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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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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我静静地站着,姐姐的身子已经冰冷,微微向上的眼梢宛如生前一般清媚,嘴角带着笑意。
她去得这样安然,我低下头,就算她最后的身体是狐身,而不是她原本的人身。这些对后来的她是不再重要的吧,我才是痴儿,总是,总是想着这些。
我对鸢尾花妖说:谢谢你,你能帮我葬了姐姐吗,我想她愿意和那个人在一起。我犹豫一下,说:就是姐夫。我从来没从嘴里吐出过这两个字,姐夫。
鸢尾点头:“当然。可是你呢?你不一起去?”
我怔怔地看着姐姐,轻声说:不,我有些事要做。“鸢尾,”我抬起头,“谢谢你一直陪着姐姐。”
鸢尾笑:“你姐姐并不需要人陪,只是我一个人有时需要有个伴。”
我点点头,俯身抱起姐姐,紧紧地抱在怀里,这个千年来爱我护我救我的人,她去了最想去的地方,和她最爱的人。我应该有一点点高兴。我把姐姐轻轻地交给鸢尾,转身。
在门口我回头,问:“周季生是鬼,舍利子能杀妖鬼,为什么他却不怕?”
鸢尾有些怜惜地看着我:“式式,你知道为什么你出生时会被安排扔在一个寺庙里?那个寺庙里留下舍利子的高僧,是周季生的哥哥。”
血肉相依,就算没有了血肉的鬼,也有血脉和魂魄相关的气息,所以,舍利子不会害他,反而助他。助他有了血肉,助他增长了灵力,助他克难还祥。同时,有舍利子在身,妖鬼难以近身,即时警示。所以,转轮王和尊者说因为他灵力深厚才易察觉的话,纯属鬼扯。
我沉默了一会,抬头望着鸢尾:“你放心,我不会再被欺瞒哄骗。”
周季生仍然木立在山顶附近。我慢慢地走近他。
他的神情委顿,心灰意冷地瞪着天上圆月。已是凌晨时分,一日未过,所有事情都已经结束。我和他,都是输家。
我问:“你为什么要偷冥王印?”
我从不知道周季生为什么偷走冥王印,也不关心,所以从来没有问过转轮王。
他不语,也不看我。我说:“你和我联手,可以夺回来。”
静默半晌,他忽然狂笑,讥诮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之前不问,现在又反悔?”
我静静地说:“我和转轮王有约定,他们没有完成约定,我也可以毁约。”
他冷冷地说:“这倒稀奇,据说转轮王言出如山,从不食言,虽然条件会比较苛刻。怎么为了冥王印,竟肯失信于你?你面子不小。”
我心中一痛,想到姐姐,不想再说什么,只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待走。
“我听说过你,”周季生忽然说:“山中有红狐,遗世而独立。”
“原来那个你,是假的。”他总算冷静了点,苦笑着回过头来。我静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那个活泼快乐狡黠的我,微微,是假的吗?我不曾记得自己十分故意地装作过,那是微微的天性,为什么当我恢复式式的记忆后仍然保有微微的天性?我不知道,我只是有时不由自主流露,自然而然地挥之不去。我看着他,没有解释,没有必要,我向来不是愿意无故干涉和加入别人生活的人或狐,我只希望离得远远独自生活。
山中有红狐,遗世而独立。我凄冷地笑。
他笑了笑:“不知道真正的你到底怎样。”
我冷冷道:“只可惜你的冥王印没照到我,那样就应该可以看到真正纯粹的我。”
他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我冷笑地看着他,心中藏着不可言说的愤怒伤悲,却只想尽力地刺偢别人,看到别人更大的愤怒。
他却象忽然放下了所有一切,淡淡不羁地笑了笑:“幸好没有,我觉得你原来的样子十分孤决无趣。”我呆了一下,他却已大笑着走开。
