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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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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四月春,万物繁茂,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柳色清新的江边长堤上,银铃般欢快的笑声不绝于耳,一名身着嫩黄衣裙的少女手拿风筝细线,正努力将一只纸鸢放到碧蓝天空之上。暖风习习,日光明媚,江畔春花绿柳,与欢乐奔放的少女相衬,让人见了觉得从心里温暖起来。
“唉,怎么又掉下来了?”少女奔跑了几圈,那纸糊的燕子终究不能与真正的云燕相比,一次次软绵绵地掉落下来,终究令少女抱怨起来,“都怪风太小,都怪柳树挡了我的视线,都怪阳光太刺眼……”
“嗯,你怎么不说你笨呢?”柳树荫凉下传来一把好听的沉稳男声,少女循声望去,与柳树下的白衣男子对上了目光。这男子坐在树下的坐垫上,身着翠边雪纺衣,容貌绝丽,气息却是冷厉,他的一双眼睛如冰潭,深不可测,但在看着少女的时候却是含着隐隐的温存。
“哼,你又说我笨。那你说该怎样才能将风筝放上天去?”俏丽的黄衣少女一跺脚,小嘴就自然而然地撅起来。
雪衣男子嘴角一扬,浅浅笑意几乎不可察觉,却又狡黠魅人:“再放一次。”
“再放还是这样。”少女沮丧地将风筝捡起来,往天空随意地一抛,而此时,雪衣男子修长的手指轻弹,几片狭长的柳叶便先后疾飞而出,正打在风筝的骨架上,那风筝被蕴了内力的柳叶一击,顿时拔高丈余,更为叫人叫绝的是,每片柳叶的次序位置都是精密算计好了的,一片力竭,下一片便紧随而上补力。片刻功夫,少女手中的风筝线就一个劲地减少,但见那风筝终于窜入云际,有高空风力相扶,再也掉不下来了。
“哇!尽雪,你好神奇!你也教我这不用跑就能放风筝的法子好不好?”少女赞叹道。
“哈,为了放个风筝,要让我的娘子耗竭内力,我真是舍不得。这法子,你还是别学了。”男子笑笑,双手一拍地面,身体便离地而起,稳稳落在旁边的木轮椅上,原来这武功奇高的俊美男子竟然身负残疾,只能以轮椅代步。
待他坐定,一阵江风吹过,将柳枝吹拂的飘舞飞扬,亦将他的衣袍下摆吹得轻扬,原来繁绮华美的衣摆下面空无一物,他的双腿竟是齐膝而断的。
但凡江湖上的人物都知道,这个双腿残疾的绝美男子,便是曾经的魔教教主、如今凌波山庄的上门女婿楚尽雪,而那名黄衣少女,就是他的新婚妻子、凌波山庄的大小姐林望晴。
见他自己坐上轮椅,林望晴知道他要离开了,于是捡起地上的丝缎坐垫跟上他,边走边问:“尽雪,我们出来游山玩水都快半年了,你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去见东谷神医了?”
