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靥》妖叶

12、第十二章

　　潇潇篇

　　霍仲回到回朔城时正是傍晚时分，晴朗的夏日，空气中透着一阵闷热。霍府门前早就迎了一队人，为首的是他新婚的妻子，大昭国最尊贵的公主冯潇潇。
　　“恭贺将军凯旋。”冯潇潇华美的衣裙在晚风中飘扬，朱唇微启，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霍仲翻身下马，阔步走至她身旁，却是满面风尘之色，他看了看冯潇潇，朗声道：“劳烦公主了。”
　　冯潇潇一笑，二人算是行过了久别后的见面之礼，霍仲首先往府里去了，冯潇潇跟在他身后，落后小半步，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晚宴是早就备下了的，霍仲与冯潇潇同桌而用。虽只两个人，可菜是满满地摆了一桌子，霍仲与冯潇潇分坐两端，寒暄几句，默默相对而食。
　　冯潇潇并不饿，略吃了几口就饱了，霍仲胃口却好，叫人拿了酒自斟自饮。冯潇潇偷偷看了看自己的丈夫，他脸上神色甚和，却是不怒自威。她在宫中时便无数次听过关于霍将军的传闻，也不是没有好奇过，嫁了他几月，可是她对他的了解不比以前多一丝半毫。冯潇潇放下筷子，端坐桌前，觉得自己该找些话来说，却终还是算了。
　　“可是菜色不合公主的心意？”霍仲察觉，也停筷问道。
　　“伏日里胃口不佳，不碍什么，将军还请慢用。”冯潇潇端端坐着答道。
　　“即是这样，公主不必相陪。”
　　冯潇潇点点头，也不推辞，起身往屋里去了。

　　“哎呀，你是没看见，那一顿饭吃的，我们在屋里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呢。”媛媛端着茶具，悄声与玉茗说道。
　　“怎么？”玉茗和她边走边说。
　　“公主与将军客客气气的，哪里像是夫妻！”媛媛皱眉。两人走进屋里去，冯潇潇正倚在塌上读书，媛媛走上前去问道：“公主，今晚您在哪里安置？”
　　“还能在哪里？”冯潇潇抬头奇道。
　　媛媛顿了顿，咳了一声说：“公主，可是今晚，将军回来了。”
　　“我难道不知么。”冯潇潇垂目，淡淡说道。媛媛只得放下茶壶，斟了茶端过去，冯潇潇放下书卷，过了半晌才道：“去请将军过来吧。”

　　霍仲走进冯潇潇的房间，见冯潇潇已换上家常之服，头上繁复的发饰也摘了下来，只剩脑后一根玉簪。她迎他进去，两人相对而坐，微微沉默，霍仲先开口道：“不知公主何事？”
　　冯潇潇看了看他，笑道：“你我是夫妻，难道要有事才能请你来？”
　　两人大婚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提起夫妻二字，霍仲微愣，随即说道：“自然不是。”
　　“是夫妻，自然应当同室而居。”冯潇潇看着他说道。
　　“我以为公主并不习惯与人同居一室。”霍仲顿了顿，答道。
　　“你娶我并不是本心，不过是皇命难违，是不是？”冯潇潇忽然说。
　　“实不相瞒，我自亡妻离世之后，并无再娶之意。”霍仲看了看冯潇潇，缓缓说道。
　　“可你还是娶了我！”冯潇潇摇了摇头，盯着他说道。
　　“若霍某猜得不错，公主也并无意下嫁与我。不管怎样，霍某既然娶了公主进门，就定会尽丈夫之责。”霍仲目光并无避闪，也看着冯潇潇说。
　　冯潇潇移开目光，叹了口气道：“那倒也不必，我们给彼此体面，也给大昭国体面就是。”

