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露浓

6、玉环毒蛇（2）

　　尤尼亚斯再次皱了皱眉头，呼了一口气，低声念了一句不知什么。他放下袖子，扣好扣子，仔细理顺袖口，这才复又坐下对玉环蛇说道，“现在你给他们几人解毒。”
　　而玉环蛇则是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这些年来她一共只见过三个中了附骨针的可怜人，无一不是身陷十八层地狱之状，面色如土，满头大汗，再如何忍耐也无法不出声。她的密友曾对她说过，没有什么邪恶值得附骨针带来的痛苦，所以她从未亲手用过唐门的最后杀手锏。这一次若不是黄金羽事关重大而对面奇怪的鬼佬武艺实在太高强，她也不会落到这一步。哪里想到真得用上了附骨针，而面前这人却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竟然还有心情整理他的袖子？
　　但短暂的惊骇之后玉环蛇又是嗤声一笑，仿佛要为自己壮胆一般。她从怀里摸出了几丸药，纤手一挥就甩给蔡取道诸人。“好啦好啦，”她说，“这是解药，吃下就行了。”
　　服下解药后蔡取道只觉胸中绞痛瞬间就消失了。他摇摇摆摆站起身来，几乎条件反射地望向那个金发碧眼的鬼佬。尤尼亚斯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浓眉微蹙，却没有别的表情动作。
　　蔡取道合手致礼，颤声道，“大恩，大恩不言谢。将来，将来恩公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也不知道是他的声音颤抖得太过厉害，又或者用词太老套，尤尼亚斯显然没听懂，转头望向简波。听了简波的翻译后他苦笑一声，说，“如果我没有逼你们陪我，你们也不会碰到她，你们不会成为人质。为什么谢我？我果然还是……够了，你们应该走了。我已经找到唐门的人，黄金羽的事情我问她。”
　　几个盗匪对望着，也不敢多说什么，最后一个接一个灰溜溜地走出客栈。唯独蔡取道拄着剑站在尤尼亚斯身前，犹豫不定地说道，“恩公，你，你……”
　　“我很好，”尤尼亚斯说，“你可以离开。”
　　蔡取道一咬牙，说，“我若也走了你岂不是任人宰割？恩公能为我这种素昧平生的盗贼身受附骨针之苦，我却就这么走了，那还算人么？我留下。如果你告诉玉环蛇她想知道的事情后她不按照约定给你拔针解毒，我，我和她拼了。我蔡取道这条命也不值什么钱，就代我们这群人一起还给恩公。”
　　尤尼亚斯深深望了一眼面前这个相识不过短短几天的盗贼，虽然神色未变但是目光中似乎有一丝感慨。他随即转向玉环蛇，朝着少女挥了挥手，说，“你要问什么？”
　　少女转了转眼睛，倒也不虚与委蛇，直接问道，“这位大哥，你显然跑了很远的路来到中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
　　“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你要找黄金羽？”
　　“我不知道，”尤尼亚斯微微叹了一口气，“凭证这些听到的，他有可能是，也有可能是。我要看到黄金羽。”
　　“那么你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你形容一下来听听。”
　　尤尼亚斯沉默片刻，目光炯炯地望着玉环蛇，最后他缓缓说道，“我需要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形容一下黄金羽和它的来历。既然你们负责运送黄金羽，至少知道他们是什么。还有，看着你，你一定知道一些事情。告诉我那些你知道的。”
　　玉环蛇一愣，然后怒极反笑，声音愈发甜腻也是愈发危险。“哎哟这位西洋大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少女说，“你的性命可是捏在我的手里。要不然我们也别说话啦，就先等着，看看到底能有多疼，怎么样？”
　　尤尼亚斯张开嘴，但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又是叹了一口气，耐心地说道，“对不起，我当初时答应过会诚实回答你的问题。我在找一件衣服。不是，在你的眼中他应该是盔甲，他是金的，他有一双翅膀和一张弓，都是金的。”
　　尤尼亚斯一席话说得颠三倒四，但玉环蛇与蔡取道却都是听明白了。蔡取道没能忍住，脱口而出道，“你，你竟然在找金羽三器？连西洋人都来凑热闹找金羽三器了？”
　　而玉环蛇的表情则是一半失望一半疑惑尚存。她再次追问道，“你来中原之前不可能见过万事通的《神兵谱》，这却是从哪里听说金羽三器的？如果找到了你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你们所说的是不是我要找的东西，我要看一看才知道。他属于我们，如果我找到了他我会带他回去。”
　　玉环蛇的一双桃花眼里突然闪过寒光。她冷声说道，“这个‘我们’是指什么？都是些什么人？”
　　尤尼亚斯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我承诺给你真实的答案，那么真实的答案就是我不能给你这些信息。”
　　“你！你在耍我？！”
　　少女的脸颊被怒火蒸得通红，本就明艳不可直视的面庞美得愈发锐利。她揉身上前，几乎贴着尤尼亚斯的身体，一字一顿地说道，“看来连附骨针都不够疼，是吧？”
