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江笑

1、一

　　某密林深处，一个稚嫩的嗓音响起：“你若给我一个馒头，我就治愈你的伤，怎样？”说话的是一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小乞丐，明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那一身刀伤的少年。
　　少年瞪眼看着眼前的小乞丐，大概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居然大言不惭的说出这样的话，他受的不止刀伤，还有刀上喂的毒。不理他，少年继续向前走。
　　“你要走到哪里去呢，再往里走，可是会走不出来的哦。”小乞丐无视少年的默然，一径用他软嫩的声音说着，一边看着少年痛苦的面容。
　　“喂，你有没有馒头，我跟你说，你只要给我一个馒头，我就可以治好你哦。”小乞丐不放弃，接着利诱，“我几十年没有吃过馒头了，怪想念的。”小乞丐喃喃的声音，似在回味。
　　“哼，你一个吃喝拉撒都不会的小毛头，居然还说，几十年没有吃过馒头。”少年忍不住，终于回了一句话，不信鬼神之说，当然只能是这个小孩在乱说话。
　　“是吗？没有几十年吗？可是，我好像觉得有几十年没有吃过了耶，还有哦，你看，”小乞丐指着地上的一堆黑黑黄黄的东西，“看见没，这个可是我拉的哦，我可是吃喝拉都会的，可是，撒是什么东东？”一脸骄傲，加上半分迷茫？撒是什么，不懂哎！
　　送出一个白眼，少年还是决定不理他，跟一个小鬼头说话还真是累，可是，流了太多血，加上身上的毒，眼睛越来越模糊，该死，他可不能死在这里，他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喂，小鬼，你说，撒到底是什么东东啦？”小乞丐扯扯少年的袖管，一脸好奇的盯着他的脸，“不会是你也不知道的吧，哦，原来你也不知道啊……”换上一副了然的神情，加上重重的鄙夷，居然自己也不知道，还有脸放在嘴上。
　　少年只觉气血上涌，狠狠的吐了一口血，一只手撑住身旁的树喘气。
　　“哇塞，我都说你怎么这么厉害，中了千里飘香的毒居然还没有死，好崇拜哦，可怜我那个老不死的师父，那么快就挂了，我想多玩几年都不给我机会，居然自己挖好了坟墓，设了机关，让我进不去。要不然，我肯定能够救活他，我都说了，我下得毒我还不能解吗，居然说不想再让我玩他，死了一了百了，真不识时务！”小乞丐兀自碎碎念，丝毫不理会少年得目瞪口呆——搞什么鬼，这个小鬼居然能够认识他所中的是千里飘香，而且，他刚才说什么毒死了师父，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小乞丐是谁，为什么会独自在这荒郊野外，越来越模糊的脑子已经不适合想东西了，也许，他该放手一搏，事实上，据他所知，千里飘香的毒无形于外，一般的人，根本看不出他中了毒，而且中了千里飘香的毒，即使有人能看出来，世上也无人能解，这个小乞丐居然一眼就发现，而且，听他的话，似乎有些奇怪的感觉。这个小乞丐或许真的能做些什么，他也已经没的选择，赌一回吧。
　　“我没有馒头，只有这块玉，你若想要，就用他去换个馒头吧。”少年松开手，露出一块温润泛着柔和的光泽的美玉，就昏了过去，小乞丐瘪瘪嘴，“哼，玉又不能当饭吃……真是讨厌，都没有谈好价格……”

