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长安》悦夏

3、第三章

　　公元674年，那一晚我站在千年以前的大唐夜空下，看着流星划过天际，那陨落的一颗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

　　高宗病重，武后正式走到了政治舞台的前列，按历史的轨迹来看，上元元年，“高宗号天皇，皇后亦号天后，天下之人谓之‘二圣’”，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唐朝的实权已经牢牢的掌握在武后手中，现在可谓是中国历史上女权气息最为浓厚的时代。

　　薛家，薛慕秋的父亲，我的舅舅薛瓘，官拜光禄卿，薛家一直都是长安的大家世族，而我的舅母还是太宗李世民的女儿，城阳公主，这个家中还有一个少爷，就是薛慕秋的哥哥，只是不是亲哥哥，因为城阳公主以前嫁过一次，大少爷是城阳公主同前夫的儿子，本名杜少卿，现在改了个姓而已。薛氏不仅仅是名门大族，更加是皇族李氏的传统姻亲，所以才会有城阳公主下嫁，换句话说薛府其实就是驸马府。

　　第二天，我迎来了我在长安的第一场雨，长安的雨不同于江南的细雨连绵，而是如同一个大的帷幕，从天上挂下，被风吹过扬起层层波浪，没有那么缠绵反而有一种萧瑟的味道，这里的空气都是古老的，带着千年以前的气息，滋润着万物，我站在窗前任那雨丝扑上我的脸庞，染透我的头发。一个世家小姐的生活便是如此，即使是民风开放的唐朝也躲不过被养在深闺的生活。其实和我以前的生活很像，独自做喜欢的事，只是现在确有人在关心我，不仅仅是薛慕秋，舅舅，还有身边的奶娘，伺候的丫头，我被他们围绕在中间，这里有我从未体会过的幸福。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我会占用这具身体，为什么我会做那奇怪的梦，这一切仿佛都变的不重要了，因为如果我成为她能够让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快乐的话，便没有必要再纠结其他。

　　薛慕秋的人就如同他给人的印象一样，谦谦君子，我喜欢他总是面带微笑的看着我，这让我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是被关注着的，他对我的宠溺是发自内心的，薛家二公子，长安城内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当然他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算的上是成熟的大人了，他喜欢弹琴，对于古琴的喜爱十分执着，每次我央他弹给我听，他总是少有的严肃，必定要沐浴焚香之后才肯，我略懂古筝，对古琴却了解不多，只是贪恋他弹琴是专注的神色，修长的手指勾起好看的弧度，如同他人一样温柔的音调便能从他指尖流出，温柔的男人总是讨喜的。有时我会伴随着他的音律吹奏一曲笛子和他相合，于是薛家二少爷和表小姐的琴笛合奏遍成为了薛府这个略显沉闷的大宅府邸一道新的风景。

　　有时温如锦会来拜访我们，他似乎很喜欢同薛慕秋探讨家国，天下，有时候我觉得烦闷了便缠着他讲讲在中原游历的趣事，或者看着这两个俊朗的少年切磋武艺，而奖品则是我每天新出炉的仅此一份的糕点，如此平凡的事物却总是让他们两个争斗的不相上下。或者我们会约好骑马一起溜到郊外去，开始骑马时我总是被薛慕秋好好的护在怀里，他总是说我不会骑也没有关系，因为他会一直护着我，温如锦却不同，当他从我眼里看到了对马上驰骋的渴望，第二天便送了我一匹温驯的小母马，亲自教我学习骑射，他说大漠里的女子都是精通的，每当他说道那遥远的大漠，他的眼睛里总是有一种落寞，还有一种思念，他终究是属于那里的。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在他们无微不至的呵护下继续下去，但是平静中总是会出现波澜，因为我要进宫了，因为这个国家最为宠爱的公主感到寂寞了，于是武后下旨挑选在籍适龄的世家小姐进宫去给公主做玩伴，薛家首当其冲，于是我肩负起了这个责任，我舍不得离开，我可以看见薛慕秋眼里的不舍，温如锦眼里的担忧，舅舅眼里的无奈和关怀，但是这一切都在提示着我，我接受了这份幸福同时也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

　　薛慕秋说。

　　“沫儿，宫里不比家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温如锦说。

　　“沫儿，等你出来，我带你去大漠看真正的鹞鹰。”

　　这一次又是我独自上路，可是这一次我的身后有他们。

　　于是我再一次踏进了大明宫，和上一次同薛亦贤参观遗址不同，这个代表着国家最高权力的所在无处不在章显他应有的霸气，雕梁画栋，我所在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盛国家的最高所在，我将要见到的是这个有着很多谜团的，中国历史上最有权力的女人。

　　武则天，她能够成为一个帝王的确是有她原因所在的，这里仅仅是凤藻宫的偏殿，却因为有这个女人的存在而有一种强烈的气势，我跪在冰冷的石面上，承受着武后的审视。

　　“抬起头来。”