　　说着她一掌排在尤尼亚斯的手臂上，掌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尤尼亚斯体内，催动三根银针在骨肉间游走。她的眼睛仿佛像夜枭的眸子一般，看上去竟是金色的，隐隐放出荧光。这盛怒之下一掌拍出的远不止内力，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嘶嘶作响。尤尼亚斯一声痛呼，英俊的面庞整个被剧痛扭曲，双眸瞬间失去焦距。下一刻他条件反射性地抬手出拳，一丝金光，玉环蛇整个人飞了出去，撞破客栈的墙壁，消失在门外沉沉夜色中。
　　“奈！”尤尼亚斯又是一声怒吼，面上痛苦神色愈重。
　　他一掌拍在自己的左臂上，就只见三枚银针撕破皮肉带着三道血线喷射而出，钉在屋顶木梁上。喷溅的鲜血瞬间将他的衣袖染红了大半，他却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冲出了客栈。这一下变故太突然，蔡取道和简波两人都是傻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尤尼亚斯消失的方向，完全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尤尼亚斯再次出现在客栈里，怀中抱着一动不动的玉环蛇。焦虑之下尤尼亚斯直接换了语言，喊出一连串德文，简波勉强听出来大约是求助一类的话。于是简波凑到尤尼亚斯身边，就看到他怀里的那个女子脸色苍白，嘴角不断涌出鲜血，手臂的姿态显然是好几处骨折。蔡取道也是几步凑了过来，看了一眼玉环蛇，然后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恩公，”蔡取道说，“看她这样子，怕是救不回来了。”
　　尤尼亚斯伸手探少女的脖子，然后沉声说道，“她的心脏在跳。”
　　蔡取道又上前一步，搭着少女的手腕，就只感到极其微弱的颤抖，甚至称不上跳动。他尝试着送气，就只感到就仿佛给一块石头输送内力一般，气息完全无法流动。看来经脉俱断。蔡取道只能又一次摇头，尽量委婉地说道，“她也只有这最后一口气了，且不说经脉，只怕浑身的骨头都断了大半。”
　　仿佛无法支撑事实的分量一般，尤尼亚斯缓缓跪倒在地。他的神色如此自责哀恸，蔡取道虽然满肚子的莫名其妙却也忍不住安慰他道，“恩公也不必太过自责，毕竟是玉环蛇她先出手一言不发就对我等下毒，还在你身上种下附骨针。恩公被附骨针折磨，一时出手太过伤了她，也是无可厚非。”
　　“她不会死，”尤尼亚斯低声说道。
　　他跪坐在地，将怀中少女抱得更紧了，让毫无生气的头颅靠在自己的胸口，缓缓闭上眼睛。然后就只见昏暗的客栈里点燃了一盏明灯。尤尼亚斯便是那盏灯，静静地散放出璀璨的金色光芒。一种无法形容的暖意填满了整座客栈，就连站在一旁的蔡取道与简波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力量从空气里缓缓灌入体内。蔡取道一开始惊骇之下忍不住运起内力与空中的气流相抗，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匹敌。他只得无奈卸下防御，听其摆布，这才感到自己内力一点一点充盈，直让他想冲出客栈试试自己到底突然多出来多少内力。
　　而尤尼亚斯一直只是跪在那里，将少女紧紧抱在怀中。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身影飘进了客栈。是一个被黑色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斗篷太过宽大仿佛一团黑影，就只能隐约看出来人身材十分娇小，手中握一支洁净如新雪的玉笛，而握住笛子的小手竟白得与玉笛无甚分别。眼看来人直往尤尼亚斯的方向冲去蔡取道大喝一声，拔剑便迎了上去。他内力充盈，又一心维护尤尼亚斯，这一剑过去当真其实非凡，暗隐风雷之声。他哪里想到对方毫无犹豫地抬起手中玉笛迎了上来。只听“珰”的一声脆响，金石相交。斗篷客转了转手腕，用玉笛压住蔡取道的剑。蔡取道正觉浑身力气没地方使，哪里惧怕拼内力，也是手上加力想要将对方推回去。没想到对方并没有和他对拼的意思，顺着他的推势玉笛回转划了一个圆，反将全部的力量都换了一个方向。蔡取道只觉得手中长剑似乎想要往天花板的方向飞，忙牢牢握住剑柄，再次一剑刺出。这次他的去势更加急躁，自然破绽更多。他一剑只刺中了空气，却感到对方的长笛已经逼到了他的手腕。他只觉一丝凉气刺破神门穴，顺着手少阴心经往肩头游走。他内里大惊，不由退了一步，握住剑柄的手指也无法掌控地松了几分。下一刻他的长剑再次被对方的玉笛黏住，划了个圆弧然后无可抑制地飞向上方，“哒”的一声钉在了房梁上。对手卸了他的剑之后根本不与他纠缠，一闪身就逼到尤尼亚斯身前，玉笛一头点在尤尼亚斯的咽喉处。
　　“你放开她，”一个清丽仿佛高山泉水的女声喝道。
　　尤尼亚斯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就在这对峙的时刻一直被尤尼亚斯抱在怀中的少女猛吸了一口气，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猛地推开尤尼亚斯跳了起来。而尤尼亚斯则是头一歪，一声不响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