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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三三篇
      青峰城中,细雨蒙蒙。雨不大,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微有湿意,秋风起,满城寒意。
      沈三三没有撑伞,独自一人走在路上 。路上行人并不多,皆是行色匆匆,并没有谁多看她一眼。雨丝打在她的身上,她却似浑然不觉。
      绕过东城,眼见到了青山脚下,沈三三的头顶上,忽然多了一把油纸伞。
      她侧过身去,冯旷一手撑着伞,一手将她的额发上的水珠抹去,望着她一言不发。
      “这是路边偶遇不成?”沈三三一笑道。
      “你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冯旷皱了皱眉头,却不愿与她说笑。
      “冯大哥,你如今的耳目也真是多。”沈三三微微挑眉。
      “想知道的事情,就自然会知道。”冯旷淡淡道。
      “他心里难过,我想去找他。”沈三三垂下双眼说道。
      “那么记得带把伞。”冯旷手上一僵,却是不动声色道。
      “雨不大,并不需要。”沈三三答。“啪”地一声,冯旷将手中的伞掷于地上。
      “你心中若不痛快,又何必装做若无其事?”沈三三抬眼,望着他。
      “我心中是不痛快,却怕表现出来,让你这小姑娘瞧不起。”冯旷笑笑,满脸的自嘲,“我从未将宣绍看在眼里,谁想如今要为他伤神。”
      “你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沈三三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他道,“心中有这天下还不够烦恼?”
      “丫头,有人念着,总比没人可念好些。所以辛苦些我也认了。”冯旷一笑,“你既然没什么事情,我便走了。过些日子我可能会离开京城,什么时候回来就不一定了。”
      “你自己保重。”沈三三轻声道。
      “放心,自小没人管我,我最明白怎么自己保重。” 冯旷又笑笑,说着转身,转眼间不见踪迹,只余细雨蒙蒙。

      镜湖在青山脚下,晴朗的春日,城内的公子小姐们最喜结伴游湖,湖边弱柳扶风,鲜花满路,自有一番景色。可如今深秋之时,山中木叶凋零,又是冷雨阵阵,湖边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湖中央,却有一艘小舟。舟上划船的只有一人,舟头站着一个身影,却是宣绍。他默默望着湖面上涟漪点点,脸上并无表情。
      罗带同心结未成,
      江头潮已平。
      他曾与冯潇潇春日同游,而今却只余一人。当日的暖日融融尤在心头,面前对着的只是
      冷雨纷纷。
      “三公子,时候到了。”船公小心翼翼地说道。
      “回吧。”宣绍淡淡说道。
      船公不敢多言,当下手中使劲,小舟在湖面上轻盈地划过。宣绍站在舟头,却见雨雾中岸边一片朦胧。朦胧中有一身影亭亭而立,眉目如画,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那道清凌凌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雨雾。
      一时间他有些恍然,可那并不是冯潇潇,而是他冷落了许久的、并不熟悉的妻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宣绍走下小舟,来到沈三三身前问道。
      “想知道的事情,就自然会知道。”沈三三道,“公子,我等了您许久。”
      宣绍看了看她,她的衣衫已经被淋湿,身子因为冷而微微发抖。
      “有事找我?”宣绍开口。
      “对。我想和您说,您这样痛苦,便忘了她吧,毕竟是您自己选的路。”沈三三认真道。
      宣绍微愣,雨点打在湖面上,淅淅沥沥,溅起涟漪无数。

      沈三三独自一人回了宣府。
      开门的人语气依然恭敬,可神色上却是带了一丝幸灾乐祸,直引了她到宣夫人那里。宣夫人并未多说,只是又让人引她去了后堂。
      于是沈三三就跪在那里。
      后堂阴冷而潮湿,周围甚至没有一个人影。跪到了黄昏,跪到了夜深,夜风吹过,寒意阵阵而来。在没有一丝灯火的屋里,沈三三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有一丝微弱的期待。所以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时,她很快回过头去。
      是宣绍。他站在门口,俯视着狼狈的她。
      “我与母亲说了,走吧。”他并没有进来,只是淡淡说道。

