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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 9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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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昭阳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大梦初醒一般回过了神,用力点了点头:“要!”
“要什么要。”奚炎好笑地刮了刮他的鼻子,“跟我一起殉情,那么开心啊?”
叶昭阳说:“跟你在一起怎么样都行。”
奚炎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心酸,他连忙转开目光掩饰过去,又看了那绚烂夺目的光柱一眼,道:“这法阵破不了,百年苍郁便要出来了。”
叶昭阳也跟着他的目光望去,立刻也被那光芒的强烈震撼到了。
这就是千年前那道人留在此地的阵法,而这又与那赋予他新生的神龟密切相关,没有这个,便也没有现在站在这里的他,亦没有与奚炎重逢之后的种种。
同时,也不会有那令人闻之色变的血噬之灾。
难道他重返人间,就是为了来这一遭,然后又被神龟出世引发的震荡埋于地底吗?
生于此,死于此,倒也像是个有始有终的轮回。
最重要的是,他所求之物,终于得偿,那未了的夙愿,拘束着他日日徘徊灵隐寺不能去的锁链,也终于碎裂。
只是人多半贪心,求仁得仁,不过是尚未看到“仁”之后,更远更美的天地……
叶昭阳不自觉露出怅惘神色,忽然觉得手掌一暖,是奚炎伸过手来,握住了他的。
他早已拆下了曾经日日缠裹在指间的绷带,现在那人粗糙而温暖的手包裹着自己的手掌,亲密无间地抚摸过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指,比眼前光芒更甚。
血月重又穿过乌云,与远处冲天的光柱交相辉映,唐青流看着那愈发强烈的光芒,不由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说,与幽喃并肩走下了殿前的台阶。
就在他神思不属的时候,忽然觉得旁边那人脚步一顿,接着便风一般地往回跑去。
“幽喃?”唐青流讶然回首,“你干什么……?”
幽喃来不及回答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殿前。晦暗的天色下,那堂前柏木周身却像是散发着奇异的光辉,让人能够清晰地看到它的轮廓。
而此刻,这轮廓正在悄然改变。
跟着折返回来的唐青流随即也发现了眼前这有些异常的景象。
柏木露出地面的部分,和之前佛像的高度相差无几。现在,它就像是一株正在开放的花朵,花瓣一片片地舒展开又凋落,树木原本收缩在一起的枝桠都寸寸断裂,摔落在地。
很快,这就使得这棵柏树迅速地低矮了下去。
而与那些从树身上坠落的枝桠一起发生改变的,还有它原本干枯而坚硬的树皮,这树皮现在像是承受不住内里巨大的压力一般,不断发出细微的爆裂声,一点点向外炸开来。
幽喃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老实说,我已经有点舍不得安格拉小镇了。”奚炎说着,转过头来望着叶昭阳,“要不然……我们早就该离开这里的,也没机会看到夏树身亡引发的这一连串异变了。”
“我也是。”叶昭阳说。
这里毕竟与他有着匪浅的联系,像是他生命中一道不可磨灭的烙印。
他在这里见证过死亡,听过或悲情动人或耸人听闻的故事,动过本已沉睡的杀心。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他再次找到奚炎的地方,而对奚炎来说,大概是与自己相遇相知的地方。
所以不管怎么说,这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个特殊的地方。
奚炎看着他的眼神,那里面好像在瞬间便闪过了千万种光彩,在这个星月无光的夜里,更显得美不胜收,他忍不住低头凑过去,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叶昭阳与他的额头轻轻抵在一起,彼此的瞳孔中都只有对方,这好像在两人身侧划起了一圈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周围的风声与远远传来的野兽吼声。
宁静又安全。
叶昭阳暂时忘记了身在何处,今夕何夕,眼前只剩下这个男人,还有他在龙门客栈之外策马而来的模样。
马蹄声哒哒,敲击着他的耳膜,渐渐地,他又被风沙迷了眼睛。
然后他猛然清醒过来。
那是脚步声。
奚炎几乎与他同时怔了一下,直起身来四处环顾,立刻便发现了那个从不远处跑过的身影。
那身影小小的,很瘦弱。
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宽大,那是奚炎送他礼物又买错了号码的缘故。
还没有来得及去换。
这不太对劲——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叶昭阳才刚刚模糊地意识到了什么,膝盖一动,本能地想要追上去,那身影已经从广场边缘冲到了光柱脚下。
那时候,叶昭阳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第一次与他对峙时,自己脑海中冒出的惊叹。
这小鬼太快了。
无边无际的深渊,和强烈到几可致盲的光线,转眼便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吞噬掉。
铺天盖地的白色一下子以广场中央的黑洞蔓延开来,照得方圆几里的地方亮如白昼,而就在近前的奚炎和叶昭阳自然被刺激得无法睁眼。
光芒照耀在路上大摇大摆的血噬身上,阁楼里啜泣的妇女背上,闪闪烁烁的路灯被溅染的血迹里,还有斜靠在墙边,白发苍苍的田村那已经涣散的眼瞳里。
风声忽然猛烈起来,继而又迅速转弱。
叶昭阳在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之前想着,他刚才最后看到的画面里,好像是纠纠回过头来,看着他的方向,做了一个口型。
师父……
事实上,周围除了风声以外,什么都没有,好像被这忽然之间发生的事情震慑了一样,所有生灵尽皆息声。
但他却的的确确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就从那广场中央传来,好像是一个酒坛子碎裂的声音。
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四下安静。
奚炎始终紧紧抓着叶昭阳的手腕,强烈的光照简直要穿透人的眼皮,他下意识地侧过身,挡在叶昭阳前面,不合时宜地,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那是田村的声音,也是夏树的声音。
他们同时在自己的脑中说道:“越是稚嫩的生命,就拥有越强大的力量。”
接着,他感觉浑身一轻。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出来的感觉,正如他在血噬病毒即将发作的日子里,每日都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沉沉压着,却又拼命膨胀的感觉一样难以描述。
有什么被从他体内抽走了。
百年苍郁的力量,促使这小镇愈加繁华,也将这曾经的天使之城推入地狱。它与这里的人们息息相关,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
它见证过罪恶,也承载过功德。
很难说它的神力究竟是好是坏,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其实并不像传说中那样福禄百里,反而,却可能给千万人带来灾难。
古有神龟,寿与天齐。
只是……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幽喃跪倒在大雄宝殿前满地的狼藉里,高大的柏木已经不见踪影,只余下地砖上大片的木屑,而那开裂的地面,正在缓缓合拢。
哈皮游乐园里,广场宽阔的地面已经平整如昔,放眼望去,看不见一点存留的痕迹。
而大街小巷里,四处都是赤身裸体的人们,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一般,他们环顾着四周尸体横陈的场景,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骇中夹杂着疑惑的表情。
“它死了。”幽喃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