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进行时》右耳

2、分手未尝不是好事

　　我对着电脑一路卖命，直到日暮西沉，地球另一端的人从MSN上跳出来。

　　“喂，还在公司呢？”

　　“命苦，加班。你呢？”

　　“刚起的床，放了音乐，煮了咖啡，现在来跟你道早安。”

　　我笑起来，“你这个小资的家伙。”

　　罗莲是我从高中就在一起的死党，高考填志愿都是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然而一年半前她突然辞了大好的工作跑到加拿大读商学院，临别时在机场闸口抱头哭，自此她独在异乡为异客，再不会有陪她撒痴发疯的人。

　　零落成泥碾作尘，人总是要各奔东西。

　　罗莲问：“上海冷吗？我这里下了好大的雪，过膝盖深。”

　　“可是你那里有暖气，我知道你穿着短袖短裤在跟我说话。上海冷得好像冰窖。”

　　“少来！韶阳可不舍得让你冷到，要说你这人真的是喜欢自虐，早就叫你赶紧结婚，然后在家相夫教子写写字，不知道多悠闲，何必出来跟广大人民群众抢那点可怜的薪水。”

　　“薪水再可怜也是薪水，一分一厘都是好的。”

　　“跟我哭什么穷啊。喂，你都连续加班两星期了吧？韶阳没有提抗议吗？”

　　我叹了口气，想想多年姐妹，自己终究不应该瞒着罗莲，便把藏了两个月的秘密说出来：“我和韶阳分手了。”

　　“什么？！”

　　“所以我也是广大人民群众的一员，我也需要那份可怜的薪水养家糊口。”

　　“为什么分手？”

　　“不为什么，过不下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月初。”

　　屏幕上安静了好久，我几乎以为罗莲就此掉线了，谁知她冷不丁的又来一句：“是不是杜薇？”

　　这次轮到我沉默。

　　罗莲又补上一句：“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她。”

　　“的确是她。”

　　“从大一起你就样样让给她，第一排座位让给她、英语演讲的名额让给她、直研的名额让给她……现在连男人都肯让了啊！你活雷锋啊你！！！”罗莲的火气隔着半个地球传送过来，“我早说了她不是个好东西，一脸的尖酸狡诈样子，偏偏就你不信！”

　　我、她和关韶阳是从高中一起玩到大学的，号称铁三角；杜薇是我大学里同寝室的室友，她不是上海人，刚来时没什么朋友，就跟着我们一起玩。那时候的她少言寡语，整个人都有些土气，谁会想到，她竟然能抢走我的男朋友？

　　我沉默了一会儿，打字：“她怀孕了。”

　　打完站起来，走到窗户前面做伸展运动。坐的时间太久，腰上背上好几处都隐隐作痛。左三圈右三圈动了几下，蓦地想起，若在一个月前，关韶阳那辆跑车早已停在对面的裙房前面了，正是此时此刻的视线所及之处。

　　可惜，此时此刻，已非彼时彼刻。

　　分手未尝不是好事。

　　关韶阳家里有点钱，读书时就是娇贵公子，毕业后直接进自家公司当经理——说是经理，连副总也要敬他三分。这种环境长大的小孩，性格有缺陷是难免的。

　　关韶阳的缺陷，就是太弱。

　　那时候高二，关韶阳是转学生，被分到和我同桌。十七岁的大男孩，居然连话都说不清楚，只会跟在我后面叫。

　　“三三，这道题我不会做。”

　　“三三，放学后我们去录像厅吧？”

　　“三三，给你巧克力，国外带来的。”

　　“三三，我昨晚回家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了。”

　　“……”

　　三三、三三，我本来大名苏珊，自从遇到了十七岁还口齿不清的关韶阳，就变成了苏三。

　　我想起一首叫做《那些花儿》的歌，“啦啦啦啦，他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青梅竹马，情深意重，到头来也不过是狗屎一坨。