      喝了热茶,换了干净的衣服,沈三三走了出去,宣绍正等着她。
      他的衣服一丝不皱,他的眉目俊朗如画,他傲然而立,在烛光的照耀下也有绝代风华。他看了看她,淡淡说道:“以后不要自作聪明。”
      “我只是说出了我心里的话,至于那话聪明与否,也由不得我说。”沈三三垂目,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这么说来,你心中也是有我的了?”宣绍一笑,看了看她说道。沈三三没有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忘了?”宣绍面带微笑,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嘲讽。
      “因为心中有您,并不会让我感到痛苦。”沈三三轻轻说道。“很久以前,我深夜的时候总是听到您的笛声。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您是谁,只是每到晚上的时候,我都希望能听到笛声响起。那笛声如春水般温柔,我常常想象,吹笛子的又是怎样的人。后来,我遇见了您,在看见您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就有了您。我从来不知道心中有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我以为只要远远的看看您就好了。于是我想办法调到了二公子的身边,我想,这样我就会偶尔遇见您。那时候,我甚至不敢离您太近,因为在您面前我会不知所措。”
      “然后,我才发现,您如春水般的笛声是为了另外一个姑娘。我心里很难过,可是更替您难过。我于是鼓起勇气和您说话,我以为,我们会慢慢地熟悉起来,可是您竟然突然间要娶我。您娶了我,也许是因为那日我恰好出现那里,也许是因为我的身份会让您的父亲尴尬难堪,可是我还是庆幸,您娶的是我。”
      “自从心里有了您,我尝到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滋味。新婚之夜您没有出现,我很难过;在您的书房里看到公主的画像,我的心像被针扎过一样。可是奇怪的很,牵挂着您还是会让我心中充满甜蜜,所以那不能称之为痛苦。”
      沈三三娓娓道来,声音轻柔,一双妙目望着他,清澈如山泉,无丝毫俗世尘埃。
      “你又怎么知道我是痛苦的?”宣绍避开她的目光,问道。
      “我心中有您,我想要靠近您,我尝试了,而且离您越来越近,所以我并不痛苦。您心中有她,可您并没有选择与她在一起,又不甘心忘记她,您进不能进,退不愿退,所以我猜,您很痛苦。”沈三三一笑道,“我只是想提醒您,还有忘记这条路。您为什么不可以试试呢?”
      “因为我不愿意。”宣绍心头微震,却还是平声道。
      “不,是您不敢。您害怕忘记她。因为您不知忘了她,您该怎么办。”沈三三望着他说道。
      宣绍愣了一下。对于沈三三,他心中虽有一丝好奇,却是不在意的。他知道她对他好,可这世上对他好的姑娘实在太多了,多到宣绍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应该。他赌气娶她回来,可心中并没有愧疚,总是她愿意的,不是么?
      他没想到,她会说出今晚这番话,更没想到,她竟会触及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悲哀。是的,他没有勇气娶冯潇潇,也没有勇气忘记。他无法承受自己的家族与万德帝反目成仇时,冯潇潇对自己失望。可他也无法忘记,他不知如果忘记了生命中那一抹温暖的亮色,自己该如何生活。
      这些想法在他心中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如今,却被沈三三说了出来。
      沈三三看着他发白的脸色,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轻轻地在他唇上一吻。她的嘴唇柔软而温暖,却在微微颤抖。
      宣绍微愣,沈三三如玉的脸上烧得通红。他望着她,这个吻那样羞涩,像和煦而温暖的春风轻轻吹过,若有似无,却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他的心好像被这个吻拨动了一下,霎时间像火一样烧了起来,连自己都诧异不已。他甚至不清楚这团火是什么,是愤怒?是羞愧?是思念?是压抑?还是无望?……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狠狠地向沈三三吻了下去。
      竟是一夜的情热如火。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宣绍缓缓醒来。他有一瞬间的恍然,随即闻到了身旁若有若无的清香。沈三三的柔发散了一枕,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睡得恬静而乖巧。
      宣绍起身,动作很轻,沈三三却还是醒了。她的眼光对上他的,两人都没有说话。宣绍下了床,披上晨衣掀帘而出,沈三三这才坐起身来,梳洗打扮。
      走出去时,宣绍也已换好了衣服,向她道:“摆早饭吧。”
      早饭很简单,两碗熬得稠稠的白粥,几碟小菜,几样面点。宣绍从未与沈三三一起用过饭,她却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一样,就连桌上的碗碟,都配的不着痕迹。几名丫鬟立在厅里伺候,不由得都偷偷将目光投向沈三三,却见她静静喝粥,一言不发。宣绍也没说话,于是屋里的气氛,就有些奇怪的尴尬。
      “我与你一起去给母亲请安。”宣绍先放了筷子,向沈三三道。

