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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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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篇
冯潇潇记得自己十五岁生日那天,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雾气。她躺在自己软软的大床上,迷迷糊糊间听见自己的几个丫鬟窃窃私语。
“今儿是六月中,公主定会喜爱那素馨!”这是玉茗在说话。
“看这外头雾蒙蒙,该点桂蓬才是,五月里那场大雾,公主特命了我找出那桂蓬呢!”青桐压低声音反驳。
“吵什么,没看公主还没起呢。”这次响起的女声带着几分威严。
“媛媛姐!”玉茗与青桐同声叫道。
“都是她,公主要醒了,可连香炉都没点上,媛媛姐,你说点什么?”青桐急道。
冯潇潇仍闭着眼,幽幽说道:“派出一个人往前走,拉开那小柜,抓起一盘点上就是了。”
“公主,您醒啦!”那三人齐声惊道。
“没醒。”冯潇潇紧闭双眼,可唇边早带着笑意,双颊上隐约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媛媛取了一个白玉香炉,将一盘桂蓬燃上插好。玉茗与青桐对视一眼,双双来到冯潇潇床边,嬉笑着扶她起来。
潇潇睁了眼,由二人服侍着穿好了晨衣,媛媛扶她在梳妆镜前坐好,利落的给她梳了个双鬟髻,芙蓉镜中,潇潇眉若新月,唇娇似蕊,眼波流转,轻轻扬扬地一笑,脸上酒窝若隐若现,当真便如春花初绽,衬着她白玉般的皮肤,直把玉茗与青桐看得呆呆愣愣。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去把今日的礼服拿过来?”媛媛催道。
玉茗一吐舌头,小声说道:“也不知将来哪个有福,娶了公主去。”
青桐与她同行,听她如此说,也小声笑回:“还能有哪个,普天之下,也只他配得上咱们公主。”
过了半晌,她俩拿了早就备好的采衣,黑色淄衣上绣着一只金凤,裙上缀着朱红滚边。媛媛服侍冯潇潇穿好,盈盈笑拜:“奴婢恭祝公主生辰!”玉茗与青桐跟在媛媛身后,也自行礼。潇潇忙拉她们起来,嗔道:“连你们也来这一套,那我今日不知要怎么熬过去。”
“公主这是说的哪的话!”媛媛正色,“什么‘熬’呀?今日是公主的及笄之日,公主您……”
“知道啦!”冯潇潇一吐舌头,拉过媛媛,“早膳备好没有?我吃得慢了,你又要催我。”
崇光殿旁,为明华公主行笄礼所搭建的“东房”早就准备完毕。东房之内,作为公主笄礼主人自是她的双亲,万德帝冯湛与皇后萧氏。万德帝正是四十多岁年纪,平日里不苟言笑,今日脸上却难得带上了一丝笑容,皇后萧氏立于万德帝身旁,身着礼服,脸色甚是慈祥。这大昭国最尊贵的两个人,今天一大早便亲立于东面台阶位等候宾客,像天下任何一对父母一样,为着独生爱女的成人式下了十分的功夫。担任正宾的是简太妃,先帝的遗下的妃子中,如今她位分最高,此时满头银发的简太妃正在东房内与宾客寒暄,似是对为公主担任主宾这一殊荣自得不已。担任赞者的是公主的闺中好友,宣相的独生女宣姗,她端坐在简太妃身后,微微低头,一双妙目却转个不停。今日来参礼的宾客,都是朝中要臣、皇亲国戚,各人都自就座,礼貌而矜持地相互问候。丝竹班子早就奏响礼乐,东房内外一派欢愉。
可主角明华公主冯潇潇,却迟迟没有露面。
“潇潇这孩子,今日怎么如此没有规矩?”万德帝心中已不大高兴,脸上却丝毫未显露出来,只趁旁人不注意时悄声问萧氏。
“派人去叫了,说是一早就出了昭华殿,说话也就该到了吧。今日是她生日,你可莫扫了她的性。”萧氏对女儿的迟到也感不快,可说出来的话还是回护潇潇。
“明华公主到!”帝后二人正自私语,忽听司礼报说。
冯潇潇提着裙角,快步小跑着过来,扑入萧氏怀中,撒娇道:“母亲,娘,女儿来晚了,您莫生气。”说着给万德帝行了礼。
“下次别这样了,过了今日,你可就是大人了,还像小孩子般行事。”萧氏语气严厉,可唇边挂着笑容,哪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她拉着女儿的手,快步走入房中,像是怕万德帝还要责怪她一番一样。
“娘,我不是故意的。今天我出来的本来很早,谁想呀,经过那寒翠宫,突然听见里面有一个女人在唱一首奇怪的歌,调子怪吓人的,我停在那听了一会,谁想就晚了。”冯潇潇边走边小声与萧氏说。
萧氏脚步一顿,脸上笑容尽去,回过头去,眼光在跟在身后的媛媛脸上一扫,若无其事般与潇潇说:“寒翠宫秽气,以后莫靠近那儿。”
媛媛浑身一抖,谁不知萧皇后的厉害手段。冯潇潇将这一切看在眼底,拉着萧氏的手嗔道:“娘,你吓唬媛媛姐做什么?是我要去宣华门,才路过那的。”
萧氏听了,脸色稍缓,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倒说说,大早上的,去宣华门做什么?”冯潇潇脸上一红,只低了头快走。