　　杜子风冷冷的瞪着眼前的小鬼头，只见他万分嚣张的抬着朝天鼻，乜眼看着他，从杜子风的角度看过去，就是觉得眼前这个小鬼鼻孔比眼睛大多了。
　　“好丑的小孩！”杜子风哼了一句，立刻换来小鬼头等的比铜铃还大的瞪眼，“哇！你这个不知羞的大人，居然欺负我一个小孩子！哇呀呀……大人欺负小孩啊……”一脸惊惶，小孩立刻绕着杜子风狂奔，嘴边还挂着奸计得逞的笑容……
　　沉清路上立刻聚集了看热闹的人——
　　那不是杜爷吗？看不出来杜爷居然是这种人啊！
　　不对，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杜爷都三十岁了，却还不曾娶妻，可是会有稍稍的心理变态！
　　是吗？那可真是看不出来哦，没想到杜爷相貌堂堂，亏我还想给城南王家的千金做媒呢，可不能害了人家姑娘啊！
　　是啊，还有还有，岳家小姐前几日也托我做媒，我一定要跟她好好说，让她放弃这个念头！
　　对啊，咱们做媒婆的也不能昧着良心啊！
　　杜子风青筋闪了闪，看向已经蹲在一边抬脸嚣张的看着他的小鬼，又是朝天鼻与绿豆眼，该死的小鬼！他今天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明，只不过外出散散步，就跳出一个奇怪的小鬼，对着他叫嚣，问他是不是杜子风。
　　他才懒得理这种小鬼呢，没想到，这个小鬼就这样缠上了他，不但跟着他，还一路上嘀嘀咕咕，竞说无中生有的事情，说什么他忘恩负义，说什么不懂得饮水思源，还说他有断袖之癖，与亲兄弟□□纲常，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小鬼！！
　　耳朵还是不断跳出旁边三姑六婆的声音，杜子风狠狠的瞪过去，看着她们郁郁而散，临走之前还用万分鄙夷的目光瞧他，这该死的小鬼，到底是打哪里来的，对了，他不是本地人吧，而且，看他锦衣玉服，不会是穷人家的孩子，庆元城何时多了这样一个小孩？
　　“嗨，朝天鼻！”杜子风朝看好戏的小孩看去，看他已经在玩起地上的石子，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该死的，这到底是谁？忍住忍住，好男不与小孩斗，杜子风咬咬牙，上前拎起小孩的领子，恶狠狠的瞪他：“小鬼，你从哪来？”
　　“娘亲的肚子！”小孩眨眨眼，一脸无辜的看着杜子风。
　　娘亲的肚子？
　　“我从我娘亲的肚子里来得，不是石头里崩出来的。”看杜子风不解，小孩好心的补充了一句。
　　被耍了？杜子风终于不能隐藏住跟跟爆突的青筋，怒吼到：“你该死的是谁的孩子？”
　　沉清街上狮子吼，路上行人欲断魂！
　　小鬼捂了捂阵痛的耳朵，两眼泪汪汪的看着杜子风，一脸委屈的说，“爹，我该死的不是您的孩子吗？您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连我都不认了呢？”
　　轰轰……
　　忍无可忍……
　　该死的是从哪个茅坑的石头崩出来的小鬼……
　　嘿嘿，对我凶，告诉你，对我大声的人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轰轰……
　　原来杜爷已经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了啊……
　　私生子吧，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原来已经有妻室了吗？怪不得到三十了还不娶妻啊……
　　妻子啊？不会已经被他杀了吧，要不然，他怎么会不认识这个小孩呢，恐怕是他的妻子冤魂不散，现在让这个小鬼报仇来了呢……

　　杜子风狠狠的瞪视趴在桌子上愉快的吃着饭的小鬼头，牙齿咬了咬，该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可以扔掉这个小鬼，或者完全不理会他，让他在街上自生自灭，他，总会是有个家人的吧，可是，这个小鬼硬是抓着他的裤腿不放，还当街上演父毒食子记，当然，这其中的父就是他杜子风，然后，一路上所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指责他没人性，冷血，一气之下，他就拎了这个小鬼回来，满心以为总会有家人来将他认领回去，到时候再狠狠的对付来认领他的人，可是，已经过了半个月了，这个小鬼如鱼得水，在杜府落地生根，嘴巴甜的像是涂了蜜，让府里的每个人都疼的不得了，然后看见他这个主人的时候，都眼带埋怨，指责他毫无人性，而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鬼，生活好的连他这个主人都自愧不如，到底是哪里不对了，该死，到底是谁的小孩？他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他的父亲了？等等，小孩看上去六七岁了，六年前他在哪里，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爹！你的脸好黑，是不是中毒了？”稚嫩的声音响起，亲近的仿佛就是自己的儿子。元神归位，青筋立刻又闪了闪。
　　“说，你到底是谁的孩子？”杜子风瞪向那张天使一样甜蜜的脸，却有着万分邪恶的灵魂。
　　“呜呜……爹，您真的不认我吗？我可是您的孩子啊……”小脸皱了起来，连带眼眶中出现晶晶亮的泪水。
　　“你……”
　　“爷，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杜子风的话立刻被打断，寻找声音的来源，是站立一边伺候着的老管家杜中，“我跟您那么多年，您居然瞒着我老人家有了小少爷，我跟了您那么多年，什么事情没有帮您想过，苏府的千金，丞相的小姐，我托人做了那么多次的媒，您都推的一干二净，还埋怨我多事，可是，您自己却在外面作出这种事情，连有了小少爷都不让我知道，我虽然不是您的什么人，可是，我也服侍您那么多年了，呜呜，爷，您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更更可恶的事情是，现在小少爷找上门来了，您居然狠心不认他，您怎么对的起杜府的祖宗，呜呜哇，我真是无颜见地下的老爷啊，呜呜……”杜中狠狠的擦起眼泪，抽空还擤了一下鼻涕，接着哭，无视杜子风越来越黑的脸色和小孩一脸看大戏的表情，“老爷死的早，二爷卧床不起，您也该有个孩子继承家业了，呜呜，您总该让我知道啊，爷就是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可真是无足轻重的人啊，死了算了……”
　　“那就去死吧！”杜子风冷冷的打断杜中的说话，然后挥挥手，像丢破布一样将杜中赶出饭厅。杜中立刻蔫了下去，哀怨的看了一眼杜子风，然后擦擦眼泪，无言的走出去。刚才，好像是有些过火了……他的感情，是充沛了一点……
　　“看够了？”杜子风转向小孩，看他收起那幅看大戏的表情转向他。
　　“马马虎虎。”耸耸肩，继续吃饭。
　　“你母亲是谁？”杜子风看着眼前秀气的吃饭的小孩，这个孩子，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娇贵，不会骗吃骗喝的人，那么，为什么他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呢？
　　“爹，我的娘亲是谁，应该要问你呀？”小脸从饭盆里抬起，一脸狡躠的看着他，丝毫没有回避。
　　“那么，你要一生一世都呆在杜府里？”这个小孩的嘴巴还真紧。
　　“爹不高兴吗，我要跟爹住在一起，培养一下感情啊！”小眼眨眨，非常认真的表情。
　　他已经老到跟小孩有代沟而无法沟通了吗？这是杜子风一刹那的认知，好，拼耐力是吗？他就不相信，这个小孩会一直都在杜府住下去而不发生一点事情。
　　“我还不知道你叫做什么？”
　　“清音，我叫做清音！”
　　前几日忙于商行的事情，一直没有关注他，现在看来，他要好好看这个小孩了，清音？
　　“杜清音？”
　　清音看了看杜子风，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应该是吧？