楚尽雪点点头,道:”嗯,此处已经离东谷不远,明日我们雇船顺江而下,一天就可以抵达了。“
说起这东谷神医,本名董孤意,与楚尽雪有救命之恩。当年楚尽雪心室损伤严重,命在旦夕,是董孤意施以妙手,才保住他性命,并且与他定下约定——半年后楚尽雪入东谷学医,用同样的医治手法来医治董孤意的心疾。如今半年之约已至,为了偿还董孤意的人情,楚尽雪夫妻准备一探东谷。
两人回到暂住的客栈休息,第二天一早,林望晴果然租了一条船,与楚尽雪一同上船,顺水漂流。
楚尽雪身体不便,本来不喜欢被束缚在空间狭小的小船上动弹不得。但是看到望晴对着两岸风光一脸沉醉,不时用手去拨弄江水,他不禁心也放宽了。
此刻江风清爽,小船上除了两人再无别人,江水徐缓地推着船缓缓前行,黛色青山便在视线里起伏,都往后奔去了,碧江波涛粼粼反射着日光,犹如流动的金子,望晴将风吹乱的发丝朝耳后捋捋,赤脚坐在船头,白嫩的双脚伸入清凉的江中,不停上下翻腾。在她眼中看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的,能和尽雪这样无忧无虑地在一起实在太过安心舒畅了。
冷不丁一个身影跃至她身边,与她并排坐下,望晴微笑着靠到他的怀中,让他抚摸自己的头发。她靠着他,本来十分欢欣,视线却不知怎么就滑到那船舷下面,自己的脚丫还留在江水中,而楚尽雪过长的衣摆下面却什么都没有,空空垂下的衣摆与她的光脚丫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她心中一痛,无论过多久,她总是会为他感到心疼,越是心疼就越加怜爱自己看似冷酷骄傲实则自卑的爱人。
“江水凉,别泡太久。”楚尽雪淡淡地提醒她。
“嗯。”望晴应了声,把脚收回来。江面上开阔无人,她便大胆地将手伸到他的腰间搂住,脸上露出好像独占了好吃糕点的小孩子一样开心的表情,不愿丢手。
楚尽雪任由她搂着,伸出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按到她的柔唇上。两人正缠绵厮磨的时候,冷不丁从后面疾驰而来一艘华丽巨型的大船,擦着他们的小舟而过,掀起的浪涛将两人溅得一身是水,险些将小舟蹭翻。
大船船头一名华服翩翩的俏公子手持纸扇,哈哈讥笑:“穷鬼,快滚开!别挡本少爷的路,不然让你们去喂鱼!哈哈哈!”
说话的功夫,已经将林望晴他们的小舟远远甩在后面。
林望晴气得一肚子火,抹抹脸上的水,咒骂道:“嚣张什么!急着翻船投胎去啊!”骂完从舱内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巾,给楚尽雪擦擦身上、脸上的水,然后把一件披风披到他身上,怕他浑身湿透吹冷风着凉。自从两人结合后,她对他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
他心中一暖,正想开口的时候,前面刚才那艘蛮横的大船竟然在不远处减缓了速度,然后打晃起来,离奇得是,大船晃得越来越厉害,竟然开始在水面上转向,船上的人吓得大喊大叫,而这时江面上既无大风也无大浪,而那艘船活似喝醉酒一般东倒西歪。眼看船身在晃动中即将倾覆,水手众人纷纷跳水逃命,终于不消几刻钟,大船竟真的倒栽头缓缓沉没了!
林望晴和楚尽雪看得目瞪口呆,良久,望晴才捂着嘴道:“不、不会是我咒的吧?我只是讲讲而已的……谁知道那么灵!”
楚尽则雪道:“望晴,你再说一个。”
“我说什么啊?”望晴惊讶地问。
“你讲楚尽雪明天就长出一双好腿出来了。”楚尽雪道。
望晴于是真的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目祈祷:“我希望尽雪长出一双能跑能跳的好腿,跑得比望晴快,跳得比望晴高,每天拉着望晴到处逛。求求老天爷让我说话灵光光。”
“哈哈。”楚尽雪终于笑了出来,“好了,不与你调笑了。你看,水路是行不通了,咱们还是从陆地走吧。”
原来他看出来此地离东谷甚近,江水支流汇入东谷,当年的东谷之主为了防止外敌从水路入侵,特地因水设阵,在入水口设下诡谲的水阵法,真是煞费苦心。
林望晴只好将船划到岸边,这附近都是荒郊野外,自然没有车马可以雇用,而且路面高低不平,楚尽雪的轮椅也不能顺利前行,于是将行李打成一个包袱,交给楚尽雪,让他背着,然后驾轻就熟地背起他,足尖一蹬就掠到岸上,在树木参天的林子里轻快地跃进。虽然她武功不是很高,但是轻功绝对可以排进武林前十,行走江湖的时间不长,已经有了“小飞仙”的美称。自从两人成亲以来,林望晴俨然已经成为楚尽雪双腿的替代,只要是楚尽雪想去的地方,上天入地她也要把他带到,但她从来没有因此而抱怨过,更没有将自己的丈夫看成是一个残疾之人。在她心里,骄傲的尽雪就是最完美的,她对他有敬,有畏,但是更多的是浓的化不开的爱,两人的心已经渐渐溶为一体,有时候即使不用开口,也知晓彼此的心念。
他们走在寂静的古林之中,树荫遮日蔽天,阳光从清新的绿叶丛中投下,星星点点洒在松软的土地上,不时能还听到鸟兽的鸣叫。走得累了,望晴就拿出包袱里的坐垫,将楚尽雪放下来歇歇,再吃点干粮。两人走走停停,倒也怡然自得,不知不觉就将十里长的古林走完,东谷的谷口近在眼前。
谁知道到了谷口,却见着一帮人也几乎同时到达,正是那豪华大船上的富家公子和他的一干落水家丁,这些人浑身湿透,狼狈得紧。那富家公子坐在大石上歇息,衣服还湿答答的,正指天骂地地抱怨,这时正巧在谷口见到林望晴和楚尽雪,不仅心中不平起来,出口就是不逊:“哦哟!原来这么漂亮水嫩的小姑娘竟然找了个瘫子汉子,真是暴殄天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哦!”