      宣夫人一向习惯早起,宣绍和沈三三到时,大大的院落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宣绍迈进门去,没见沈三三跟上来,于是回头看了看,却见沈三三停在门外,正静静地望着他,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到他身边,脸颊上的两个酒窝若隐若现,映在朝阳之下,秀美无双。
      两人一同进门,才发现屋中已是有客。宣夫人笑容满面,心情甚好,就连对沈三三也未冷下脸来,并不问宣绍今日为何有空而来,只向身旁的人笑道:“姗姗,说着你三哥也来了 ,你们平时最亲,你是不是有事情告诉他?”
      沈三三这才看清,宣夫人身旁坐的,原来是宣姗与冯旷。宣姗脸上微红,娇声嗔道:“娘!您一大把年纪,还和女儿胡闹!”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宣夫人呵呵笑道,“你们两个,快来给妹子妹夫道喜!”
      宣绍有些茫然,沈三三向宣姗与冯旷望了一望,见宣姗神色甚是娇羞,却掩不住满脸的喜色,一笑道:“大小姐原来有喜了,恭喜恭喜。”
      宣姗笑着不答,只向他们道:“你们站着做什么?快坐。”
      宣绍坐于宣姗对面,沈三三在他身旁,却是正对着冯旷。冯旷的目光在她身上若有若无的一扫,落在她的颈上隐约的痕迹上,身子微微一僵,脸上的笑容却是如常。

      是夜。宣府家宴。
      万德帝驾崩后,这是宣府的第一次宴会。规模不大,均是宣家近亲,府中亮若白昼。晚宴摆在后堂,宣明博夫妇居中,一左一右分设了几对案子,右首边坐了宣冲宣绍夫妇,左首边是宣姗冯旷和宣掖夫妇,其余人等依次排开。女眷们衣香鬓影,低声谈笑,男人们举杯对饮,丝竹之声隐隐而闻。堂外静候着仆婢成群,菜肴一道道的端上席来。
      一望之下堂内流光溢彩,人人意气风发,好一幅相府气派。
      酒过三巡后,席间皆是欢畅淋漓。宣明博今日心情显然甚好,并不愿拘着众人玩闹,开宴不久便和夫人退席。来赴宴的后辈年轻人居多,没了约束不多时便是笑声四起,堂内颇有些喧哗之声。今日之宴虽未言明,大家却都知是为了宣姗之喜,于是冯旷便成了敬酒的对象。来来往往间,也不知被灌了多少杯,他是来者不拒,脸上微带酒意,眼中却还是清明如常。
      “来,旷子,大哥还没敬你!”宣冲满身的酒气,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手中拿着酒碗,塞到冯旷手中。冯旷一笑,与他碰了碰酒碗,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好酒量!”宣冲显然已经微醉,亲自又将酒碗满上,粗声道:“再喝!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汉子,爽快!”
      “大哥,存心灌死你妹夫么!”宣姗却是不依,伸手拦了酒碗,娇声嗔道。
      “你相公我,灌不死的。”冯旷懒懒说道,从她手中接了酒杯,又是一饮而尽。宣冲哈哈大笑,踉跄着走了。宣姗却是撅了嘴,一扭身坐下了,冯旷看在眼里,却偏装作看不见,宣姗偷偷看他,见他无动于衷,终还是忍不住气道:“你这死人!”
      “哎呀,还有这样咒自己相公的?”冯旷故作惊奇,也坐在她身旁,靠近问道。
      “人家关心你,你从不领情!”宣姗气道。
      冯旷不答,静静盯着她看,宣姗并不是羞涩忸怩之人,又成婚已久,不知为何,此时却还是在这肆无忌惮的目光下红了脸,
      “嗯,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就好。”冯旷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宣姗一拳捶在他肩上,自己也笑了。冯旷挟菜在她碟中,柔声道:“别闹,吃点东西。”宣姗心中一暖,乖乖吃了,却见冯旷已经离座。
      她放下筷子,看着自己的丈夫。人群中他谈笑自若,嘴角挂着一丝有些懒的笑容,仿佛这世界上没有值得他挂心的事情,从她遇见他的那一刻起,便是这样。可她却偏偏爱上了他这丝懒懒的笑,也许,还有他眼底那份永远的清明。她如愿嫁给他了,他待她是好的,可以说从不违她心意,可她,却偏偏不满足。
      宣姗说不出来她还要什么,只是,不仅仅是现在这些。

