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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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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过后,又过七日,便到了七月十五,这天既是佛教所说的盂兰盆节,又是道教的中元节,在民间又称为鬼节,到了这一日,总归脱不掉祭祀先人,与鬼纠葛,便是宫中,这一天里,皇上也要率众皇子到奉先殿去祭拜先祖。
因要祭拜,这天一早,常秀就侍奉了闻牧起床洗漱沐浴更衣,然后又和福喜一起跟在他身后去了皇帝所在的乾泰宫。
他们到乾泰宫的时候,宫门口已经站着几位皇子了,仅有大皇子闻致和四皇子闻放不在。
二皇子闻敦看到闻牧过来,率先走出和他打了声招呼。三皇子闻敛与七皇子闻敕因之前和闻牧打过架,这些日子见了面儿,虽然也会说话,只态度一直有些不冷不热的。至于上回被揍得最重的六皇子闻敏,看见闻牧,却是笑嘻嘻地上前叫了声五哥,仿佛之前两人之间的龃龉从未发生过,就连看见常秀,他都笑着问了句:“小秀子,身上伤可好利落了?五哥可真不会心疼人,这才多长时间,就又叫你整日里跟着跑前跑后了。”
其实,早在多日前,常秀便已经跟着伺候闻牧上崇学馆了,这也不是两人在常秀挨打后第一回见面,可闻敏偏偏当着众人的面儿问出这番话来,虽是虚假得很,常秀却也不能不应。于是,他只将身子躬得更低,垂首道:“谢六殿下关心,奴婢已是无碍。”
闻敏还待说话,却见大皇子闻致和四皇子闻放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闻致看到聚在一起的几个皇弟,态度很是倨傲,等众人都与他打了招呼,他方颔首道:“你们能来得这么早,显见都是用了心的,以后我不在宫中,你们当更要尊德守礼。”
“大皇兄说得很是,皇兄不久将要开府出宫,成为我们兄弟几人中第一个封王的,确是我等兄弟几个的表率。”正从后面走上前来的四皇子闻放听到闻致的话,直接便笑着接口应道。
四皇子闻放是七位皇子中相貌最不肖皇帝闻晟的,闻晟相貌虽然算得上俊朗,但观之面容,让人印象更深的却是英武之气。四皇子的样貌很是秀气,只这种秀气又不是女孩子的漂亮,而是一种五官的精致。或许是与年纪有关,今年刚刚十五岁的四皇子正是抽条儿的时候,瘦削的身形、斯文的举止硬是将他的精致变成了一种文秀。
闻致开口只一句话,便将最后到的四皇子撂到了“不尊德守礼”的行列里。而看起来十分秀气文弱的四皇子在皇后跟前这几年却也不是善茬,听出话中意思,跟着就接话讽刺大皇子虽为众人兄长,却也没能先到一步给底下的弟弟们做个表率。
这两人一个是大皇子,为众人兄长,一个是皇后名义上的儿子,是皇子中唯一有着嫡子名分的人,两人暗地里打起口水上的官司,却是其他人都不敢随意参合的。
这时候,却是六皇子闻敏开口笑道:“四哥不日就要迁殿,皇后娘娘大概是舍不得四哥,所以这会儿才放人放迟了。”
二皇子闻敦见闻敏开口了,也跟着笑道:“怕不是皇后娘娘舍不得四皇兄,而是贤妃娘娘舍不得大皇兄将要出宫吧,待到大皇兄出宫,兄弟们再想相见,可不比如今都在宫里头方便了。”
闻敏本是想偏帮他胞兄,但有闻敦插话,又将他的话头推了回去。只闻敦之后的话好歹也算是打了圆场,因此,之后三皇子闻敛也跟着笑道:“别说是大皇兄,二皇兄你自己今年不也要出宫开府吗?到时候,你想去见大皇兄,不过穿过几条街巷的事儿,只有我们这些还在宫里头的,才是真正的不方便了。”
有了闻敛的一番话,几人之间的气氛才算是真正平缓了下来,正好这时候,皇帝闻晟也带着随侍出来了,一群皇子这才歇了话,由大皇子闻致带头,一起给闻晟请了安。
待得一切就绪,闻晟便带着七位皇子并许多宫人随侍一起往东边的奉先殿走去。
