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活着这件小事儿》斛斯扇

64、第 64 章

　　午夜寂静的山林里，陈年的落叶在脚下碎裂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奚炎先爬上了坡顶，又转头将跟在他身后的叶昭阳拉了上来，双手相触间，他感觉到了对方明显的颤抖。
　　奚炎又抬头看了眼这方山谷的深处，那只消失的狐狸背影，立刻又唤起了他在万圣夜的记忆和感觉：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暗自打算回去查一查夏树消失之后，她的家产都是如何处理的。这件事也已经发生了很多天，足够让警方立案了，只是他隐约觉得这个女人背后还有什么未被发掘出来的秘密。
　　若她只是个单纯的血噬感染者——并且从她的言行看来，她自己很明显也知道这一点——不，这件事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奚炎叹了口气，他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脑细胞来思考夏树变身一事背后的弯弯绕绕，光是叶昭阳一个人就够他操心的了。
　　虽然他很想接着问问上辈子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就方才叶昭阳情绪失控的样子来看，这大概，可能，好像，是个敏感话题……
　　在他分神的短暂时间里，本来与他并肩而行的叶昭阳走快了几步，不经意越过了他，正要放慢速度，脚下忽然一个踉跄，被奚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叶昭阳抬起头来看他，在明亮的月光下，他的眼圈还是红通通的，像个小兔子一样。
　　奚炎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弯下腰捏了捏他的小腿，就听叶昭阳痛呼一声，又条件反射般捂住嘴巴。
　　“……”奚炎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将背上的弓箭都摘了下来塞进叶昭阳手里，转过身半蹲下来，命令道，“上来，我背你。”
　　叶昭阳这次没有习惯性地拒绝，只是咬了咬下唇，便爬到了他的背上。

　　“哎，叫你乱来。这回使不出轻功来了吧？”奚炎将人背起来，轻松地掂了掂，又问，“话说那个……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吧？”
　　叶昭阳用极轻的声音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你一直都知道啊。”
　　“没有，刚看见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做梦呢。”奚炎慢悠悠往下山的路走去，道，“就你那……唉。这要是换个人，非被你吓死不可。”
　　叶昭阳不说话了。
　　奚炎想了想，又道：“难怪纠纠那小子对你死心塌地的，肯定是你在他面前露过两手，我说呢。”
　　叶昭阳：“不用轻功，从二楼跳不下去啊。”
　　说完这话，两人又都沉默了，走了一段路之后，奚炎忽道：“我听幽喃说，你还演过电视剧？”
　　“啊……”叶昭阳愣了一会，点了点头。
　　“怎么想到要去当演员？”奚炎好奇道。
　　“没有地方去。”反正他也都知道了，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叶昭阳索性全都摊开来说，“几年前从医院逃出来以后，走在路上有个人问我要不要加入他们剧组，我就跟他走了。”
　　奚炎双眼一眯：“从医院，逃出来？”

　　“是……是啊。”说到这个词，叶昭阳又结巴了一下，“不，不是那些人把我抓起来了吗……”
　　“为什么抓你？”
　　“我刚来这个朝代，什么都不懂，到处找人问你的消息，好多人说话我都听不懂，又不知道规矩，惹了好多麻烦，被人举报说我……精神有问题，危害社会，于是就有人把我抓进医院，要强制治疗。”
　　奚炎脚步一顿。
　　他之前所描述的那个地方，原来是一家精神病院。
　　刚穿越过来的人，说话举止定然都和常人不同，这里有太多和他那个年代不一样的东西，而这件事又太过无稽，说出来想必也只会被人当做妄言。
　　精神病院这种地方，奚炎还在部队里的时候，曾经因为处理一个重刑犯的问题去过几趟。总之是个冷冰冰，色彩单调，充满令人惊悚的歌声和嚎叫，却又寂静到骨子里的地方。
　　强制治疗又代表着什么呢，按照叶昭阳说的，大概就是电击疗法，例如无抽一类的吧。

　　叶昭阳回忆了一下，又道：“我在那里待了不知道多久……半年还是一年，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后来好不容易摸清了他们用药的规律，躲开监视，逃出去了。”
　　这个人为了来寻他，穿越了时光，独自穿梭了人情冷暖，熬过了痛彻心扉。
　　他一个人走在大街小巷，茫然无措的时候，或是被绑在病院里冷冰冰的床上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不知怎么的，那些画面一下子就出现在奚炎脑海中，他紧咬的嘴唇，眼里的血丝，痉挛的双手，突起的肩胛骨，难过到哭不出来的表情。
　　清晰到毫发毕现。
　　他说，我不会死的……我还要等你。

　　寺庙里的灯具古老，幽喃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开关在哪里，只好提着探灯在书架间逡巡。
　　这座藏经阁规模不大，只有两层楼高，一楼的讲经处看起来也不够容纳庙里全部弟子，想来他们是并不常用这个地方上课的。
　　二楼的藏书柜上整整齐齐地码着成套的佛经，封皮都是沉郁的暗红或是被时光打磨之后的鹅黄色，一排排看下来颇有年代感。
　　幽喃漫不经心地用眼睛扫过去，探照灯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照出一个移动着的光柱，在四周来回扫射着，最后停在了某一点。
　　在房间最里面的书柜与前排的柜子不是同一规制，装着透明玻璃的柜门被一把青铜锁锁着。这柜子显然是有了年头了，加之许久未有人打理，柜门上蒙着厚厚一层灰。
　　幽喃用袖子抹了抹玻璃上的灰尘，又将探灯往前凑了凑，只见这柜中歪歪斜斜堆码着几个卷轴，最顶头的一卷上面贴着张条，上面写着两个娟秀的小字：县志。

　　奚炎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如鲠在喉。
　　周围只有无边无尽的月光和婆娑的树影，背上的少年轻轻柔柔地说着自己如何在路上被星探看上，领回剧组。又是如何从一个个走过场的小角色开始，最后得以扮演一个重要配角。
　　叶昭阳说：“我还是有好多的事情不明白，于是为了不让人再把我抓走，我就学会了不说话。反正……反正这样最多只会被认为没有礼貌吧，至少不会被抓起来。”
　　“难怪你一开始，那么……寡言少语的。”奚炎的声音有些颤抖。
　　叶昭阳似乎是笑了笑，道：“在那个剧组里待了两年，我也渐渐能听懂大部分人说话了。再后来，有一次还在拍戏的时候犯了胃病，他们一定要送我去医院，我……路上我就逃跑了。”
　　说完这话，他自嘲地摇了摇头，道：“其实没有必要，我也知道没有必要。又一次逃跑之后，我不知道该去哪，过了两天恰好路过车站，看到列车时刻表上写着安格拉镇的名字。”
　　所以一个巧合，让他们再次相遇了么？
　　奚炎又一次没能说出话来。
　　叶昭阳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星空，慢悠悠地说道：“说起来这地方……也算是跟我有些渊源。我想来这里看看，于是用兜里最后的钱买了车票，再然后，你也上了那一辆车。”
　　“所以不是巧合啊，我一见到你，就认出来了。我当时紧张得不得了，快不能呼吸了，满脑子都在想……”他歪过头看着奚炎沉默的侧脸，轻声道，“我总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