林望晴一听,火气登时冒了上来,就要和那人争论,楚尽雪却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下自己歇歇,不要和那人一般见识。
林望晴白了富家公子一眼,找了个平坦的石头放下楚尽雪,这时那些人才看清他原来是没有脚的,一个个像见了稀罕的东西一样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他看,富家公子咂着嘴道:“原来我说错了,不是瘫子汉,是个断脚鬼。呵呵,瞧这模样,啧啧,真比风月楼的花魁小官还俊俏,可惜不是女人,要不然本少爷就纳为小妾了……”
望晴正要发作,楚尽雪就出声道:“望晴,我原以为只有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会聒噪,可如今我发现了。”
“你发现了什么?”望晴搭话道。
“原来世上会聒噪的,还有不会游水差点淹死的旱□□,我真是为青蛙家族感到悲哀啊。”他按着额头道。
原来那公子一身金丝花团绿袍,正和青蛙的颜色无二。
“你!!”富家公子勃然大怒,气得跳起来,就要破口大骂时,从谷内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灰布衣衫,先朝两边的人行个礼,说道:“小人名叫陶苒,是东谷神医的侍从,我家主人要我转告各位:若是要磕牙拌嘴,东谷之外十里之地地势开阔,正好凉快;若是要进谷,就安静一下跟小人进入。”
“哼!”富家公子只好忍下气,道:“我来自绛州施家,名叫施清,特地来拜访神医,希望神医妙手回春,医治我的家兄。我愿出万两黄金为酬。”
那少年看看他,只道:“随我进入吧,同不同意要我主人说了才算。”
于是他们只好尾随其后,富家公子走在前面,林望晴背着楚尽雪紧随其后。
林望晴的父亲虽然和东谷神医的师父是旧识,但是她却没来过东谷,进去之后才发现这东谷不大,内里是成片的池塘,大片大片的荷叶纵横相连,想必到了夏日荷花争艳,定是无比美妙的景致。池塘包围中有稀稀疏疏的树林,而东谷神医的住所便在其间,竟然是不大的几间小居,看上去简朴素净。
那富家公子先行进了小居,而随后而至的林望晴却注意到一个人。
原来小居外有一片药田,一名青衣少女正在药田里锄草,听见有人来了,不禁抬起头。这少女生得还算清秀可人,目光却是冷冰冰的,让人觉得拒人千里。谁知林望晴一见到她,就勉强挤出微笑,说:“想云,你好。”她笑得生硬,看来认识这名少女,但是并不是很待见她。
那名被叫做想云的少女抹抹额头的汗,表情冷淡,道:“原来是林大小姐驾到了,我说是谁呢。你背着的那人就是你丈夫了吧?”