　　心痛是难免的，再在一起也是不可能的，往事不可追。我需要的，不过是多一些的时间。

　　我侧过身，右手握拳，照着胸部左上方狠狠捶了两下，然后继续运动。

　　等到我回到座位，罗莲已经下线了，留下一句话：“刚才，居然有一只鹿，跳到了我家院子里。”

　　我心想：“那又怎样？开枪打它吗？

　　***

　　早起，我正对镜贴花黄，妈妈端了杯豆浆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她这些年来一直学跳拉丁舞，身材婀娜到能让一票二八少女妒忌成狂的地步。

　　“你昨晚几点回来的？”只可惜终究是为人母，一张口就是训斥语气。

　　“十一点多吧。”

　　“有约会？”妈妈眉开眼笑。

　　“怎么可能！”

　　“又加班？”

　　“嗯。”

　　“今天你小芳阿姨过生日，晚上你跟我一道去。”

　　“咦，我记得你顶讨厌小芳阿姨，嫌她暴发没教养，怎么肯去参加她的生日宴？”

　　“还不是为了你！”

　　我叹气，“妈，我分手不过两个月，你就这么急不可耐要把我推销出去？好歹让我休养生息一阵吧。”

　　这万事讲求效率的年月，连失恋疗伤的时间都给不起。

　　“你还好意思说，谈得好好的男朋友，说被人抢了就被人抢了，我怎么有你这种没出息的女儿！”

　　我调整呼吸，细细的抚平大衣上的折皱，“我今天还要加班的。”

　　“我六点钟到你公司楼下等你。”

　　“你晚上不是要上舞蹈课？”

　　妈妈冷哼一声，“这个月就没去过一次！”

　　我愣了下，“为什么？”

　　“你说呢？”

　　想来多半又是因为我。相识十年，恋爱六年的男友一夕间飞走，连累的妈妈都无法面对那票八卦大婶。

　　临出门前妈妈又追过来，“我跟你舅舅说了，那姓黄的因为临时有急事才没来，他说给你打电话的，你没有接。”

　　我耸耸肩，“那又怎样？”

　　“姓黄的不是东西，女孩子家再怎样都应该有点傲气的！”

　　我苦笑。再怎么样，我好歹也是个高级白领，又在报纸上开有专栏，物质精神怎么都算双丰收了的人，到了妈妈嘴里，也就只剩下点傲气了。

　　可傲气能有什么用，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买花戴。

　　我早就比妈妈想得更穿！

　　中午陪客户吃工作餐，我一心想趁热打铁把口头承诺坐实成一纸合同，谁知人家不接话茬，口风一转开始打探隐私，“苏小姐结婚了吗？”

　　很好！全世界都在为我的婚事操心，我真是人缘好的都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还没有。”

　　“你就是太忙了！”

　　“没办法啊，工作嘛。为了生计糊口。”

　　“何必说的这么艰难，女人要懂得为自己打算。”

　　“嗯，所以小时候拼命念书，长大了玩命工作。”

　　“错了！”

　　“哪里错？”

　　“女人最要紧的，就是要找到个好男人，不是有句话叫，女人掌握男人，男人掌握世界？”

　　“男人比世界难掌握多了。”

　　“那是女人想得太多。”

　　“女子无才便是德，智慧少了，就容易胡思乱想。”

　　客户大笑，“苏小姐真是又漂亮又幽默。”

　　“哪里，哪里。”

　　“月底我要去马尔代夫潜水，有没有兴趣一起？”

　　“马尔代夫？”

　　客户望着我，笑而不语。

　　我睁大眼睛故作天真，“不是说印度洋海啸，马尔代夫被淹掉一半国土面积？”

　　“所以我们才要潜水，寻找失落的那一半。”

　　好吧这糟老头子还挺有情趣。

　　“怎么样，一起去玩吧？上海这么冷，海滩上晒晒太阳多么舒服。”

　　“真的好想去！”

　　那……我只是说好“想”去，可没有说“一定”去。幸亏去马尔代夫不用先签合同。大家空口说白话。

　　期间又接到乔伊斯的电话，“刚收到邮件，弗兰克说要开始内审。”