孤决无趣,我怔怔,也许是吧,千年来,我都不曾真正开心过,也许在做微微时,才尽情大笑大乐过,虽然我对自己下过禁咒。
可是,在那个山谷里,在我曾经的童年少年时,我何曾孤决,我曾那样快悦如飞……。我摇摇头,不要再想了,一切都不再回来,我已真正孑然一身。
山顶上,只剩下了我,我抱住双肩,只觉得冷。然后耳边听到有人说:“你既已服下回形丹和内丹,怎么还会怕冷?”是周季生去而复返,
他坐了下来,拍拍身边示意我也坐下。
圆盘明月挂山巅,零落星子,山色如黛,远处天际隐隐发白。树叶带风,偶尔几声鸟鸣,静谧深夜。
周季生轻轻地说:“我从婴儿时父母双亡,由我大哥养大我和二哥。大哥待我们非常好,吃的喝的用的,只要别的孩子有,就绝不少了我们的,可是他一个少年,要这样待我们,必然要付出代价。那会儿,他被人打过,被人埋过,被人轻薄过,可是他每次回家,总是笑得非常开朗,口袋里总有好吃的好玩的掏出来。”他的脸上又露出了温暖好看的笑容,亮得象天上的月亮。
我静静地听着:“一直过着那样的日子,我们兄弟三人也很开心快乐。直到我十五岁的时候,大哥被官府抓走了,二哥和我被人打得半死,躺在自己的破院子里,一直躺了很多很多天,要不是骊从一个高人那里学了法术救了我们,我们早就饿死了。不过那时候我们不知道,总以为是哪个好心人天天送点东西给我们吃。”
“大哥是越狱出来的,他本想带着我们逃亡,可是帮中的兄弟让他离开,说会照顾我们。因为大哥的缘故,我们被照顾得很好。五年后大哥回来,杀了官府的人,杀了很多很多人,包括很多无辜的老百姓。我和二哥都劝他,他不以为然,说,成大事者必要杀人。他对我们还是非常的好,我们当面顶撞他怒骂他让他放人,他都不生气,全听我们的,可是回头照样把那些人抓来杀掉。他成了百姓们口中的杀人恶魔。”
我心中一亮,那个俊美如天神的男子,我想起来了,八百年前,我亲眼见到一场屠城惨象,那个在人群中挥舞大刀,杀人如麻却笑容俊美得如同天使的男子,令我诧异地频频回头多看了几眼。
周季生垂下了头,声音有些疲惫:“他成了邪教的领袖,那个教以人血为祭品,十分残忍。二哥苦劝不听,出家为僧,希翼能为他赎罪,一生殚精竭虑,活人无数,被人称为活佛高僧却郁怀难开。”
“我27岁时想囚禁大哥不遂,自尽而死,因一直不放心大哥而没有转世。直到等来大哥,却知道大哥罪行太大,不仅永世不得转生,在地狱受尽苦难后,将会被冥王印处置,从此灰飞烟灭。二哥坐化时愿以身相代也没有用。我虽知大哥罪该如此,却绝不肯接受。于是,我偷出了冥王印,按二哥所说回到寺庙换走舍利子,从此藏身人间。”
“这山底下的山洞不知是谁修建,被二哥发现,告诉了我。我在冥王印上施了血脉拴魂的法术,只要有人一碰到冥王印,我就可以立刻查觉。你全明白了吗?”
秋风过山岗,瑟瑟有声,在这样的叙述中,明月也似乎黯淡了下来,星子一眨一眨地流露出怜悯的光。
我出神地望着天,他轻声说:“是不是很傻?就象你说的,就算我再也不能见到他,就算我知道他罪大莫及他在受着极苦。我也要这个世界上有他在。”
我安静地说:“对不起。可是,我并不后悔。”
他微笑:“我猜到了,刚才我一边说一边就猜到了,你找我看风水是真的,不过你想要找到的东西是冥王印,去救你姐姐,我却理解成你要找你姐姐。不过,还是蛮灵的,是不是?”他竟冲我挤了挤眼。
我奇怪地看着他:“你……”
他无奈地说:“舍利子已经和我溶为一体,我根本进不了地府。另外,转轮王拿到冥王印还会等我去抢回来?大哥应该已经……”他苦笑,目光终于黯淡。
光明和黑暗不能并存,舍利子无法进入地府。
他站起身来,径自下山。
他没有回头,随风而来的,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在看到冥王印的时候,其实就应该服下回形丹和内丹,这样,你就不会怕冥王印光而且也不会轻易被我夺回冥王印了。可是为什么你没有?那时候你又不知道我有舍利子。”
我不语,心中微微凄冷,眼前浮上的是那张温和的脸,温润的眼,和轻轻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