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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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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里昂,圣让广场
初夏的法国潮湿闷热,黄昏时分本来还有徐徐凉风,大概是晚上音乐节的缘故吧,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躁动,让人感觉更热了。
此时,圣让广场上已经搭起了两个大舞台,有几个乐队已经在搭设备试音。
听凌华说,今晚来的乐队五花八门,各种音乐种类都有,摇滚的,流行的,电子乐街头音乐甚至古典乐。他无法想象高雅的古典乐如何与嘻哈街头乐共存,说到古典乐他想起俞晓涵,就像她那样阳春白雪的风格怎么跟黑人音乐搭在一起?
“这你就不懂了!音乐无国界,任何音乐都可以融合在一起。”凌华如此评价。
“我也不想懂,我只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去吃晚餐。”许琛看着她。
“再等一下,你看我那朋友来了!”她手一指,果然走过来一位气质干净的型男,手里提了一只小提琴盒,眼神灼热地看着凌华。
凌华似乎有些紧张,与他拥抱和亲面颊的时候脸上都透出难得的娇羞。
许琛在旁边等了快二十分钟,见两人一直聊着聊着丝毫没打算中断,好不容易趁型男被人叫走,他才叹道:“绕这么大弯子说什么会朋友看音乐节想要艳遇,搞了半天都是为了他呀!”
“好吧,既然已经被你看穿了,是的。”她到是很坦白。
“把我拖来也是为了试探他吧,不过我必须说你这招走得好啊!那帅哥开始时明显以为我是你男朋友,还挺失望的呢。”
“是吗是吗你也这么觉得吗?”她兴奋地问。
许琛“嗤”了一声:“你是没谈过恋爱?还搞得跟初恋似的,算了我不管你了,我去吃饭。”
“不行!你还不能走!”她急忙拉住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看起来他们要准备开始了,你留下来陪我!”
“大小姐,你是有情饮水饱,我都饿死了!你放开!让我去吃饭!”
“不放!我知道你如果这时候走了等一下也不会回来。”
他心想他当然不会回来,他们今天上午还在伦敦陪客户应酬,下午从伦敦飞过来,到酒店放下行李就跑到这广场来了,此时人也多起来,看起来有些乐队准备开场了,周围闹哄哄的,他只想找个好点的餐馆安静吃顿饭,然后回酒店睡觉。
“先陪陪我,OK 等下会很精彩的,说不定等下你也会遇见你想上的女孩!”
他嗤笑一声,却没想到这话竟成真了。
因为凌华硬是不让他走,而她的心上人已经上台表演,他只好留下来陪她看演出。
坦白说,开场的几个乐队水平一般,但观众热情高涨,欢呼声仍然一片。
没多久,换了个乐队,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吊带长裙的女生上台,皮肤白白的,但很瘦,当她低头试琴,每一次手臂用力,脖子到前胸的地方感觉每一根骨头都清晰可见,黑裙穿在她身上更像是件袍子。女孩长发披散,看不清面容,当他们调试完毕,黑人主唱手开始向大家问好时,女孩抬起头来微笑,许琛这才看清。
“是她!”他眯起眼。
“谁啊?你认识?”凌华问道。
他没作声,主唱手一一介绍今晚的乐队队员,到她时说道:“今晚我特别邀请了我的好朋友,来自东方的神秘女孩——海伦,海伦,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大家晚上好!”她先用法语和英语都说了一遍,接着在电子琴上随意弹奏了一小段间奏。
“哇哦!好听!”凌华先惊喜地叫了起来,观众的胃口被吊起来了。
这个乐队是唱爵士的,主唱的嗓音很好听,第一首是叙事风格的慢歌,开始有些平淡,到副歌节奏慢慢进来,故事转向高潮转折,俞晓涵开始只是伴奏,到副歌激昂处琴声也激昂起来,中间歌手有一段停顿,进了一大段古典乐,完全是琴声独奏,十指翻飞,旋律明快而美妙。
“哇,她的手!”凌华惊叹。
观众的掌声一层又一层,已分不清是给歌手还是给键盘手的。
许琛知道她的手是有魔力的,他早就见识过,但他没见识过这样的俞晓涵。
到第二首歌,节奏异常的快,她也弹得异常欢乐。对于长年弹钢琴的她而言,电子琴简直驾轻就熟,唱到欢快处,她按着键盘飞快弹奏,她开始大笑,甩着长发,依旧是披头散发的样子,却不再苍白,仿佛是一张白纸突然鲜亮起来变成了油画,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
许琛注意到她身上的黑色长袍,原来那上面有荧光,在灯光照映下那上面是一只展翅的蓝蝴蝶,随着她的摇动,蝴蝶翩翩起舞。
蝴蝶,到底是哪里的蝴蝶?许琛觉得自己的胃里也有只蝴蝶在飞。
他想起第一次见俞晓涵,她坐在他家的钢琴前弹奏了一曲卡农。没有人知道那时他的心里万分惊讶,上一个为他弹奏卡农的人是他的母亲。
他小时候跟妈妈并不亲,父母都是大忙人,都没空管他,他不是去姥爷家便是爷爷家,七岁那年要开始上学了被妈妈接回身边,他当时是别扭的,总闹脾气,也不大跟她说话,她却是很有耐心。记得有天下午他不知因为什么事赌气,不说话也不吃饭,一直坐在沙发上。妈妈正好要练琴,见他这样也不劝,只说了句:我弹首曲子给你听。
她弹的就是卡农。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弹琴,她是歌唱演员,有一定钢琴功底,记忆中妈妈的琴声很温暖,当时他听着听着就着迷了,忘了生气,等她弹完便问:这曲子叫什么?怎么这么好听。
她给他讲了卡农的由来,现在想起来,这应该是首悲伤的曲子。而俞晓涵是第二个弹奏卡农让他印象深刻的人,她弹的时候有种莫名的悲伤,夹杂着回忆似的快乐,最后虽然归于平静却回味不已。她的弹奏让他非常惊艳。
舞台上,主唱说海伦为今晚的演出带来了她写的歌,本来是首中文歌,特地配了英文歌词。
他看到俞晓涵从键盘前移位,从身后拿出长笛,优雅地执起,很快,悠扬的笛声徐徐响起。
凌华再次惊喜地叫了起来:“啊!是这首歌!竟然是她写的!她太棒了!”