　　弗兰克是财务总监，把公司那点钱看得比自家保险箱还紧。

　　年底内审，这不是存心添乱吗？

　　我没好气的，“什么时候？”

　　“下周三。”

　　我斩钉截铁的拒绝，“下周三不行。”

　　“那……”

　　“你先不要急着回话，回头再说。”

　　他说内审就内审，当我是假的？

　　一进办公室，迎面就是乔伊斯那张苦脸。相书上说对生就一张苦相的人应敬而远之，可我却不得不每天与她相处，长此以往一定大大的糟糕。

　　难怪我最近运气不好！

　　“弗兰克又发了一封邮件来。”乔伊斯汇报。

　　“嗯。”

　　弗兰克的邮件还是一副“我说了算”的架势，我翻看了下记事簿，没错，下周三有个客户的展会要参加，哪里可能配合内审！

　　可无论如何，人家也是财务总监。

　　我详详细细的写了封邮件，把理由原因一样样说清楚，发给弗兰克。

　　邮件刚发送，海伦就慢悠悠踱过来，伸出纤纤玉指，“好不好看？”

　　今年最流行的鲜橘色，衬得海伦一双手越发雪白。

　　“好看，新做的？”

　　“嗯，150块，涂个指甲油而已，”海伦漫不经心的，“下周三内审哦！”

　　我笑笑，“是啊。”

　　“你打算……”海伦刚说了三个字，她桌上分机就响了，跟着就见她飞似的冲出大办公室。

　　十分钟后，我也接到了电话，大老板召见。

　　我没想到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口会迎面撞上海伦，她看见我也明显一愣，连忙低下头，用手遮住脸——到底还是晚了，我看见她红通通的双眼。

　　哭了？

　　一进门就看到老板那张略显阴沉的脸。

　　这德国鬼子平时还算和蔼，去年年会还不惜男扮女装跳草裙舞哄员工开心。可你要真拿他当好好先生就错了。自从这位上任，公司茶水间的茶包都降了好几个档次：以前还有红茶绿茶洋甘菊五六个选择，而且还都是罐装的。可现在就剩下最次的茶包了。

　　抠的要死！

　　我定一定神，“皮特，你找我？”

　　德国鬼子点点头，“从现在开始，你负责跟进‘EP’公司。”

　　我愣了下，“为什么，那不是海伦负责的么？”

　　“她被客户投诉了！”德国鬼子顿了一顿，又道：“以后市场部挑选供应商，必须要开陈述会，必须要经过评估才能决定，必须要有财务部列席。”

　　一连三个“MUST”，德国鬼子的决心可见一斑。不知道海伦又在供应商这里捅了什么篓子，居然害的客户闹到大老板这里！

　　这个海伦就是太爱钱，可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总不能为了一点点小钱，就把前程给赔上。

　　我回到座位上，“EP”的资料已经躺在邮箱里，显然海伦是不想跟我多交谈什么，我当然也不指望能从她那里了解什么内情，反正早晚会知道的。

　　乔伊斯在MSN上说：“海伦哭湿了两张面巾纸！”

　　我回复：“你眼睛真尖！”

　　打完这行字就听到海伦擤鼻涕的声音，倒是让人生出丝恻隐之心。

　　恰好罗莲在线，我忍不住就跟她抱怨：“出来工作的女人真是伤不起，打扮得如同一朵玫瑰花，做错一桩事，立刻就被老板骂的好像畜生一样。”

　　“早就叫你不要这么拼命。”

　　“没有好命，只好拼命。”

　　“不是还有专栏在写？”

　　“稿费都不够买双好鞋。”

　　“真给你锦衣玉食当金丝雀，你又会不开心。”

　　“你怎么知道我会不开心？”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谁知道金丝雀开心不开心？我又没当过。关韶阳算是家里有点钱，可我们俩交往那么久，我都没把人家的财产和自己联系在一起，更不用说现在分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