奉先殿在皇宫东北角,位于东宫承景宫与太后华阳宫的夹角之间,平日里有专门的太监在这次负责洒扫供奉,不同于其他宫殿带有各种配殿和庑房,这里仅在殿前正南有9间群房,为神库、神厨、杂事之所。整座殿分为正殿和后殿,凡遇皇帝万寿圣节、春节等大庆,便会于正殿大祭;到了圣贤圣诞忌辰及元宵、清明、中元、霜降、岁除等日,则会于后殿上香行礼;至于徽号、册立、册封、耕耤、谒陵、巡狩、回銮等事,也是祗告于后殿。
到了奉先殿,除了皇帝跟前的大太监李吉宝,其他宫人随侍全部不得入殿。因此,常秀只和其他几位皇子的近侍一起先去了殿外的一间群房里等候。
这种事情他往年也是做熟了的,只这回他却是挨打以后第一次和其他皇子近侍单独处在一起。既是远了主子仅有一群太监聚在一起,说起话来也就难免没了分寸,尤其常秀又是几个近侍大太监中年纪最小的,于是,他挨打一事便渐渐成了几个大太监的谈资。
见其他几位皇子的近侍总管当着常秀面儿就拿他的事儿玩笑,站在常秀身旁的福喜不免有些发急——就算不是为了两人情谊,只有人当着他的面说笑他的领头太监,他也觉面儿上甚是难堪。
只福喜是个小太监,又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儿,虽是有心辩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竟是气得满脸通红,双目圆睁,怒瞪着说话的几个太监。
拿常秀之事说笑的太监,正是大皇子的近侍赵德保,六皇子的近侍孙川以及七皇子的近侍刘文。
赵德保和孙川均为二十出头的年纪,当年李贤妃为两个儿子挑选近侍太监时,因觉得年纪大些的太监更加懂事知分寸,且会说话规劝主子,所以才精心选了这两人。萧淑嫔所想亦同贤妃,给儿子选的近侍刘文也比儿子大了六七岁,如今却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只要是太监,还不都是一样,若是主子想看,便是自己脱了裤子,也要让主子看个新鲜,只有些人尊贵,竟是惹得主子们打架。想来,必是有些不同的地方。”
挑起话头的赵德保说话越来越没分寸,他两眼直眯着笑,似乎半点儿不觉得自己话说得低俗。
孙川与他同属于西宫的,自然接他话茬,于是也跟着笑道:“这谁知道呢,都是没个鸡|巴卵蛋的,除了每五年一次的大验,谁还查看过那玩意儿啊。要不怎么有‘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的说法呢,也许有人那地方就是与众不同呢!”
所谓的“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却是指太监去势过后三年五载,因恐技艺不佳,未能根除,或须再行阉割,故宫中每隔三五岁,必验察一次,看是否有凸肉长出,长则再割之。
只这样的检查,虽然三五年一次,却也不是每个太监都必须的,譬如说十二监的大太监们,自是没有人敢去验他们,还有一些得主子宠的太监,主子只要有些分量,一句话也可免了他们验身。
赵德保和孙川说这话完全是为了寒碜常秀,只常秀却是一脸平静,对两人的话恍若未闻。
“可惜当日咱家却是去迟了,未见到当时情景。不然或许还能为两位公公分说一二。”
说话的是七皇子的近侍刘文,虽然知道萧淑嫔与北宫贤妃那边儿相处的也并非十分融洽,但作为同是挨了揍的一方,刘文为了自家主子还是和北宫两位很同仇敌忾的。
最后,还是二皇子的近侍、十八九岁的马尔出来打圆场道:“都是为人奴婢的,宠爱、打骂还不全由了主子们,三位何必说这话出来反倒衬得咱们凄苦。”
“人都说奴仆肖主,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马公公果然不愧是二皇子身边当班的,却是圆得好场面,和得了稀泥。”
孙川话还未说完,就听常秀在旁轻声道:“所以孙公公在奉先殿门前口出秽语,也是六殿下知晓的了?”
