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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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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楚尽雪本来便不怎么会赶车,加上身体残缺不便,仅能勉强驾着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前行,完全没有一个偷车贼应有的自觉,他又对路况不熟悉,这一车竟赶了一夜。
回到施家后门的时候已经是拂晓,望晴早早就坐在门外的石阶上,托着腮想念楚尽雪。不想他真的伴随着朝阳而至,令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楚尽雪一脸疲惫地冲她笑笑,望晴连忙疾步走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彼此之间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所有的心意在眼神交汇的刹那都已经明了。
楚尽雪洗了个澡,吃了顿饱饭,然后回到可以载着自己自用活动的轮椅里,面对如花的娇妻,终于慨叹:“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尽雪你如何回来得这么顺利?那些人没为难你么?”望晴问道。
楚尽雪于是将自己在折花楼的见闻说了一遍,才道:“那神秘女子没有为难我,而且撤离得迅速,看来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我想施泷公子的病也好了吧?”
“恩恩,你说的不错,你走之后三天,施泷公子的病情就开始明显好转,君南大哥说再过半个月,他就能清醒了。”望晴点头。
楚尽雪道:“看来那神秘女子是将施泷公子作为饲养怪蛊的‘容器’,她事先在施泷体内施下蛊苗,等待蛊虫在人体内寄生生长,所以施泷公子会生怪病。而最近一定是怪蛊长成,她怕我坏事,才囚禁我。现在她突然撤离,施泷公子病愈,说明这种怪蛊已经被取走了。”
望晴撇嘴:“真是恶心!那女子带走了怪蛊,也许又要去害人!”
“那便不得而知了。”楚尽雪敲敲扶手,“看来月毒教内部很不简单。他们一脉乃是西南巫族的后代,世代饲养各种虺蛊,但安于一隅与世无争。近年来却动作频繁,意图染指中原,其中蹊跷很多。”
“唉,这江湖总是让人不安稳。”望晴叹了一口气。楚尽雪点点头,他总有种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了结。
楚君南知道楚尽雪回来后,连忙过来请罪,又细细地为楚尽雪详查了一遍身体的状况,见并无异样后才放心。原来他怕楚尽雪也被下了蛊。通过他的叙述才得知,三日前施泷公子的病情的确好转,施家都把楚君南当成再世华佗,就差没把他供起来了。楚尽雪道:“虽说我们没起什么作用,但是医治一事也是功德圆满了。”
楚君南面露难色道:“但是那位施公子要见见教主,而且明说了,说‘要见楚尽雪公子’。”
楚尽雪道:“想来是那神秘女子在收回蛊的时候告诉他的。见我作甚?交流残废的经验么?不过冲他这一声公子我也是去了。”
望晴讶道:“你喜欢别人叫你公子的?”楚尽雪打开折扇轻轻掩面,不作正面回答。
于是三人又在施家小住几日。直到施泷公子能够下床,楚君南才代为传话,说施公子要亲自在泷月阁设宴延请楚尽雪。
这泷月阁就是施泷公子的私人住所,在施家大院的深处,清幽静谧。望晴化妆成小厮的模样,负责为楚尽雪推轮椅。穿过绿荫层叠的小径又绕过后花园的小池塘,方才到了泷月阁。泷月阁前有一道旱桥景致,竟是台阶颇为陡峭的拱桥。楚君南将楚尽雪背起来过桥,由望晴将轮椅抬过去才将他放下。施泷公子即是残疾之人,弄这么道拱桥无异于障碍,看来施家的人是要存心将他囚在这深深院落之中了。
过了拱桥,有一名小童来引领三人至柳下石桌,桌上已经摆了四样精致小菜,一壶美酒。一名青衣公子便坐在桌前,这位公子眉目清秀雅致,只是瘦得不像话。他衣着洁净,看见三人来了,就微笑着朝楚尽雪欠身为礼,却不抱拳。而他面前,也并无碗筷。
这名公子和楚尽雪一样,身下坐的是一张轮椅,他体格极其单薄,以至于衣袍显得宽大,但却坚持坐的挺直。苍白的脸色显示他此刻正在隐忍着某种隐痛。根据楚君南所说,这就是施泷公子,他也就是在最近数月才失去手足,楚尽雪看着他这付样子,仿若看到当年刚刚断腿的自己,心中不由得一寒。
“楚公子请入座。”青衣公子声音不大,却好听得紧,望晴将楚尽雪推到石桌的另一边,楚尽雪便道:“你们先退下,需要时我自会叫你们过来。”
望晴和楚君南便真的退到石桥边上,隔着几颗柳树远远观望。只见那青衣公子和楚尽雪商谈,不知聊些什么。施泷公子似乎谈及动情处,竟隐泣起来,一旁侍候的小童连忙给他用丝帕擦拭面颊。
望晴看了一会儿,忽见楚尽雪朝施泷抱拳,那个小厮就推着施泷公子,转身离开了石桌。望晴连忙跑过去,询问他们谈的什么内容。楚尽雪道:“他拜托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你答应了么?”