　　是夜，清音被尿憋醒，起床尿尿，走出大门，似乎看见不远出假山下多出一块圆滑的大石，奇怪，何时那里多了一块石头，他的记性想来不差啊，算了，要么尿那里，好，决定了，冷冷的天，不想走太远。
　　呼呼，好舒服啊，可是好像有什么声音，迷迷糊糊的听见大石传来低低的声音，不会吧，莫非总是有人跟他一样偷懒尿尿，大石吸收尿之精华，成精了？侧耳细细听，“冷血，无情，流氓，坏蛋，妄我作牛作马那么多年，听见我去死，居然也不挽留一下，真是没有人性，什么样的是窦娥冤，我可以体会了，呜呜……冷血，无情，流氓，坏……”
　　“杜叔？”清音出声打断，没想到是杜叔，三更半夜在这里面壁诅咒。
　　杜中显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看见清音，再仔细瞧瞧他的姿势，红肿如核桃的的眼睛立刻变大，“哇，怪不得会觉得身上热乎乎的，小少爷，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我幼小的心灵？哇，都湿了！背上都湿了啊……”看着飞奔而去的杜中，迷惘的声音冒出，“幼小的心灵？是干瘪的心灵吧？”

　　“大夫有没有找到？”杜子风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座下垂手而立的杜中。
　　“多谢爷关心，我好多了，虽然昨夜被少爷的童子尿淋到，可是，还不至于感冒，爷这样关心我，真是令我感动，原来爷还是舍不得我去死的啊！”杜中吸吸鼻子，感激的说，就是吗，好歹他跟了爷这么多年，不是说去死就可以死的人物啊。
　　杜子风皱皱眉，什么跟什么？“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行风的大夫？”这个杜中，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啊？”震惊了一下，可是看见少爷难看的脸色，杜中立刻立正站好，“是，爷，还没有找到！”
　　“你这是在邀功？”眉皱的更深了，没找到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他这几年是不是太纵容这个老头了。
　　“属下怎么敢，呜呜，不如爷，我们悬赏求医吧，高价之下必有庸医，不，是勇医！”杜中闪亮着眼睛，献计策，这个计策可是今儿个早上小少爷告诉他的，为了弥补昨晚的事情。真是可爱的少爷，这么小就懂得体恤下人，呜呜，真是感动。
　　“哦，你确定？”杜子风眯眯眼，看着一脸希冀的杜中，松了口，行风的病是不能再拖了。“你看着办吧，找不到人你也可以走了，杜家不想白养人。”
　　“是，爷！”吸吸鼻子，杜中退下，忽然间像想到什么，转身对杜子风说，“前几日，城西前知府的旧宅被人买了下来，重新装潢，听说已经有人搬进去住了。”
　　“哦，是谁？”那宅子，是前知府住的，因那个知府贪污，被新皇处决，一直空缺着，大概有了三四年的样子，一直没有人住，现在居然有人买了吗？
　　“不知道，似乎是那个公子哥过来庆元城玩乐，因为城西的人曾经见过主人是年轻的男子，奴仆都是貌美如花的少女。”
　　是吗？只是纨绔子弟吗？挥挥手，示意杜中退下了。杜子风独自坐在客堂，看着门外树影婆娑，以前的事情依稀不记得了，摸摸空空的领口，如果是那个小鬼，说不定可以救好行风。可是，一个小乞丐，已经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