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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凡心初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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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得道,皆明心静志,寡欲薄情。凡心动,则五蕴炽烈,五脏同损。仙族少情故寿昌,人族多情故寿短。故古语云:缘起情深,情深不寿。”
——《六界闻录》
细雨倾洒山谷,洗涤一切。昙净托腮观雨,细细思忖着谁用“花未眠”加害她。忽想起与青心、蓝嫣曾打过照面,怕就是二人所为。她心底将二人骂了个痛快,却在萧云芪询问时,佯作糊涂。
萧云芪淡淡一笑,也不说话,只是倚着阑干,与她并肩而立。
“小狐狸呢?”她歪头问道。
腓腓从萧云芪袖管钻出,瞪了她一眼:“狐狸何等俗物,何敢与我媲美?”
可你明明长得像狐狸啊。她暗自发笑。
远处青心、蓝嫣二人打伞走近,见了昙净和萧云芪忙绕道而行。昙净眯起双眸,笑了一笑。
“臭丫头,你敢笑我?”腓腓冷声道。
昙净使了个坏心思,故意将手挽住萧云芪,挑眉冲腓腓道:“死狐狸,你敢凶我?”
腓腓再不废话,跳将起来,在她手臂上狠狠一咬——“啊哟!”她惨叫一声,捋起袖子一看,臂上留下一排深深牙印。她气呼呼的将手臂抬到萧云芪眼底,嘟囔道:“瞧瞧,你养的好狐狸!”
萧云芪只见一段雪白皓腕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且散发出幽幽体香,他一时尴尬莫名,一抹血红爬上脸颊。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拉下她的袖管,将其手臂捂个严实,方开口道:“明儿带你去‘旋王府’。”
“旋王府”?可不就是南宫旋的府邸了?旋王和木槿大婚在即,提前去王府玩玩,倒也不错。不过,萧云芪为何这般着急,不是不爱看热闹的么?昙净满腹狐疑,却又猜不透他的心思。此人城府之深,让人细思恐极。比方说吧,神兽莫名归顺于她,莫非青、冷非空、许非言三位长辈皆传了她去问话,诸位同修也都或明或暗、旁敲侧击,都想从她口中得到合理解释。她哪敢将魔尊供认,只好扯谎说是萧云芪暗中相助。又怕谎话说得太大被拆穿,只得向萧云芪报备了,不料此人听毕,竟只微微颔首,却不多问一个字。若不是城府太深,就是没心没肺。太过显然,萧云芪绝非没心没肺之徒。
那么,不会真如柳絮所言,萧云芪属意我罢?昙净这个念头一起,立马摇头否决,这些个神仙对情啊爱啊素来避之不及,唯恐有损修行。
“向你师父辞行去罢。”萧云芪又道。
她点点头,忙往莫非青住处去。此时雨下大了,她也不顾,只往雨帘中穿行。萧云芪右手轻轻一挥,一柄浅紫小伞颤颤悠悠飞向昙净,为其遮风避雨,随其步伐款款飘行。她对这法伞甚为满意,回头冲他一笑,那笑容竟如星夜萤火,看得他心尖一颤,忙起手悄悄结了个“清心印”。他怀中腓腓似笑非笑看向他,仿佛洞明一切。
“主人,你动凡心了?”腓腓不悦道。
他沉吟半晌方道:“随缘而安便是。”
“为何偏偏选了她?”腓腓道。
他淡淡道:“我怎知晓?”