楚尽雪摇头道:“他和那名绑架我的神秘女子是一对怨偶,两人因为机缘相爱,但是女子身为月毒族的操蛊师,终生不得擅离职守,发誓一生苦守蛊坑。因此两人虽然爱得痴心绝对却无法在一起。其后,女子为情向教主求情,教主以培养怪蛊作为交换条件,只要女子成功,便给她自由。可是,他们从此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怪蛊培育必须以人体为巢,施泷为了和女子双宿双飞甘愿答应教主的苛刻条件,以自身养蛊,但带来的结果是他终身残废;而女子同样也没有逃脱厄运,她被用来培养雌蛊,与施泷体内的雄蛊正是一对,非要用彼此深爱的恋人才可孕育。如今雄蛊已成,雌蛊呼之欲出,双蛊交合即将产下一种剧毒无比的奇蛊。所以施泷拜托我摧毁这种毒蛊,不要让它再为祸世间了。”
“啊!好诡异的事情!那我们快去追那名女子!”望晴急道。
“不可。月毒教如此重视这件事情,谋划已久,就算我们几个人追上那女子,也只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楚尽雪蹙眉道,“女子上次明显有意放我,为的就是让我见施泷公子一面,她另有讯息留给我。望晴,我要你带我再去一次囚禁我的地方。”
望晴反应过来:“你是说……青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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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徐徐夜风拂面,清凉沁心。望晴身穿黑色男装,英姿飒爽地骑着一匹骏马在夜路上奔驰,而楚尽雪则侧坐在她身后,用手揽住她的腰固定自身。
折花楼是月毒教在中原的一处据点,表面上是青楼,实际上是由神秘女子掌权的地下组织。但真正知道神秘女子身份的人少之又少,加上神秘女子为了瞒天过海,令外寻找不知情的老鸨经营青楼,而她另有秘密住所,因此折花楼内的大部分人对于这座青楼的真正用处其实是一无所知的。
也就是说,神秘女子离开之后,折花楼只是一幢普通的青楼。
望晴幻想了许多种自己和尽雪出现在青楼的情况——怎样把他的轮椅推进青楼不引起大惊小怪还真是个问题。只是她唯独没有想到楚尽雪采取的手段乃是最直接了当的暗中潜入。在马上他的搂抱很紧,她知道他身子残损所以坐不稳,不这样做的话很有可能掉下去。
想到尽雪这般的依赖自己,望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涩涩的在心湖漾开。
及至折花楼不远处,两人弃马步行。望晴将他背在身上,了无声息地快步奔跃,如一只矫健的黑猫,很快就从阴暗的角落里没入那屋瓦楼阁的影影绰绰之中。
依照施泷所说,神秘女子留下的关键物品就在月上西楼时,小池边柳影的边缘处埋下。
直到他们进入庭院,才发现在这个时刻,柳影的边缘乃是延伸到池边一间十分豪华的小轩里——那是最尊贵的嫖客才可享用的包间。楚尽雪拿出吹秘药的竹管交给林望晴,示意她先迷倒里面的客人再动手。
“好下三滥的手法啊。”望晴轻轻感叹,蹑手蹑脚地来到小轩的窗下,里面果然已经被贵宾包下,只不过这位贵宾竟是一名女子。确切地说,是女嫖客。
望晴觉得新奇,先收起竹管,想看个分明,她就不明白,女的来青楼能做什么?于是从窗缝偷偷观察——布置媚俗华艳的大屋里,那名女嫖客捏住一名清秀少年的下巴看来看去,不满道:“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而在旁边,尚还站着五六名少年,他们恭敬地垂手而立,等候女主人一般的嫖客审阅。
那名被女嫖客放弃的少年不服气地道:“小姐,你到底要什么样的才满意?咱们折花楼的小官可都让您挑了个遍啦!”