      沈三三身着绿色散袖礼裙,看着面前的热闹,神色间微有些怅然。宣绍开宴不久,便走了。也许他有事情,也许他并没有,而她是不会问的。又是一阵喧闹,原来是冯旷在挨桌敬酒,沈三三远远地望着他,一眼便望见他眼中清明一片。像他一样的人,自然是永不会醉的。
      他来到她身前,稍一点头,算是行礼。沈三三举了酒杯,站起身来,袖口微扬:“恭喜。”冯旷一笑,笑意未至眼底,看着她饮了酒,缓缓说:“同喜。”

      宴至尾声,一歌姬款款而入,不胜风流婉转之态,她手抱琵琶立于堂中央,纤手拨弦,并未言语,众人却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这是青峰城最著名的歌姬阮嫒,无人不识,无人不晓。阮嫒千金难请是出了名的,今日也不知为谁破了例。
      “奴家献丑了。”阮嫒曼声道,声音软软的,听得众人心中不由自主一酥。她婷婷行了一礼,朱唇轻启唱道:

      我思断肠,伊人不臧。
      弃我远去,抑郁难当。
      我心相属,日久月长。
      与卿相依,地老天荒。

      绿袖招兮,我心欢朗。
      绿袖飘兮,我心痴狂。
      绿袖摇兮,我心流光。
      绿袖永兮,非我新娘。

      我即相偎,柔荑纤香。
      我自相许,舍身何妨。
      欲求永年,此生归偿。
      回首欢爱,四顾茫茫。

      绿袖招兮,我心欢朗。
      绿袖飘兮,我心痴狂。
      绿袖摇兮,我心流光。
      绿袖永兮,非我新娘。

      伊人隔尘,我亦无望。
      彼端箜篌,渐疏渐响。
      人既永绝,心自飘霜。
      斥欢斥爱,绿袖无常。

      绿袖招兮,我心欢朗。
      绿袖飘兮,我心痴狂。
      绿袖摇兮,我心流光。
      绿袖永兮,非我新娘。

      绿袖去矣,付与流觞。
      我燃心香,寄语上苍。
      我心犹炽,不灭不伤。
      伫立垅间,待伊归乡。

      绿袖招兮,我心欢朗。
      绿袖飘兮,我心痴狂。
      绿袖摇兮,我心流光。
      绿袖永兮,非我新娘。

      歌声婉转入耳,似乎在人心中绕了又绕,轻轻地飘过来,又远远地飘走。一曲歌毕,堂中鸦雀无声。阮嫒微微一笑,似是见惯这场面,待众人回过神来,才又行了礼,抱着琵琶款款而出。
      于是宴会的结尾,又是一个高潮。

      宴毕时夜色已深,冯旷携着宣姗出府,却见宣明博身旁的小厮侯在门前,见二人走来迎上前去道:“姑爷,老爷在书房等您。”
      “爹搞什么鬼?”宣姗嘟哝,却知宣明博必是有事,也不多问,看着冯旷走了。

      “听说你今晚喝得比谁都多。”宣明博看了看冯旷道,“都说男儿酒后方显其态,那么不醉的人又如何?”
      “我自小酒量就比别人大些。”冯旷一笑。
      “醉的人也许不知道,总是清醒也很无奈。”宣明博也是淡淡一笑。
      “难得糊涂嘛。”冯旷并未闪开目光。
      “冯旷,你的野心不小。我向来喜欢有野心的人,只要他向我证明有这个实力。”宣明博微微笑道,递给他一封薄薄的信封,“照着去办吧。”
      冯旷看了看那信封,上面的火封尤未干透。他接过来道:“必不让父亲失望。”
      “可惜呀,你不是我宣明博的亲生儿子。”宣明博似是自言自语,语气颇为惋惜。

      冯旷走出宣明博的书房时,夜风已是凛冽。他捏着那封薄薄的信封,脸上带着丝嘲弄的笑,却并不急着去看。匆匆穿过廊下,但见远处院落里灯火明亮,口中自言自语道:“绿袖招兮,我心欢朗。绿袖飘兮,我心痴狂。绿袖摇兮,我心流光。绿袖永兮,非我新娘。阮嫒那小姑娘,如今也敢嘲笑起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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