万德帝协萧氏与潇潇步入东房,众人皆站起行礼。冯潇潇敛衽还礼,目光在宾客中一扫,倏地垂下眼帘,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有司扶着潇潇向东正坐,奉上罗帕和发笄,简太妃走到笄者面前;高声吟颂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跪而坐在潇潇面前,为她拆了那双鬟髻,梳头加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宣姗走上前去,笑盈盈地将那笄象征性的正了一正,潇潇悄悄向她眨了一眨眼睛,正容起身,众宾客忙向她作揖祝贺。潇潇随宣姗走入内房,在她的帮助下换了与头上玉笄相配的素衣襦裙。又复出来,向万德帝与萧氏行了一礼。
有司扶着潇潇又复向东正坐,简太妃洗手接过有司奉上的纯金发钗,走到潇潇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宣姗为笄者除去发笄。简太妃跪下,将发钗簪在潇潇发髻之上,然后起身。宣姗又过去帮潇潇象征性地正发钗。潇潇眼光又在宾客中一扫,失望之情更甚。勉强与宣姗去房内了换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向万德帝与萧氏又行一礼。
简太妃再洗手,接过有司奉上的珍珠钗冠,走到潇潇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宣姗为潇潇去了发钗。简太妃跪下,将那珍珠钗冠戴在潇潇头上,宣姗帮笄者正冠,又扶她回到东房,换上与头饰相配套的大袖长裙礼服。
冯潇潇婷婷又入东房,大红的礼服衬着肤色如雪,乌黑的发丝上缀着珍珠钗冠,微微一笑,平日里的小女儿娇态尽去,隐隐透着一股端庄凛然之气。她缓缓跪在万德帝脚下,拜了三拜。
“我儿请起。”万德帝亲自起身将潇潇扶起,点头道,“潇潇,你是我大昭唯一的公主,今日过后,你就不能再如以前那样任性顽皮,要时刻记住作为公主的责任。有朝一日大昭若有用你之处,你便该如哥哥们一般,粉身碎骨再所不辞。”
冯潇潇少见父亲如此严肃的对自己说话,不由正色肃容,敛衽行礼,这才说道:“儿虽不敏,可父皇今日教诲永不敢忘。”
萧氏走上前去,将一只白玉雕成的凤钗插入潇潇发间,笑说:“愿我儿一生平安喜乐。”
“礼!成!”有司大声宣布。
在宫中用过午膳,皇上皇后偕同明华公主到护国寺进香。车队浩浩荡荡从西市经过,行人皆遥遥相望,等着一睹明华公主真容。冯潇潇与宣姗同坐一辆马车,宣姗好奇新奇,将那帘子轻轻拉起一角,霎时间外面一片惊呼,“我看见公主啦!”“公主,公主!”“快看,快看!”
一时间人群挤作一团,护卫队忙住向前冲的人们,宣姗惊得忙放下帘子,向冯潇潇笑道:“咱们大昭的公主今日成人,往后这青峰城的男子呀,无论老少怕都睡不着觉喽。”
冯潇潇一路上愀然不乐,一言不发,此时听宣姗如此说,不由得撇了撇嘴:“姗姐姐,我才听了个笑话,说青峰城如今多了项赚钱的买卖,你猜是什么?就是在宣府门前卖炊饼。那宣府门前呀,每日里总是有成群的男子结伴,徘徊个不停。你去卖炊饼给他们,他们连价都不问,掏钱就给你。你猜怎么回事?所有人都痴痴盯着宣府大门,等着看那宣家大小姐一眼,哪有时间看自己给了多少钱?有多少,就掏多少呢!”
宣姗哭笑不得,半天才道:“瞧你这张嘴,小丫头,今儿少见了个人,火气就这么大?”
冯潇潇猛然偏过头看着宣姗,气道:“谁要见他!”宣姗见她气鼓鼓的样子,不禁好笑,调侃道:“他?他是谁?”
冯潇潇一咬牙,扭过头去,宣姗见她动了真气,也不好再逗她。只柔声道:“傻丫头,三哥今早才接到的急令,替太子殿下出城办事啦!”
冯潇潇听她如此说,脸色稍稍好转,偎到宣姗身边,幽幽道:“你说,你的夫婿,会是怎样?”
“好个丫头,这样的话你也问的出口!”宣姗红了脸,皱眉嗔道。
“姗姐姐好没意思,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冯潇潇凑过头去,笑嘻嘻问:“就我们两个人,你讲与我听嘛。”
宣姗一笑,凑在冯潇潇耳边悄声说道:“我的夫婿,定会是个盖世英雄。”潇潇转头看着宣姗,她俏丽的脸上,满是光芒。
盖世英雄?是什么样的人,才称得上盖世英雄?潇潇攥着衣角,想得出了神。
夕阳西下,给昭华殿镀上一层美丽的光芒。微风的吹拂下,年轻的公主身着白色的衣裙,在后花园荡着秋千,一下又一下。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公主裙摆上金线秀成的兰花栩栩如生,轻轻扬扬地随风飘扬。
那秋千越升越低,眼看就要停下了,冯潇潇却懒得使力,荡着一双绣鞋,似在出神。忽然有人在她背后轻轻一推,潇潇裙角飞扬,一声惊呼,转过身来,却见身后有一人长身玉立,正自冲着她微笑。
冯潇潇本自恼他,此时见了面,这一日的焦躁之情不知怎的竟然瞬间烟消云散,只朗声笑道:“三郎,我等了你一日。”
“是我的不是。”那人又推了她一下,柔声道。
“我有话与你说,你知道么?”潇潇双脚着地,停了秋千转过身去,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紧紧看着他,一眨不眨,过了半晌才道:“我想告诉你,娘说过了今日,我就能嫁人了。”说着一笑,灿若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