　　盛夏的青峰城在骄阳中被烤得丝丝冒火，长澜宫中却是一片清凉。皇后萧氏畏暑，殿外四周用木桶装了冰块儿，每隔几个时辰便从冰库中运来新的，日夜不断。午后小憩后，萧氏似还有些困意，坐在镜前合着双目，身后的侍女屏息凝神地为她梳头，动作小心翼翼。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卧房之外的女官细声禀道。萧氏缓缓睁开眼睛，起身道：“知道了。”
　　太子冯飒是一个有些瘦弱的年轻人，脸色苍白，五官清秀，眉宇间透着一丝高贵之气。他垂手而立，无视宫女们羞涩的目光，眉头微蹙，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似有心事。
　　“飒儿。”萧氏款款而出，面带微笑道。
　　“儿臣给母后请安。”冯飒躬身行礼。萧氏点点头，坐于厅中主位，抬首道：“这个时候你不该来的，可是有什么事情？”
　　“母亲，我是来劝您收回对平妃的处罚。”冯飒避开萧氏犀利的目光，垂目道。
　　“一个妃子既然敢对她的皇后进行如此恶毒的诅咒，那么她就早该做好赔上性命的准备。”萧氏声音一如往日般婉转动听，却听得人不寒而栗。
　　“可是您该想想大皇兄，您赐死了他的母亲，他以后有何颜面自处？”冯飒不由得上前一步。
　　“我以为你与大皇子并不相合。”萧氏看着他缓缓道。
　　“不错，我与大皇兄在某些事情上确有不同见解，但这并不影响我要劝您的事情。”冯飒苍白的脸上泛起了血色，鼓起勇气看着萧氏轻声道：“母亲，您不该这样狠心。”
　　“说下去。”萧氏的眼中波澜不惊，淡淡道。
　　“您明明知道，平妃之事完全可能是旁人的陷害，作为六宫之主，您应该查清楚，而不应该草草处罚一个极有可能无辜的人，况且，这个人还是大皇兄的生母。”冯飒放低了声音，勉强说完这些话，似费了极大的力气。
　　“你对母亲失望了？”萧氏不辨喜怒。
　　“母亲，再英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冯飒平声说道。
　　萧氏忽地冷笑一声，站起身来，逼近冯飒道：“看来你的师傅们成功地让你成为了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只是还没有人敢站出来告诉你，作为一国的储君，高尚的道德用在不必要的地方会让你变成一个可笑的傻子。”
　　冯飒愣住，萧氏嘴角挂着冷冷的笑容，这使他几乎不认识自己的母亲。
　　“平妃是你父亲第一个女人，若不是你狠心的母亲，太子的位子本该是你那大皇兄的。”萧氏斜眼看了一下自己脸涨得通红的儿子，拂袖而去。

　　万德帝来到长澜宫时，萧氏正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落英缤纷，她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所以他走到她身旁，柔声道：“这又是怎么了？”
　　“我们让潇潇从未受过一丝委屈地长大，却把她嫁到了那么远的地方。我们希望飒儿做一个磊落的人，却……”萧氏停住话头，低下头去。
　　万德帝看着她，忽然间哧地一笑：“今日在书房里，飒儿竟然极力赞成宣明博呈上来治边的折子，被朕狠狠骂了一顿。”
　　“这么说来，那宣明博必是写得很有理。”萧氏也忍不住一笑，“真是个痴孩子。”
　　“也许昭国需要这样一个仁厚而正直的君主。”万德帝收了笑容，看着她说道。
　　“陛下，不是每一个君主都能坚持他们的仁厚与正直。”萧氏摇头道。
　　“所以朕要把这江山清理干净，好好地交到他的手上。”万德帝缓缓道，“他有一个并不仁厚的父亲，也有一个狠辣的母亲。”
　　“您在怪我。”萧氏闻言，不禁抬起头来看着万德帝。
　　“谁让朕喜欢的，偏偏是这样的女人。”万德帝一笑，似在自嘲。
　　萧氏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忽地说道：“潇潇的生日快到了，您说我们送什么好？”

　　冯潇潇出嫁后的第一个生日，是有些寥落的。每年这一日，宫中自有一整套的庆祝活动早早安排妥当，可是今年，除却青峰城送来的贺礼堆了满屋，就再无旁的了。并不是霍府无人安排，而是她忽然觉得，自己再没有了过生日的心情。
　　“公主，您不想看看皇后娘娘送来的到底是什么？”媛媛极力显得兴高采烈，“足足有两大箱呢！”
　　“不想。”冯潇潇摇头。媛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地看着她，却听冯潇潇说道：“去把我的琴拿过来。”

　　那是一具被保养得很好的古琴，媛媛小心翼翼地摆在冯潇潇面前，摘了琴套退在一旁。冯潇潇素手轻拨琴弦，指间乐曲流泻而出，如珠玉落盘。
　　“公主雅兴。”霍仲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待她一曲完毕，微微一笑道。
　　“我以为您晚上才会回来。”冯潇潇也回以一笑。
　　“我原不知今日是公主的生日，匆匆备礼，抱歉。”霍仲走进屋来。
　　“不碍什么，您有心了。”冯潇潇并未问他送的是什么，只说道。
　　“那么在下不扰公主了雅兴。”霍仲一揖，就要转身。冯潇潇低下头去，并没有看他，幽幽一叹，忽地将琴举起，狠狠砸在桌上，“砰”地一声，琴身被砸得粉碎。
　　“公主？”霍仲不由得皱眉。
　　冯潇潇一笑，似与他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这琴是我十三岁时生日礼物，可我现在讨厌这礼物的主人。”
　　“那又何苦拿这琴出气？”霍仲看着她问。
　　“因为我再见不到那送礼物的人。”冯潇潇轻声说。

