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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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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转眼过了半月有余,楚尽雪伤势比之初出山洞时好了许多,腿上的伤也好转迅速。随着身体逐渐活络起来,他也渐渐体会到残缺所带来的不便——走路奔跑自然是再也不可能的了,除此以外,平常生活也因此彻底改变,他与人说话永远要仰着头,任何行动都要人扶抱,就连吃饭穿衣解手都离不开别人的服侍。他感到自己就像婴儿一样,真的是彻彻底底的废人一个,他所有能自主行动的地方,也只不过是那张简陋的木床而已。
他才不过十九岁而已,每每思及自己的后半生,他就觉得心里面堵了一团棉花,憋得他喘不过气来。而拾月樱对他的态度,也依然是时好时坏,难以捉摸她心情的变化。每天她早上会出去寻找食物,到了傍晚回来照料楚尽雪,日子日复一天,两人的关系却没有任何进展,楚尽雪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无论拾月樱对他好言好语还是凌辱虐待。
有一日拾月樱在山上捉到了一窝兔子,将大兔子煮了做饭,而把巴掌大的小兔子捉来给楚尽雪把玩。那小兔子皮毛雪白。缩在他的被子旁边瑟瑟发抖,模样甚是可爱,楚尽雪不禁抚摸它的皮毛,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拾月樱看他初次有了笑容,欣喜若狂,但转念想到他竟然情愿对一只兔子笑,都不会对照顾他的自己有好声气,怒气再次升腾,上去就抓起兔子,狠狠摔到墙角地上,当场把白兔摔得脑浆迸裂。
楚尽雪习惯了她的反复无常,只是沉敛了目光,默默无语。
拾月樱最厌恶他这种死人般的态度,当下又骂了他几句,摔门走了出去。
她出门的时候正是傍晚。这时已经入了冬,早早就天色漆黑,楚尽雪下不了床,从床到桌边几步路的距离就如同万丈深壑遥不可及,油灯自然也是点不成了的,只能干坐在床上,缩在被子里。入夜没多久,寒风阵阵吹了进来,拾月樱出门时没有关门,火盆也早就熄灭了,楚尽雪伤势未愈,身子虚弱,尽管盖了床被子,过了几个时辰也冻得僵了起来。这时屋外有簌簌的纷纷细声传来,原来竟然是下起了大雪。
屋内黑暗,万籁俱静,只有雪落之声和自己的呼吸。楚尽雪感到无边寂寥,他忍不住想,生究竟有何意义?万物生灵,一切生命,都有寂灭的一日;凡人无论富贵潦倒、王侯乞丐,也终有同一个下场,那就是死亡。那么自己为人,意义究竟在哪里?忍受这为人的诸多痛苦,最终是为了什么?自己报得了仇又怎样?徒留下残废躯体,一生痛苦屈辱,寂寞终老而已。想到这里,他心中动摇,从枕头底下摸出偷偷藏起来的碎碗瓷片,几乎就要在颈上划去。他思绪在生死念头间辗转难定,反反覆覆,最终还是咬牙扔掉了瓷片,心想:我就算要死,也要拉上那些仇人陪葬!
就在他下定决心之刻,门外有什么东西倒下的的声音。他虽然武功尽失,耳力却还在,听那物体倒地之声,似乎是人体倒在雪地之上,那人倒下后,又挣扎向前匍匐爬行,最终停在门口不动了。楚尽雪心中一惊,心念转动不已,终于掀开被褥,努力朝床沿边上挪去。
挪到床边,他咬一咬牙,俯下身去,手撑着地,拖动下半身,却因为用力不当,连人带着被褥滚下了床,断腿生生砸在地上,痛得他几乎昏死过去。等疼痛稍微平复,他又咬着牙用手肘撑着地面往前爬去,等到爬到门口,腿上的伤口早已被磨得渗血,在地上拖出一条血痕来。他爬到门边,看清那倒在门口的人果然是拾月樱,她背上中掌,身上多出受伤,似乎刚刚昏迷不久。
楚尽雪身残力亏,无力将她弄进屋内,于是使劲翻过她的身子,伸出手掌使劲全力甩了她两个耳光。这一打用尽了他的力气,震得他手掌都生疼,他本意是打醒拾月樱,却莫名地觉得解了心里数日的闷气。
果然拾月樱被他打得幽幽醒转过来。楚尽雪连忙道:“你快起来!”
拾月樱昏昏沉沉,终于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然后不忘将楚尽雪拽进了屋。因为她神智近乎不清下手没有轻重,楚尽雪被重重甩在床上,一向能忍的他也终于呻吟出了声,在床上喘着粗气半天都缓不过来。
拾月樱哆嗦着摸出火折子点燃了火盆,然后盘腿坐在屋子正中的地上运动疗伤,楚尽雪经过这一番折腾,终于也昏然倒在床上,眼皮沉重得睁不开。
等他从半昏迷的状态中醒来,天色还是漆黑。拾月樱脸色苍白地坐在桌前,背对着他。火盆中柴火毕剥作响,他稍微坐起来些,见自己断腿上裂开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于是他出声道:“你被人伏击了?以你的武功,是何人伤了你?”
