后,画前只剩两人,一个是他,一个是另一端的一身白裙的纤瘦女孩。
他转过头去看她,对方似乎有所感应,也朝他看来。
四目相对,他先是惊讶,很快笑了。
那晚的音乐会上,他承认他被她吸引了。若是几年前,他一定立刻追她然后将她带上床。而今,有他父亲之鉴,他发誓他绝不因女人而乱了自己的步调,喜欢又如何?他不会主动求取。
可是,偶遇又不同了。若是有缘自会相逢,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俞晓涵也很意外在这里遇见许琛,橘园,莫奈的睡莲前,怎么看都不像他那种人会长时间驻足的地方,偏偏现在,他看见了她,还两眼发亮地盯着她看。这什么意思?
他走过来,笑吟吟地说:“真巧。”
“嗯。”她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然后掠过他便往出口走去。
她很快离开博物馆,一直朝协和广场的出口走。起先,回头发现许琛在后面不远,她也没在意。穿过协和广场,往香榭丽舍大街走去,特意回头发现他还在,她想也许他也走这个路线吧。
走到香街喧嚣处,她看到那家著名的甜品店,推门进去,里面早已满座还有很多人在排队,有些失望地退了出来。
许琛见她继续望前走去,不禁朝甜品店多看了一眼。
俞晓涵再次悄悄回头,一看没了那个人的身影,不禁松口气,一个人迈着轻快的步子继续前行。
路过一家家居店,见橱窗设计得很有意思,她停下来拍照。再走了会儿,有个街头艺人自弹自唱,歌词见人随意编,比如看见她前面的男士便唱“先生你今天好吗?快要下雨你带伞了吗”,看到她唱“美丽的东方女孩,你快乐吗?你可知我的音乐可以让你很快乐。”
她听了不由露出淡淡的笑,虽然歌词俗了点但曲子旋律不错,她低头往随身的大包里找零钱。
刚找着零钱给了那艺人,一群吉普赛年轻男女突然快步走来,她一时避不开,被他们推搡着从中间穿过。那群人很快离开了,她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再一看,肩上的包还打开着,可是本来放在最上面的手机不见了。她慌张地翻了又翻,还是没有。
她拨腿就朝那群人奔去,见他们已穿过大街往小巷走去,她不顾一起要冲过去,有人用力拉住了她的手臂,一辆车在她面前按响喇叭疾驰而过。
“怎么回事?不要命了?!”是许琛,死死拽着她的手。
“你放开!我的手机被那群人偷走了!我要去追他们!”
“你怎么可能追得上他们,红灯没看见吗?还这样往路中间冲!”
一阵惊雷滚动,天空更暗了。
“关你什么事!你拉住我干什么?”
“一支手机而已,用得着这样吗。”
“你懂什么?”她愤怒地甩开他的手,不顾旁人讶异地目光,朝他喊道,“这不只是一支手机!我写的歌都在这里,所有的音乐!音乐无价的!”
这个时候,豆大的雨点哗啦啦落下来,路人纷纷奔走躲避。
“下雨了!快走!”他撑开手里的伞,示意她跟他走,又被她甩开。
绿灯亮起,她迎着雨穿过斑马线,去追那群人,可是大雨阻挡了视线,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她喘息着,奔跑着,全身都是水。
“喂!俞晓涵!”许琛朝她大喊,心想这真是个疯女人。
她理都没理他,继续跑,直到再次被他拽住。
“你走开!管我干什么?”
“你疯了吗?大雨天跑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写的歌全没了!我的音乐全没了!”她嘶喊,“我只有音乐!我除了它什么都没有!”
许琛一直记得她那时流泪满面又狼狈不堪的样子,那模样深深撞击着他的心脏。他不明白,什么叫除了音乐什么都没有,哪有人是什么都没有的?
他没有说话,却再次被她甩开。她甚至有些迁怒地朝他喊道:“你管什么闲事?不是你这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我早就追上他们了!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你可真会说话!”他脸色骤变,心里气到不行,冷笑道,“行!刚才就当我吃饱了饭撑的!”