林望晴点点头,道:“正是,这是我的夫君楚尽雪,他行动有些不方便,所以我背他走走。——尽雪,这是东谷神医的师妹,我的朋友想云。”
楚尽雪朝对方点点头,心想这女子看起来是望晴的闺中女友,但性格似乎乖戾。果然不出他所料,想云指指田边的竹椅,对望晴说:“你们现在外面等着,我师兄通常只让一名求诊的人进入,你们等上一拨人出来之后再进去。”
望晴点点头,把楚尽雪放到竹椅上。想云斜着眼睛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以为林大小姐会找个什么样的好人家,原来到末了还是许给空有好皮相的。唉,我终于也送了一口气了。”
望晴抽抽嘴角:“你……你松什么气?”
“没人跟我抢师兄了。”想云说得直白,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待长出了一口气之后,她才问:“你来找师兄做什么?看什么病?”
望晴支支吾吾半天,她和尽雪是来还救命之恩的,但是她知道想云脾气古怪,东谷神医董孤意都对她头疼;而且看来她对这件事并不知晓,要是和盘把事情说了不知道她会生什么事情。于是半天才道:“尽雪身子不好,我来找神医看看。”
“哦?身子不好?我看看不就行了。不用麻烦师兄了。”想云说着擦擦手,就要给楚尽雪把脉。
望晴用窘迫的眼光看着楚尽雪,他立刻会意,于是道:“我的两条腿被人砍断,到现在大腿残处都好不利索,发炎红肿,不停流脓。”
想云一听立刻露出厌恶的神色,她终究没好意思去掀开楚尽雪的衣袍检查,终于撇撇嘴作罢。
就在他们说话等待的时候,那富家公子已经千恩万谢地絮叨作揖,从室内走了出来,而东谷神医董孤意就站在门口,目光清冷地望着外面的人,他依旧是那一身洁净的朴素青衣,脸色苍白,清矍俊秀,只是比以前看到他时又憔悴了不少。
“董大哥!”林望晴情不自禁叫了出来,立刻引得想云厌恶的目光投向她。
“楚尽雪,望晴,你们来了,先进屋来。”董孤意一副冷调调,叫两人进屋。
林望晴于是将楚尽雪背起来,跟在董孤意的后面进入客厅,这屋子是竹子所造,室内布置和主人一样透着清寒幽静的感觉,简简单单,桌椅也是一色的竹器。
楚尽雪被放在一张椅子上,望晴细心地帮他整整衣袍,让他衣服的下摆显得整齐下垂,那些在衣角上和腰间装饰的刺绣暗纹和琳琅华美的垂珠,此刻也尽然显现出来。与董孤意的朴素完全不同的是,楚尽雪的衣着极尽高华,而华丽的服饰也正和他的美貌相匹配,让人觉得实在是赏心悦目。
董孤意看着他,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他自小认识林望晴,不用问他都知道这是林望晴的杰作——她向来喜欢给手边的东西装饰打扮,甚至还给她养的猫缝过衣服,看来楚尽雪就成了她发挥嗜好的最好样板。如果自己穿成这样……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不屑起来。
“董大哥,我们按约定来了,你有什么计划么?”林望晴开口打破尴尬的氛围。
“嗯。”董孤意点点头,道:“我的计划你们不能让想云知道,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她虽是我的师妹,但是性格怪癖,医术也不是很高。尽管如此,她却一直认为能医救我心疾的只有她,绝不会允许我另投他医。但若我真的要她来医,我就真的是坐等阎王了;但若我明确告诉于她,她必然会勃然大怒,不知道闯出什么祸端,所以你们要为我保密。”
“不管怎样都不能让她知道么?”楚尽雪问。
“当然。”
林望晴扶住楚尽雪的肩膀,说道:“董大哥,你是怕想云担心你才这么大费周折的吧?其实你让尽雪为你医治,是很冒风险的吧?”
“哼。”董孤意轻哼一声,言不由衷:“我只是怕她闯祸。好了,这个话题我不想再说一遍,楚尽雪,你们就在东厢房暂时住下,医术的事情,我会慢慢教你。记住,对想云,你就说你们是来投医的。”
楚尽雪扬扬嘴角,缓缓张开原本别在腰间的玉骨扇,半遮掩着偏头轻声对望晴说道:“惧内。”
望晴捏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乱说。
“你们在嘀咕什么?”董孤意不悦地看着他们。
“没什么没什么……”望晴尴尬地干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