女嫖客将桌上的画卷展开,道:“我就要一个如同这画中人眉眼的,可惜你们一个都比不上。还说什么是江南第一的青楼!”
少年于是不服气地读起那画中的裱字:“渺影公子楚……咦,这是谁啊?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美的男子,小姐你不是来寻开心的吧?”
望晴浑身一僵,转头望了望楚尽雪。
楚尽雪低声道:“我不认识此女。我与此无关啊。”
“我管你有关还是无关。”望晴没好声气道。
这是里面有一名小官道:“大小姐,我倒是觉得这位画上的公子面善,说不定在哪里见过。”
“那你快说!”屋内的女子追问。
小官敲敲脑袋,道:“前几日,做杂役的小菊来我这里嚼舌头,说意翠姑娘的房里住着一位俊美无比的公子,但是却是个残废。我觉得好奇,就偷偷跟她一起去看,那公子果真和画上的一样好看,只是双脚残了,真是可惜!”
女嫖客连忙道:“那公子可是双腿齐膝而断?从这里往下就没了的?”说着比划起来。
小官点头道:“是了是了,我当时在门外,那公子坐在床沿上没法下地,看见了我,就叫我帮忙,我把他抬到靠窗的坐榻上。他的两条腿真的是断掉的!”
女嫖客激动起来,大方地把银票甩在桌上,道:“你快些说出来那位残腿公子的事情,我重重打赏!”
小官窃喜,抢着道:“那残腿公子是大老板带来的人,本来我们都以为他是贵客,但是后来不知道回事,那公子就离开了。”
“你们大老板呢?”女子追问。
“咦?大老板前几日出门办事,早就不在了!”其他小官插嘴道。
“哼,我明白了。看来他定然在附近。楚尽雪,你跑不了!”女嫖客自言自语,说完突然站起身,对小官们道:“你们这些人都入不了姑奶奶的眼,都散了吧!”
窗外的望晴闻言,连忙背着楚尽雪跳入花丛中躲了起来。一群小官悻悻地鱼贯而出,那女嫖客也熄了灯,和衣而睡。望晴将楚尽雪放到花丛中一片平整的草地上,道:“我去搜索房间,你在这里等我。”
楚尽雪点头,看着她无声无息地窜入没有关紧的房门。他却蹙起眉头,思索这名女嫖客的身份——真是奇怪,既然明知自己双腿已废,竟然还对自己很迷恋的样子,除了拾月樱,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女人……或许是以前他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到这上面,这方面完全忽视了。其实他早年性格傲慢,目中无人,不肯折半分腰,全不似现在这般圆滑,虽说倒追他的姑娘不少,但是真正见了面,往往被他三两句毒舌气走,他偏偏又不屑去好言好劝,不少即成的姻缘就这样一拍两散——因此说有女人缘的是他,说讨女人嫌的也是他,以至于以后拾月樱常常被他气得发狂甚至吐血,折磨于他,其中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在内。
楚尽雪在门口等候良久,但见那房内黑灯瞎火,不知道望晴究竟有没有发现要找的东西,他静静等待,忽然听到门内有斗殴的声音,只听那名屋内的女子叫道:“蟊贼!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到本郡主头上了!”
楚尽雪有些担忧,他静心凝神,仔细辨别那屋内的动静,而左手则摘下身边的一片狭长的草叶,在手中把玩。
且说那屋内,望晴正在搜查,却不想床上女子根本是装睡,等她走到跟前,女子便突然出手。望晴轻功甚高,堪堪避过一剑,两人由此便缠斗起来。
那女子武功显然更在望晴之上,过了几十招来回,望晴就觉得招架不住,心中念起尽雪时常教导她的“逃字诀”,当下不再恋战,准备逃离,然而对方紧咬不放,处处针对挤兑,封住望晴任何退路,让她心焦不已。
此时门外突然响起悠扬的草叶之音,让那女子分神,惊道:“你外面有同伙!”
她话音未落,一道利风便穿窗射入,女子出剑抵挡,一把上好的宝剑竟被神秘利器削为两截!
