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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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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尽雪已经昏迷了一天了。他被从地铺上移到床上,望晴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守着他,也不管他听到听不到,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安慰的话。最残酷的事情将会降临到自己最爱的人身上,希望他一定要撑得下去,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一直一直守护在他身边。
天似乎要塌了,尽雪。但是我要为你撑起来。望晴轻轻吻着他,期望自己能够把力量传到他的身体里。
“晴……”楚尽雪薄唇轻轻动了动,吐出几乎听不见的话语。望晴凑上去,发现他在呓语。
“尽雪,我在呢。”握紧他的手,她安慰道。
“望晴……”楚尽雪仿佛轻轻叹气一般出了一口长气,眼角滑下一行泪水来。
“别怕,尽雪,别怕……有我在呢!”望晴抚摸着他的脸,吻去滑至他脸颊边的泪珠。他似乎隐约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所以伤心落泪了么?
望晴心中悲苦无比,口舌中咀嚼的是他泪水的味道。然而下一刻,她的眉头就紧紧蹙起——————尽雪的泪,是甜的?
疑惑地靠近他的脸颊,看着他绝美的脸观察个不停,她突然吻到他的嘴角、他的唇上,果然——是淡淡的甜味,如同刚刚的泪水一样。或者说,因为泪水滑到脸颊边,沾染了这些味道,才变得发甜。
望晴才想起,尽雪从被董孤意带进来,就没有好好地洗脸,而在那之前,尽雪脸上是沾了血迹了,那些血迹看起来应该是尽雪中毒后吐得血。
留下甜味的血……望晴心中的疑惑渐渐变大,怎么会有这种血呢?除非那不是血。
她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楚尽雪,发现他的眼球在眼皮下微微转动。她曾经听爹爹讲过,说人在做深梦的时候,眼珠就会这样抖动。
于是望晴将耳朵贴到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有力而有规律地跳动,半晌才恍然,心中默默道:“尽雪,你不是昏迷了,你是在睡大觉是不是?你又骗我……”
楚尽雪应景地抽吸了一下,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是大哭之后那样——看来他似乎在做一个非常悲伤的沉梦,不仅在梦中留下眼泪,而且被魇住了。望晴曾经有过这种经历,因此感同身受。
他正在做一个很可怕很悲哀的梦,这就是对他欺骗自己感情的报应。望晴这样想着,并不急着将他从噩梦中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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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尽雪果然做了一夜的噩梦。但当他醒来之后却不记得什么了,只是隐约有些模糊的印象。他还记得解决掉王虫后,和董孤意商讨对付谷内内奸一事,董孤意说他心中有数,叫自己服下谜药装作昏迷,在之后,就是无边无际的噩梦。他认为这绝对和董孤意的药有关系,在睁开眼睛之前,楚尽雪默默将打算盘的口诀在心中过了一下,检查自己的头脑有没有因为这种奇怪的谜药而变得迟钝。但是当他睁眼后,却见望晴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问道:“尽雪,这是几?能看见么?”