这三人拿常秀说事,他又怎能不气,他刚才一直未说话,只是因为未等到时机——若是因他搭腔而引起辩论争吵,不过是徒留下话柄惹人笑话而已。
常秀如此这般突然开口说话,顿时让那三人一阵哑然。
最后,还是赵德保哈哈一笑,道:“都不过是些闲谈笑闹的话,倒哪里有污言秽语了,小常公公是金贵人,果然与咱们很不相同。”
常秀只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们一眼,却是再不理这三人,倒是目光扫到马尔时,他还冲着点了下头,勉强弯了弯嘴唇。
不谈常秀这边,闻牧随着一干皇子跟在闻晟身后进入奉先殿后殿,却见殿中太监、和尚已是准备齐全——因七月十五是祭祀祖先鬼神,所以每逢这日,奉先殿里祭拜都会有皇家寺院法门寺的大师傅在这里念经诵佛,以祭先祖。
闻牧开始也没在意,等听到旁边六皇子闻敏和七皇子闻敕的窃窃私语,顺着他们的话头,他方抬头看了右边僧人那一边。
一望之下,他不由有些吃惊,法门寺往年过来的都是一个老僧人带着几个小沙弥,只这次不知为何,来的竟然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僧人。
这个年轻和尚相貌十分英俊,即使光着个脑袋在闭目念经,也难掩其深邃隽秀的五官。
法门寺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和尚?
闻牧虽然少去皇家寺院,但对于里面的情况却多少也有所了解,若是法门寺里有这么个年轻的大和尚,相信宫里头喜欢念经的贵人们早就传遍了。
果然,待闻晟率皇子们祭拜过后,僧人们颂完经,闻晟也有些好奇问起了那个年轻僧人的来历。
原来,这个年轻僧人法号法恩,是北方大寺陀门寺的戒律院首座,因他师傅、陀门寺的上任主持无叶大师觉得他修行不够,前年开始,便让他外出游历。他也是近三个月才到法门寺挂单修行的。
法恩虽然对自己经历说得简单,但在场之人都是心思玲珑剔透的,一听便知这和尚必然是个来历不凡的,不然,他也不能以一个外寺挂单和尚的身份进入皇宫主持皇家祭祀仪式。
因是在奉先殿里,闻晟也没再多问什么,只是向法恩点了点头,说了句:“以后有机会听大师讲经。”然后,他便又带着诸皇子一路往奉先殿外走。
出了殿门,皇帝仪驾以及众皇子的随侍已经在台阶下等候了。
常秀往年虽也跟着来过奉先殿,但那时闻晟还没留意过他——对于跟随皇子们的宫人们,闻晟能有个印象已是不错,又怎会仔细打量这帮子太监。这回因为上次几个皇子打架的事儿让他留意上了常秀,于是,从奉先殿出来看到下面一众宫人,他一眼就扫到了其中的常秀——与其他领头的太监相比,常秀个头最矮,且相貌气质又好,站在人群中,便难免有些挑眼了。
“看来你身边这个常秀还挺得用的!”
闻晟侧头对跟在他身侧的闻牧说了一句。
才挨了打,这么快又跟出来了,还是这么重要的场合,可不是得主子用吗?
闻牧听了,心下一跳。
虽然常秀上次在御前过了眼,他却没想到,只那一回,他父皇竟是就记得了一个小太监的名字。心下思绪急转,他面上却是不显,只状似随意地答道:“他跟儿臣时间最久,知道儿臣脾性,且还有些伶俐,所以只常跟着些。”
“是个好的。”
闻晟听了,点头随口应了一句,然后,便领着皇子们走下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