她吹笛的姿态很好看,眼神明亮,随着变幻的乐声和灯光,仿佛又化身夜的精灵。
据凌华的介绍,这是首带有中国风的歌,结合了爵士和蓝调,旋律和节奏都很有特点,意境带点忧伤的美感。不过也许是今晚改了歌词的缘故,忧伤不见了反而有种欢欣喜悦。看得出来观众都很喜欢,跟随音乐摇摆,一曲结束掌声和安可不断。
这天夜晚,到将近半夜许琛才坐下来吃上晚餐。对他来讲这真不能算是晚餐,他的标准至少要在像样的餐馆点一道主菜配开胃菜和甜点,再喝点像样的酒,而今,他和凌华,还有她的型男以及一帮搞音乐的疯子,坐在市中心闹哄哄的酒吧里,喝着啤酒吃着厨师随便弄的火腿三明治,一边还要听他们激情四溢又歇斯底里的歌声和琴声。
法国人的热情浪漫碰上音乐节整个就要引爆,所以人群一直沸腾到音乐会结束,而凌华和型男之间产生的火花连周边的人都感应到了,纷纷给他们腾空间,此时两人亲密地坐在一起谈论着什么,许琛敢保证他们很快就会谈到床上去了。
他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那个细瘦身影,她坐在最里面的位子,小口小口抿着红酒,时而拿起杯子闻一下,时而透过杯身眯着眼看灯,她旁边的队友说了什么,大家都笑,她也笑,除此以外,很安静。主唱似乎跟她比较熟,对大家说:海伦不爱说话,但她写的歌会代替她说话。说完就见她拿起不知谁的吉他随性弹唱了几句,大家又沸腾了,伴奏的伴奏跟唱的跟唱,又闹了一阵后,总算要散场,凌华过来低声说了句:“你自己回去。”
他别过头看了眼她已经被吻得肿起来的嘴唇,戏谑道:“过了今晚可别怀孕啊。”
“去你的!”
事实上,这真是个神奇的夜晚,说什么什么准。凌华后来真的怀孕了,就是这一晚有的。
“他们两个,真像克拉拉和舒曼。”有个女人飘摇地走过来,望着凌华和型男的背影说道。
“谁?”他皱眉问。
“克拉拉,舒曼。”她又重复了一次,再看看他,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嗤笑道,“哦,我忘了,听说你是做金融的,不懂这些。”
“凌华也是做金融的。”
凌华知道她是他邻居后硬是凑上去跟她聊了几句,还一起合奏了一曲,似是很高兴认识她这样的钢琴手。
“她跟你不一样,她懂音乐!”她摇摇晃晃地在他面前摆摆手,那神情很明显是喝多了。
他没反驳,转而盯着她看,实在不敢相信整晚他饿着肚子站在广场上,之后又跟他们来到酒吧闹腾到现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实际上整晚他跟她几乎零交流,人太多,也不知如何说上话。
“我也想成为克拉拉,我曾经一度以为找到了我的舒曼。”见他没搭话,她又喃喃说道。
“舒曼有什么好?年纪轻轻就挂了,留下克拉拉和八个孩子,还有什么狗屁梦幻曲,感动有什么用?连长久的陪伴都做不到,是克拉拉本身的才华和努力成就了她自己,有没有舒曼都一样。”
她缓缓回头,似乎很惊讶于他也知道这些。
“我说的不对?”他挑眉问,此时他们走在市中心冷清的街道上,已经快天亮了吧。
“不知道,”她低头,皱着眉按住额头,“我头太晕了,要回去睡觉了。”
说着胡乱朝他挥了挥手,步履不稳地向前走去。
他走上前,绅士地扶住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就住在这酒店。”她伸手一指,酒店正门就在眼前。
居然就到了,难怪她没有避着他反而跟他走一路。
“那我送你到房间门口。”
她转身疑惑地看着他,马上说:“不用。”
“你怕什么?”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微笑着看着她。
她误会了,以为他在嘲笑她,嘴角僵硬地笑:“我没怕什么。”
“那就走吧。”他为她的反应皱眉,心里莫名生气起来。
房间在二楼,两人坐了电梯,很快出电梯,一路安静地走到房门口。
“就这里,谢谢,再见。”
“再见。”
她用房卡打开门,正要进去。
“俞晓涵!”
她回头,见他仍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嗯?”
他眼神灼热,看着她红红的脸色,乱糟糟的头发,纤瘦的肩,自己也弄不明白,千言万语,无从诉说。
“没什么,快进去吧。”
门关上,他仰头叹息。
是音乐的缘故吧,或者夜色的缘故,这个夜晚人都着了魔,也许明天,明天就会把她给忘了。
他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