楚尽雪表情呆滞,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董孤意让他装伤患,却没告诉他装什么样的伤患,当时情势危急,自己一时大意竟忘了问他。于是他只好避开望晴的问题,道:“叫董孤意来。”
“你说!你说完我就去叫他!这是几?”望晴急道。
楚尽雪心念一转,叹息地摇摇头:“望晴,我看不清楚……”
“尽雪!你的眼睛真的……”望晴绝望地趴在他身上大哭起来。楚尽雪觉得自己的大腿被她狠狠掐了一把。
“好了,你们两人不要演戏了,内奸我已经收拾了。望晴,我在昨天给你打眼色,你也都清楚了吧。”董孤意此刻走进屋来,澄清事实。
“你给我打眼色了么?”望晴垮着脸道。若是自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演戏,也不至于哭得死去活来。
“唉,望晴,一切与我无关呐。你听我解释。”楚尽雪这才道,“我是按照他的意思做事。”
“哈,解释就是惧内最常见的表现。”董孤意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将当初楚尽雪的话还了回去。
“哈。我不与你斗嘴,看在我扮伤患、望晴扮怨妇的份上,你就说说你所谓的计策究竟是什么吧。”楚尽雪道。
董孤意道:“我早就怀疑我身边的侍童陶苒是月毒教的奸细,但是却一直找不到他和月毒教联络的方法。这次虫群入侵,更加证实我的怀疑,因为虫群如此集中,必定有人以虫笛短程操纵方可。我封闭十里东谷,不可能在谷外还有人能操纵虫群,内奸必在谷中。这次我让你扮成重伤,就是给他一个假讯,他果然中计,迫不及待将此讯息传到谷外,也因此被我发现他们联络的手段,掌握这个手段,我们就多占了一条先机。”
董孤意说完从怀里拿出纸条递给楚尽雪道:“这是从他们用来联络的飞鸟身上得到的纸条。可惜我看不懂上面写得什么。”
楚尽雪接过来看看,只见纸条上都是一些弯曲的曲线,杂乱无章。他敛眉思考了一下,就让望晴从外面砍来一节竹子。
董孤意不明就里,只见楚尽雪拿了竹子,将纸条一圈圈依次缠在竹子上,竟然将那些曲线连接成字,上面写道:“楚尽雪已入谷,破虫阵,楚董二人试探我。请教主速速攻谷。”
“哈,你们演技不佳啊。”楚尽雪看了那字,不禁失笑道。
“无妨,我已经知道他们的联络方式,可以如法炮制虚假的口信。另外,我已经让想云把虫群引入谷外树林,这样我们反而多了一道毒虫的屏蔽。”董孤意拿回纸条,显得很有信心,“在下一场硬仗之前,你们先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臭尽雪!臭尽雪!骗人的臭尽雪!!”望晴立刻跺脚起来,她那么伤心原来都成了笑话,气得狠狠在楚尽雪如玉的面颊上拧了一把。他始料不及,脸颊被她拧得多了两个红印子。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扯脸,也有些气闷,道:“你越来越不怕我了。可恼啊。”
说着背转身朝里躺下,再不理她。望晴也上了脾气,将床边的轮椅拉开,气哼哼地走了出去。
楚尽雪留意她的动静,心里奇怪她去了哪里。不多时,望晴就捧着一盘子香喷喷的饺子走进来,这是她昨天做好的,如今热热就能吃。她把饺子放在桌子上,也不招呼他,自己就大吃起来。
楚尽雪和毒虫奋战一天一夜,早就胃里空空,闻到香味更是被刺激得食指大动,可他又怎好意思先低头,就这么耗着。
望晴见他不理自己,故意吧唧嘴道:“好香的饺子哟!皮薄馅多,还是三鲜肉馅的,吃不到的人好可怜!”
转头偷看他,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她气哼哼道:“本大小姐饿了,要一次全吃光。”说完竖起耳朵听他的动静。
此时,只听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便了无声息。
饿晕了?还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刺激到他的自尊了?望晴心里顿时猜测丛生。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她终于受不了了,悄悄走过去查看他的状况,见他背朝自己,似乎是睡着了。想到他确实也十分辛苦,身子残疾还要苦苦战斗一夜,望晴心疼不已,又想到他有腿疼的毛病,离开了自己几乎没有行动的能力,吃饭穿衣都要仰仗自己,自己这般作弄他,不给他饭吃,是不是太过分了?
”尽雪……“她轻轻唤了一声,终于先低头了:“我不凶你了,你快吃饭吧,饿坏了就不好了。”
楚尽雪果然装睡,他才转过身来,姿态甚高。
“你可以掐我一下,算是还你。”望晴指着自己的脸说。
楚尽雪抬起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他怎舍得真去掐她?望晴却捧住他的手——才发现他手上有不少细小伤口,看来昨晚他战得很苦,又没有腿,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真是让人心疼的家伙。望晴将他的手放下来,直接道:“我喂你吃吧。”
楚尽雪不置可否,实际上每次闹便扭,望晴是必定先输的一方。
吃过饭后,楚尽雪在床上休息,望晴为了不打扰他,将床帘放下,让他一个人静静。对于他来说,打发时间最多的地方就是床和轮椅,因此四四方方的床于他的意义,不仅仅是休息的地方,更是自己的私密空间,若是不放下床帘,他是断然不愿意踏实入睡的。结果这一天倒还安然,没有再发生什么变故。
到了晚上,望晴抬来了一大桶热水,要给他沐浴。楚尽雪叫她走开,自己动手便可。望晴却道:“我们两人已经是夫妻了,但是你从来不要我帮你沐浴。你是嫌弃我么?”