腓腓哼唧一声,钻进袖中,再不言语。
萧云芪回房打坐,他此前所受内伤渐已恢复,运气调息本应顺利,不想今次却屡屡不得法。一闭眼,却是魔相从生。他胸前结印的双手忽被斥力强行拆散,胸口如被大石所击,闷痛难当。他扶额叹了口气,又挥手幻出“七层药塔”,从中取出一丸丹药服下。
忽听门外昙净在唤“尊者开门”,他忙整理衣冠,挥手将门打开。门一开,他的手僵硬在半空,门外何曾有人?他心间涌起一股焦躁,却弄不清楚为何焦躁,只当是元气未复,易生幻觉。
他默默提笔画丹青,画甚么,便幻化出甚么,须臾又作烟雾逝去。斗室之内,花草鸟兽,出现了又消失,此起彼落。他笔走龙蛇,飞快勾勒昙净的眉眼笑靥、袅娜身姿,昙净飞出画卷,立在空中朝她巧笑倩兮。
他柔声唤道:“丫头。”
昙净绕着他飘了一圈,格格笑着,忽地画作一缕青烟,消散。
他微微叹息,愣在原地。所谓凡心大动,概莫如是。
……
次日清晨,他与昙净离谷。一路上,昙净与仙鹤叽叽喳喳吵个没停,腓腓既不愿拉下身段与之为伍,又忍不住搭腔嘲讽。于是,一人一鸟一兽上演了口水大战,萧云芪于很多年后回忆此事,表情扭曲异常,只说了四个字:“惨绝人寰”。
话说那“旋王府”位于京畿重地,本不合理法,然旋王护国有功,且又深得皇帝信赖,特许其常住京都。
一进京城,昙净便被满街茶寮酒肆、古玩杂耍吸引了去,一时看街头耍艺,一时观街尾影戏,好不开心。萧云芪只得陪其横走乱窜,知劝其不住,唯不断叹息。
“尊者,”她朝他挥手道,“快点,这边有好玩的!”
他走至她身边,低声道:“凡尘俗世中,无需唤我尊者。”
她从小摊上挑出一对耳玦,放在耳边试了试,又对着小贩的铜镜照了照,甚是满意,回头对萧云芪道:“有银子吗?”
萧云芪淡淡摇头,那种东西,要来何用?
她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是个穷光蛋。拉着他靠边站了一站,轻声道:“你法术高明些,‘障眼法’定也持续得久些,不如变一锭银子来?”
他摇头否决:“以‘障眼法’欺人,与行骗何异?”
“哼,偏你高风亮节。”她背转身去,弯腰捡了个小石头,悄悄施了个“障眼法”,手里顿时生出一锭雪花银。
萧云芪拉住她胳膊,拧眉道:“滥用法术,于你得道有百害无一利。”
“正好,我不愿得道。”她挑眉看他。
二人僵持良久,萧云芪叹道:“且别着急,我寻些银两给你便是。”
昙净闻言方笑道:“相公最好了。”
一句戏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云芪目光一凛,盯着她白皙脸蛋看了半晌,方扭头走开。
昙净心下思忖,他去哪儿寻银子去?这么迂腐不堪,使个“障眼法”不就万事大吉了,偏要自找麻烦。
“等等我。”她忙小跑着跟上他。却见他兜兜转转,终在“员外府”门外停下。
此处腐气沉重,宅内定有旧病不愈之人。萧云芪摇身变成道士模样,又将昙净变作小道童。
“呃,为何是道士?”昙净看了看一身雪白道袍,摸了摸头上高高盘起的发髻,撇嘴道。
“凡人总觉道士才是正经的驱魔救世者。”他微微一笑,“便遂了他们心愿。”
你倒好,总爱遂人心愿。昙净暗想。
他朝府邸守卫走去,起手施礼道:“贫道云游路过,见贵宅上空阴云密布,怕是家中有沉疴难愈之人。”
几名守卫一听,一阵交头接耳,一人忙进府回话取了。片刻功夫,管家匆匆出来,三请四让,将萧云芪二人引入府内。
昙净作道童打扮,露出一截白嫩后颈,左顾右盼间,却是别样的娇俏风流。萧云芪看了她一眼,低声叮嘱:“别到处乱跑,这宅子不干净。”顿了顿又道:“虽说除魔是修行人的本职,但你不同。”
昙净奇道:“是何意思?”