　　凤鸣花是北方常见的植物，六七月间开花，花冠长而优雅，是鲜艳的红色。冯潇潇在霍府的房前，便种着几株凤鸣花，亭亭玉立。花开时她换上了夏日轻衫，揽境而照，镜中的女子明艳动人，美目盼兮，秀眉如黛。
　　冯潇潇的婚后生活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霍仲对她礼貌有加，几乎处处顺她的意，霍府上下待她小心翼翼，生怕她有丝毫不满。偶尔地，她也会与霍仲相伴出席在一些场合，她微笑着挽着他的手臂，在世人眼中，这何尝不是一对璧人。
　　她读书品茶，吟诗郊游，在这回朔城中也很快交了许多贵妇为友。可冯潇潇有时觉得，日子像一谭池水停滞在某一刻，不知何时会向前流动。
　　晴朗的下午，冯潇潇有时会换上新装，乘一辆并不显眼的马车，在这边疆城塞的街道上闲逛。与青峰城不同，回朔城是内敛而沉默的，街上有许多从北海国传来的货物，新奇又古怪，人们的装束也与南方不同，说话粗声大气，行色匆匆。间或有北海国来的商人，虽然两国交战不断，却还是愿冒险来到富庶的邻国，因为收获通常会不错。
　　冯潇潇坐在马车上肆意地看着车外时，心情总是很好的。在青峰城她并没有这样多的机会出宫，更没有机会亲自在集市上走一走。可在这里，霍仲从未限制她的出行，所以过不多时，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相熟的裁缝店、珠宝行，用以打法自己多的用不完的时间。
　　马车在回朔城最大的裁缝店前缓缓停下，老板早早地迎了出来，赔着笑脸看冯潇潇在侍女的搀扶下下车，并不敢靠前，只鞠躬道：“夫人，您来了！”
　　冯潇潇点点头，老板引着她向前走，径直绕过店面，进了后面的房间。房间是专门布置给冯潇潇的，房中摆设干净素雅，香炉中点着她惯常用的素馨，四个婢女垂首而立，静候差遣。
　　老板小跑着捧来置好的新衣交给玉茗与媛媛，媛媛接了衣服，小声嘟囔着：“公主要什么样的衣服没有，偏要亲自跑到这里来！”
　　“一来一去，这小半天不就过了？”玉茗悄悄说，来到房门口，向里面禀道：“公主，衣服拿过来了。”
　　冯潇潇开门接了衣服，并没有让她们进来的意思，媛媛与玉茗对望一眼，只得在门外站了。

　　冯潇潇并不缺衣服，只是她喜欢这陌生的感觉。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摆设，她不在宫里，也不在霍府，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明华公主。”冯潇潇关好门转身，却发现屋内多了一人，一身昭国的文人装束，却掩不住身上散出的狂野之气。一双大大的眼睛，正含笑看着她。
　　“你……”冯潇潇刚要叫出声来，那人却已经抢到她身边，将她的嘴牢牢捂住，冯潇潇只觉颈间一凉，微一低头，便见到一把匕首抵在她脖上。
　　“我若死了，可要拉人作陪。”那人压低声音笑道，一股热热男子气息直喷到冯潇潇的脸上。

　　回朔城的郊外，一匹骏马飞驰而过。马上一男一女，男人紧紧抱住怀中的女人，脸上挂着张扬的笑容，女人却是蒙着面纱，看不清丝毫表情。回朔城每天都有许多对这样的男女进进出出，他们并没有引起路人的任何注意。所以并没有谁知道，昭国的公主、霍将军的妻子就这样被堂而皇之地从一家裁缝铺的后门劫出了城。
　　“你要做什么？”冯潇潇在那男子怀中动弹不得，不由得大声喊道。那男子这次却没阻拦，反正也已出城，前方一片荒芜，她喊得再大声音也不会有人听到。
　　“我说过待到凤鸣花开之时，无论你在哪里，也会寻着你来。过不多久你就该知道，拓跋康在这草原上说过得话，没有一件不算数！”他哈哈笑道。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冯潇潇的声音淹没在风中。
　　“明华公主，霍仲的爱妻，有趣的很！”拓跋康低头凑到她耳边，低低说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
　　“本来我只是想要一个女人，不过得到的远远比我想到的多！”拓跋康纵声长啸，带着冯潇潇策马扬鞭而去。

作者有话说

　　在追PB,DH，Gossip girl和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