楚尽雪道:“我是害羞的人,我不好意思让你看。这样的解释能令娘子你满意么?”
望晴哼道:“不满意。”
楚尽雪思忖了一下,道:“好吧,你来帮我。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怕你揭我的短。”
望晴点头,实际上成婚以来,她从来没有敢仔细看过他的身体,就是怕伤他的自尊。不过现在两人已经是夫妻,同患难共甘苦,形同一心,望晴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和他生分,他不方便的事情,自己有义务来帮他完成。
于是她走过去,将他的衣物一一褪下。烛光之下,楚尽雪的身体尽数暴露在她眼前,常年习武之故,他身材匀称,背脊挺拔,乌黑的发丝垂泻在肩上。望晴的目光渐渐下移,羞涩渐渐被痛惜所取代,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腿——残肢的肤色更加苍白,残存的形状表示那里原来是一双修长矫健的腿,可现在只剩下大腿的部分,无力地置放在那里,残肢的端部似乎经过很好的缝合手术,因此几乎看不到当初的缝合痕迹。她曾经听他说过他的腿经过两次截断,那么为他缝合残肢的人应该就是拾月樱了。想到这里,望晴有些难过起来,她始终无法对那个疯狂的女人有好感,若不是她的背叛,尽雪也不会失去双腿。
“将我抱过去。”楚尽雪脱完衣服,对她道。望晴依言将他托起来,两段残肢在她手里与正常肢体相比显得松垮,将他放在木盆里,不深的热水正好没到他的胸部,她于是拿出事先备好的沐浴用具,为他清洗起来。
水汽升腾,楚尽雪静静地坐在木盆里让望晴为自己沐浴,望晴用手擦擦额头的汗水——她还有些紧张,怕弄疼了他或是惹恼了他,因此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但是抬头一看,发现他的神色如常,脸颊竟是通红。她干咳一声,全当没看见,心里却清楚他是在害羞。当洗到他的下半身的时候,他突然握住她的手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望晴不想打击他的自尊,于是把手巾给他,让他自己动手。如此总算是清洗完成,望晴帮他擦干身体,穿好衣服,然后将他从浴盆送到床上。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望晴收拾了一下,就洗漱一下也上了床,她凑近楚尽雪,揽住他的腰,紧紧贴着他。他的身上有淡淡的幽香,很是好闻,据说是他常年佩戴教主信物香晶石的缘故所致,可惜这种奇妙的宝石早已经随着渺影神教的湮灭而流失不知所踪了。
平静的一夜就此度过。楚尽雪也睡得安心。直到清早天亮,两人都不想早起,望晴就挨着楚尽雪睡懒觉。不料大门却被想云突然推开,叫道:“不好了!师兄他……”
望晴心里一惊,匆匆爬起来穿了衣服就往外走,临走叮嘱楚尽雪道:“我去去就来,你不要乱动,等我来帮你起床。”
楚尽雪心中冷哼,忖道:真当我是废人不成?于是自己动手穿衣。不想被望晴侍候惯了,竟有些手生,他的衣服又都是特制,下摆偏长,穿起来很不容易。缠斗了半天才整好。穿好衣服,才发现昨日为了置放浴盆,轮椅被推到了角落里,在床上的他无法触到。这倒是难不倒他,他一拍床板跃身而起,轻巧地落在轮椅之上,双手转动轮椅两侧的铜环便可以行动。
就在他要自己坐着轮椅出去查看的时候,望晴已经赶了过来,见他已经穿戴好了,便道:“尽雪你快跟我去看看,神医他突然发病,意识涣散了!”