从来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这个疯女人!他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只见她双手环抱着手臂,低着头咬着嘴唇,纤细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更加单薄。
这城市这么美也这么冷漠,繁华的香榭丽舍,优雅的法国男女来来去去,没有人上前去问问那个裙子都湿透了的东方女人到底怎么了,任由她像个孤魂似的飘荡在街上。
他懊恼地皱眉,对自己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折转回去,再次走到她面前。
这次,没待她说话,他抓住她的手臂夹着她便走。
“你的手机跟电脑或者平板共用一个账户吗?”
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呆呆地点了下头。
“那有什么可担心的!”他生气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还是一脸呆,便说:“我有办法帮你恢复。”
“怎么恢复?那个软件只有手机里才有……”
“我说了有办法就是有办法!现在,去你住的地方,电脑都带来了吧?快走!”
窄小的房间里,他在电脑前调程序,一边皱眉道:“还真麻烦。”
“是你说能恢复的!”有人急了,又小声嘀咕,“刚才要不是你,我本来可以追上的……”
“闭嘴!”他冷冷地扫她一眼,心想自己真是吃抱了撑的。
这个女人倒好,回来好好梳洗了一番,现在正喝着咖啡吃着他给她买来的马卡龙。说起这个马卡龙,想来也丢脸,他为了怕找不着她,厚着脸皮插队,还跟前面的顾客撒谎道:我女朋友生气了我必须买这个去哄她,又怕她人生地不熟在巴黎迷路了。
俞晓涵也看着面前这一大盒所有口味俱全的马卡龙,她刚才一直想买无奈人太多,没想到许琛竟然买到了,还给了她。刚才外面那么大的雨,她全身湿透,他的半边衣服也湿了,唯独这盒他拎在手上的马卡龙一点未湿,打开的时候阵阵香甜扑面,还是刚出炉的呢。
就在刚才,他说:“可能还要点时间,这个你先拿去吃,就当下午茶。”
随手拿出浅绿色袋子交到她手上,神情自然得好像在自己家吩咐佣人备餐。
她呆愣地接过,心思完全转不过来。
又听他说:“你刚才不是想去这家店尝尝吗”
她更惊讶地瞪着他。
他回过头,挑眉道:“这个时候,你只需要说谢谢。”
“谢谢。”
他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盯着电脑屏幕。
没多久,他说:“好了。”
按了几个键将屏幕转向她,“我帮你电脑上也装了相同的软件,你最初设定了同步云端,应该都在,除非你今天在外面新作的有可能没来得及同步……”
“我今天还没有,”她一边说一边检查音乐文件,真的都在,竟露出孩子般的欣喜笑容,“太好了!”
又哭又笑,真够孩子气的!他没好气地想。
“太谢谢你了!”她抬眼正视他,心里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这个对你很重要吧?”他指了指电脑。
“嗯。”她点点头。
“那么,我认为我应该得到比口头的谢谢更为具体的感谢。”
“……”
“比如请我吃饭。”
“啊?呃,好吧。”
见她回答得不情不愿,他眉头微皱,只好解释道:“今晚本来早就在餐厅订了位,我和我姐两个人,但她提前放了我鸽子,我又不想错过这个要提早两个月订的餐厅,只好找人陪了,”说着抬手看了下表,“现在四点半,我七点来接你,允许你迟到半小时。”
说着站起身打算告辞。
她有些傻眼,这个人也太会自说自话了。
“还有,你请客,餐厅是……”他说了一个法语名字,她一听有些耳熟,脱口便问:“米其林餐厅?”
“嗯哼。”
“一星?二星?”
他比了个三的手势。
这感谢真够贵的!也难怪,像他这种人,又是提早两个月预订,又是不想错过,想想肯定不便宜。
“不是说音乐无价?”他睨着她。
“嗯,是。”她只得点头。
“那好,晚上见。”他低头忍住笑,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