遭此剧变,望晴有了脱身的机会,立刻飞奔而出,女子紧追不舍,跟着从窗户跳出,但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重叠的身影——望晴背着楚尽雪从高墙上消失。
女子冷哼一声,回房查看,她点亮蜡烛,才发现在房柱上钉着一片深陷在木料里的草叶,就是这柔软的草叶,刚才被人灌注内力削断了她的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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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晴沮丧而归,回来时已是天明。她很不服气,还要再探。楚尽雪却制止道:“你没听那女子自称郡主么?她能有如此身手,又贵为郡主,想要找到我们并不为难。何况你出来时,她就在你身上下了寻踪香,找上门来是早晚的事。”
“啊!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难道你想做郡马么?”望晴联想得倒是飞快。
楚尽雪叫屈道:“我是想以逸待劳,你也知道我是个不便行动的人,总是让你背来背去,我于心不忍。哪里有什么坏心眼?”
“你没有坏心眼,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望晴委屈道,她想到自己即将和一个郡主争风吃醋,就很是郁闷和难过。
“……”楚尽雪沉默片刻,道:“你的好,谁也比不了。天下除了你,没有人能受得了我这个瘸子。你放心吧。我绝不会移情别恋。”
“闭嘴,你不是瘸子!”望晴气呼呼道。
“我是瘸子呢,我比瘸子还要瘸,两条腿早都不知道丢在那里了。”楚尽雪坐在轮椅里,揽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道:“你还不信我对你的心么?”
“我信。”望晴点头。
楚尽雪笑了起来,在她脸上落下轻吻。
经历一夜奔波,楚尽雪便躺回床上休息。本来是半靠着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竟然陷入梦乡,呼吸渐渐绵长。
有时候迷恋梦中飞奔的舒畅,竟不愿醒来,而在现实中,他却被困在一个残废的躯体里无法动弹,那种被囚禁的感觉有时候真的叫人发狂。
不知何时起,他对梦境的期盼竟远远大于对人生的期许。人生落寞如斯,幸好还有她的陪伴。
望晴。
望晴。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睁开眼,就看到望晴的目光,她轻轻对他道:“你又不开心了。”
他笑着摇摇头。
虽然说是吃午餐,但是其实已经到了午后,别人家都在午睡的时候,望晴张罗着做饭。午餐是灌汤包子、米饭、蛋汤、还有几样小炒。虽然只有楚尽雪夫妻两人吃饭,但还是做了四菜一汤,颇为丰富。
楚尽雪的胃口一向很好,不管事情多紧急,都要吃态优雅地细细体味美餐,望晴做的包子他吃的很香,同样在旅途中吃棒子面馍馍的时候,他也嚼得津津有味。看他吃饭,很难不让人勾起食欲。
“唉,也不知道那个郡主什么时候就找上门了啊!”望晴忧心道,她有点吃不下饭,她是那种有一点心事就总要想着的人。
“应该不会很快的。”楚尽雪用筷子夹起一只包子,边蘸醋边道。他也不希望这么快就要卷入又一桩纠纷,但是江湖就是纷争不断的地方,就算你不去惹事,事情也会找上你。
“恩……”望晴托着腮,望向门口,丛丛绿荫在青石板上投下浓密的阴影,阳光穿过树影,在院子里落下许多圆亮的光斑。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清凉舒适。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的懦弱起来。从小到大,她只懂得按照别人的要求去做个好孩子,父亲、师父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很少有自己的主见,做个乖巧的好女孩就是她以往人生最大的目标。但是现在,她突然觉得有些不满起来。她甚至有些羡慕拾月樱和想柔那般激烈的女子来。自己这样没性格的人,真能拴住尽雪的心么?
“唉……”她轻轻叹气。
楚尽雪夹了一块瘦肉在她面前晃晃,然后放到她的碗里面。他道:“能让本座这么献殷勤的,你是唯一的一个。”
望晴叹口气道:“你啊,连讨女人欢心都这么拿架子么?”
楚尽雪不再言语了,望晴连忙道:“我不是要故意挫伤你……我……”
他放下筷子,望晴心里突突直跳,她好怕他会不高兴。一边暗骂自己的没用,一边又惴惴不安起来。偷偷观察他,发现他并没有特别不悦的样子,只是表情有些古怪。
下一刻,他就用生硬的调子道:“小晴儿,我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海可枯,石可烂,天可崩,我对你的情不变……”
“你在说什么?”望晴惊讶。
“在传达我对你的爱意,就是在讨你的欢心。”楚尽雪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望晴发出爆笑,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天下除了他,谁还能这样令自己高兴呢?
他的心在哪里,她已经无需再多虑了。
而此时,外出打听消息的楚君南也回转,站在玄关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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