“哎,真是屋漏偏逢连天雨!他竟然在这种时候发病。”楚尽雪摇摇头,问道,“他事先可有书信留给我?”
“有!他事先写了一封长信给你,在想云那里,我们快些去,迟了就大事不妙了!”望晴道。
与望晴一同赶到诊室之中,才发现董孤意情势危急,已经陷入昏迷,想云在一边无助地抹泪,楚尽雪连忙拿起董孤意此前写给他的书信查看。原来董孤意料到自己也许会突然发病,事先就写好书信,在信中详细列出自己的病症诊疗之法和开胸之术,交托给楚尽雪完成,并要想云从中襄助。
楚尽雪天资聪明绝顶,很快便将信中所列之法一一熟记于心。想云不敢迟疑,就此准备用具,要给董孤意做开胸治疗之术。
待药品、刀剪、热水备齐,望晴就被请出了诊室,在外面等待。她知道开胸之术要求医者具有无比的精准,而这正是楚尽雪的长处,无论是眼里还是手劲,他都是最出色的。望晴在心中默默祷告,希望尽雪能够一举成功,拯救神医的性命。
她在外面的院子里不停地踱步,一圈圈围着树桩转,心里焦躁莫名。世界上最煎熬的事情也许就是等待,她在院子里足足站了一下午,但是诊室还是毫无动静,不知道里面现在状况如何了。
眼看天色就要全黑下来了,望晴托着腮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此时距离尽雪为董孤意医治已经过了四个时辰了。正当她在出神的时候,大门终于打开,想云惨白着脸,端着一盆血水走了出来。
望晴连忙迎上去,问道:“董大哥的情况如何了?”
想云抖抖嘴唇才道:“没死。”
望晴于是不再问她,自己走进屋里,看见楚尽雪坐在桌边,他脸色同样也不是很好。望晴过去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小心地问:“尽雪,神医怎样了?”
楚尽雪抬起眼睛,道:“他一直服用烈性药物压抑病情,以为可以挺过这几日的难关。但是那些药物的毒性反噬,所以他才会突然病的这么严重。好在他有所准备,事先留下书信,我照着他的吩咐,在想云的帮助下为他施行补心之术。虽然形势危急,但是他命比较大,现在还没有死。”
“那他以后呢?”望晴追问。
“我对医理不是很清楚,我只是照他所说把应该做的步骤一一做完。至于他今后如何,我也不知道。”楚尽雪茫然地摇头。
望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董孤意,突然觉得悲伤起来。
楚尽雪顿了顿,又道:“我为他开胸医治,第一次这么真切地看见跳动的人心。想我一生习武,求的是杀人的至高法门,这是我第一次亲手救一个人。我也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
“那你有更好的方法保住神医的性命么?”望晴问。
楚尽雪沉吟道:“有。但是他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楚尽雪道:“渺影神教有部秘传武功,可以将致命气劲延留在人体之内,由杀人者决定此人性命的长短。若是受力者妄动真气甚至是大悲大喜心情起伏,都会引发这道掌力,导致掌力冲爆经脉而死。我想若是要救东谷神医,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将掌力打入他的体内,作为护住和催动他脆弱心脉之力。只是这种护持是建立在决杀之招构造出来的微妙平衡之上,若是董孤意妄动内力,他便会死在这道掌力之下。所以,他要想活命,就要放弃武功。”
“这,这要董大哥自己来决定了。”望晴有些苦恼道。
这时想云走了进来,沉着脸道:“只怕他等不到自己决定了。楚尽雪,你如果出手救我师兄的话,东谷之内的名贵药材和医术经典,你可以随意开口,作为我给你的报酬。”
楚尽雪思忖了一下,终于道:“我答应你的要求。至于你的报酬,留待日后再说吧。”
望晴看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董孤意也许可以保住性命,但是他能接受失去武功的现实么?尽雪就这样夺取别人的武功,这样做真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