其实他心知肚明,自己被囚禁在华山,敌人为何只派一人看守?又为何不搜去他身上的香晶?明显是诱敌之计,早就在拾月樱到来之时,只怕华山派甚至六大门派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收网。拾月樱虽然武功超绝,但是总归是一人,又疯疯癫癫头脑不清,受到伏击是意料之中。而之所以不在之前动手而在现在重伤拾月樱,就是为了给自己时间疗伤,好让自己按照他们计划的那样,迫不得已仓皇出逃,将他们带到传说中的宝藏。这种请君入瓮的伎俩,他早在被囚禁之时,就已经想得明白,只是他要逃出生天,恰恰要将计就计,利用这次契机。
拾月樱呵呵笑了起来,颇有几分寒意:“你终于肯对我说话了么?哼,那些歹人设下毒计,围杀于我,若不是我轻忽大意,怎么中了陷阱……”话还没说完,就呛了一口血,看来受伤不轻。
楚尽雪沉吟道:“那么说来,追杀我的那些正道人士已经发现了我的行踪,我们是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
拾月樱抹抹嘴角的血道:“那就回渺影山脉,那里药材充足,正好可以做疗伤之地,亦可做你我厮守之所。”
楚尽雪摇头道:“渺影山脉是渺影圣教总坛所在,你以为敌人不会在那里埋伏么?”
“那你说去哪里?”拾月樱在这种事情上没有主意,只得问他。她自小便隐居在山林之间,鲜少见人,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心中更是除了楚尽雪再也容不下其他。
“去杭州。那里是凌波剑门的所在,凌波山庄的庄主林敬浩是武林盟主,乃是正派领袖。如果藏身于那里,他们应该想不到。”楚尽雪道。
“好吧,就以你所说,但是这件事情过后,我要你答应和我一起隐居,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拾月樱转过头,眼中满满的占有之欲。楚尽雪暗中叹气,没做任何表示。实际上,若不是这个女人,他又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若不是她听信谗言临阵倒戈,重伤自己,自己又怎会被人所擒重刑加身?一切都是孽缘罢了。
拾月樱功体深厚,疗伤一夜后便回复四成功力,依照楚尽雪所言的逃离计划,她背着他下山。
此时大雪连续不止,地势险峻,追杀之人明显放慢了步伐。山林之间,拾月樱解决掉几拨伏兵之后,总算是还算安然地出了华山,一路来到山下的小镇。
楚尽雪指示她在镇上的客栈投宿,因他知道这些正道之人必定为了宝藏不会赶尽杀绝,自己也赢得喘息之机,目前最为首要,是找到一处隐秘安全的场所疗伤,以图策划报仇大计,更需要时间来理清头绪,清理教中的叛徒。杭州虽是他告诉拾月樱的目的地,却并不是他心中所想的最佳地点。而拾月樱在他身边,也是敌人眼中之钉,必定会想办法铲除掉她,如果她真的死了,自己就相当于少了唯一有力的奥援,他要设法让她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楚尽雪绕是心思深沉,仍然觉得头绪万千。眼下只能以到达杭州为首要目标。当他由拾月樱背着走进客栈,立刻引起不小的骚动,原因无外是他们二人穿着形貌特异,楚尽雪是一身褴褛,头发披散,拾月樱穿着好不到哪里去的大红衣裳,别人不以为他们是乞丐,也会以为他们是疯子。好在掌柜贪财,舍不得拾月樱拿出来的金子,才没有赶他们走。
等到两人进了客栈房间,楚尽雪便嘱咐拾月樱去买些正常些的衣服回来。且不说楚尽雪是洁癖很大之人,容忍不得脏乱,而且他们这般打扮去杭州,路上必定会被人发觉身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拾月樱于是依照他的话,买来了男女所穿的几套衣服,正要为他换下破烂衣衫,楚尽雪心中一动,问道:“我如今双腿尽失,寸步难行,你一个女子背着我这个男子到处走,必定引人恻目。这样一来我们的行踪就更加容易暴露了。”
拾月樱不解,道:“那便如何?”
楚尽雪道:“你我互换衣服,你男扮女装,我……”他本极不情愿说出口,无奈情势不饶人,只好说完道:“我女装好了。女子身材娇小,也不太显出我的残缺,逢人便说我们是夫妻,如何?”
拾月樱听到夫妻二字,登时大喜,道:“好啊!好啊!”于是将衣服对调。她身材较常人更加高挑,因此她挑选的女式衣物楚尽雪也可穿得。她自己换上男装之后,毫不吝惜地拿出匕首将过长的青丝割去一半,绾成男子样的发髻,加上她眉毛较粗,倒果真像个阴柔的男子。
待她装扮完毕,就给楚尽雪换上裙袍女装,又给他梳了云鬓发式,插上发髻头钗。楚尽雪原就生着颠倒众生的美貌,就算不做女装,平日里一张带着傲气的素颜也令男女皆为痴迷,拾月樱偏偏心血来潮,将香粉胭脂施在他面颊和几无血色的薄唇上,打扮下来,竟活脱脱一名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而楚尽雪只觉得此生的屈辱都在这数月间受得尽了,握拳蹙眉却又无法。
两人在客栈休息一日,到了第二日,楚尽雪叫拾月樱去买了一辆马车来。这时客栈外就已经有伪装成平民的追踪者守在门口,行动鬼祟。但男装的拾月樱出了门,却没引起他们的注意。她买了马车回来,径直上楼,不多时,在外人眼中看来,只见一个瘦高男子亲热地将自己体弱的妻子打横抱下了楼。
追踪者自然知道楚尽雪是个没有腿的废人,看到瘦高男子抱着一个女子下来,就不禁细看那女子的裙摆下面有没有脚。无奈女子裙摆过长,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但这女子腹部隆起,明显是个孕妇,又听那男子嗓音嘶哑道:“娘子小心腹中我们的儿子,我抱你下楼好了。”于是都放松了戒心,让这对夫妇通过。
一上了马车,楚尽雪才急忙将塞在腹部的枕头拿出来,轻轻出了一口气,总算是避过了敌人第一波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