他淡淡道:“你修为不够。”
昙净翻了个白眼,哼,少瞧不起人。
二人尾随管家进了主宅,一入门槛,昙净便觉胸口一阵憋闷,不知是甚么邪祟这般厉害。员外爷出来迎客,身旁只跟着一小厮,他道长前道长后的万分殷勤,又是看座又是看茶。
萧云芪淡淡道:“贵府欠宁,若非有福厚之人压阵,怕是早已家破人亡。不知府上可有病患?”
员外爷叹道:“家母年初时去了趟庙里,回来后惊风受凉,大病了一场,从此便粘了床,直到如今仍是卧床不起。”
萧云芪当即让员外引他探病,昙净也尾随其后。至老夫人房间,一股浓重草药味扑面而来,她擤了擤鼻子,环顾四下,但见一道仿宫廷式屏风横在房中。
绕过屏风,一张梨木雕花大床上躺着一位老太太,因常年卧病,脸上饥黄,形容枯槁。她闻得有人靠近,微微睁开眼,见是儿子带了道士来,却也不做声,浑浊双眼盯着萧云芪瞧了半天。
“老夫人乃是积善厚德之人,”萧云芪合掌道,“她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说着,伸手往老太太额头上一摸,但见一道微亮紫光闪过,老人的目光似清明了许多。
“这有三道灵符,”他从袖中取出符条,交予员外,“明日午时贴于大门,可除邪祟。”
见他说的笃定,员外忙接符道谢。又命家仆取了酬金来,萧云芪平素行医从不收取分文,这次却专奔金钱而来,想来甚是荒谬。他摇头一笑,接过酬金,交到昙净手中。
忽又见那老太太起了身来,亲自向萧云芪道谢。员外见其母竟可下床,一时欣喜万分,拉着萧云芪又是一通千恩万谢,连带将昙净也夸了一顿。
昙净心中窃喜,行医救人很是不错,既被人感激,又可得银子。她侧头看那道士打扮的萧云芪,只觉他玉面如画,清冷孤绝,一副断情绝念的模样,倒很配这身道袍。
二人从员外府出来,昙净问道:“这宅子里有什么邪祟?”
他道:“不过一些游荡的孤魂冥灵罢了,怕是府中有人心术不正,惹来这许多邪祟魔障。幸得那家老夫人乐善好施,平素积了德,自有罡气加持,不然一家子可都要遭罪。”
“三道灵符果真能降服了?”她又问。
他叹了口气,挑起眉头,反诘道:“你说呢?”
她正要顺势拍马,却见他早已大步离去,她忙屁颠颠跟上,边追便喊:“道长留步!道长你的东西丢了!”
萧云芪闻言一愣,放慢脚步。她方赶了上来,挽着他的胳膊,笑道:“道长,你的道童丢了。”
他心口似被甚么狠狠一撞,并不痛,却酥酥麻麻,怪异至极。也不知怎么接话才是,只怔怔看着她那张明媚的脸,俏皮的笑容挂在她嘴角,眼波明亮得宛如秋夜星子。
他低头结了一个“清心印”。尔后又恢复了往常冷淡:“买了你想要的,便往‘旋王府’罢。”
她促狭一笑:“道长,你是不是对小道童存有非分之想?”
他方才压下的情绪再度翻涌,丹田之上热浪滚滚。她的一颦一笑对他而言皆是一种煎熬。他避开她的目光,无视她的问题,径自往前走去。装得云淡风轻,不想却与一个挑担子的妇人撞了个满怀,担中货物撒了一地。妇人对着他一阵痛骂,他赧颜道歉,好不狼狈。
若干年后,昙净总拿这段尴尬事取笑于他,他听了也只低头一笑。
“哎,道长,你的拂尘掉了。”昙净捡起拂尘,塞到他手里。
他接过拂尘,瞬间变成了玉笛。又一挥手,将二人还成原样。
“唉,就变回来了,”她撇嘴道,“还没玩够呢。”
萧云芪挑眉道:“不如改玩‘相公娘子’?”
她吐了吐舌头,行啊萧云芪,学会反客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