　　我依言抬头，才看到她的模样，唐朝以胖为美，以武则天的相貌在现代的骨感审美观来看有些丰腴了，她的额头很高很宽，有一双带着凌厉味道的凤眼，高高竖起的发髻，标准的唐代女子宫装，领口大大的敞开几乎能看见深深的□□，她的皮肤是那种保养的很好的白皙，以她的年纪还有这样的风姿已经是不易了，难怪她会成为两代帝王的妃嫔，还登上了皇后的位子。

　　但是，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那个为了争宠而亲手掐死自己初生女儿的人吗？当她面对她最宠爱的女儿太平公主的时候，会不会想起那个成为她通向权力顶端的踏脚石的女儿？我有些恍惚。

　　“到是个清秀玲珑的相貌，只是太过纤瘦了，知道为什么宣你进宫吗？”
　　“知道，为的是伺候公主。”

　　“太平被我宠惯了，却说这宫里的人没什么意思，你是从外面进的宫，便仔细伺候了，免得太平寂寞。”

　　“是，民女尊旨。”

　　果然是个受尽宠爱的公主啊，难怪会被后世评为富有天下的公主，只是她的哥哥们就没有这份好命了。

　　“母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武后的脸上露出和刚才完全不同的温柔，甚至有些焦急的起身。

　　“慢一点，仔细摔了。”

　　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直接扑了上去，原来这便是年少时候的太平，单纯而略带娇憨，她同武后长的很像，扑上去便开始撒娇，微微喘着气，额头上有着薄汗。武后神色有些不悦的训斥道。

　　“青女，怎么伺候你主子的。”

　　紧追其后的宫女还在喘气，受到惊吓般直直的跪下了，大气也不敢出。

　　“母后，听说孩儿的伴已经来了，刚才和青女在外面抓蝴蝶意思也没有，我都玩腻了。”

　　于是两道目光又射到我身上，我赶紧压低头，却看见跪在一旁的青女居然偷偷的在冲我吐舌头，很俏皮的模样，我微微的还她一笑，又赶紧低头不动了。

　　“苏沫是你姑姑城阳公主家里的表小姐，以后就由她陪着你。”

　　鹅黄色的身影在我身前站定。

　　“沫儿姐姐。”

　　我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显示试探的，然后送给我一个大大的笑脸，拉起我就跑开，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给武后行礼，青女匆匆的一磕头，马上又在后面追了过来。

　　“沫儿姐姐，你从宫外进来，宫外是什么样子？”

　　比我略小的小女孩一脸的好奇，一旁的青女也是如此。

　　“宫外面是长安最繁华的街市，有很多百姓，商贩，有卖很多东西的地方，首饰啊，丝绸啊，我最喜欢的是卖小吃的地方。”

　　小女孩更加瞪大了眼睛，娇憨可爱。

　　“好吃的？比姆妈做的芙蓉碧玉粥还好吃吗？”

　　“外面的吃食肯定比不上宫里的精致，但是我却很喜欢，有糖葫芦，混沌，素面，玉米粥。”

　　那些都是我经历过的幸福，每次我和薛慕秋，温如锦溜出去玩少不得要去吃的，不必在家里沉闷，我们可以打打闹闹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到如今记得的不是有多好吃，而是那一种如今再也难得的温馨，而这温馨也是我迷恋着长安灯火的原因。

　　陪伴太平的生活可以说是很惬意的，武后对她最疼爱的小女儿保护的很好，而太平也成为了这皇宫之中唯一一点干净的存在。

　　皇宫之中不论外表多么金碧辉煌，那阴暗之中似乎总有人在窥视你的一举一动。青女说，皇宫最西北角的那个宫殿是不能去的，那里是武后的禁忌，宫里人从来都避而不谈，我懵懂的点头，那里无论有什么秘密，都是我力所能及之外的，我只想平平安安的在这个皇宫之中生活下去，等到某一天公主腻味了，然后我便可以回家，继续那无忧无虑的生活。

　　但，宫廷之中永远不缺的便是阴谋，一不小心，便可能万劫不复。

　　宫廷里的女人是世界上最无聊的，所以她们在不同的宫殿之中举办筵席，用歌舞升平掩饰自己内心的落寞，无望的等着皇帝宠幸的，还是圣眷正浓的，她们都在演绎着自己的失落和得意。

　　下午的时候，在宫廷内湖的游船上，武后召集了宫内的嫔妃们游湖赏景，我和青女随侍在太平的身边，这里丝竹声声，宫内女眷们个个花枝招展，对着武后人人都是一副谄媚的样子。

　　人人都知道，这宫里最得皇上宠爱的并不是武后，或许在皇上心中，武后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但是男人心中最宠爱的女人却并不一定是那个他最需要的，宠爱对帝王来说就像施舍，随时可以收回，宫内争宠的女人们若不完全理解到这一点，那么只能够替她不够聪明却又心比天高而惋惜。

　　魏国夫人，华国夫人，她们两个都是武后的心腹，而宫中最得宠的是馨夫人，也只有她同武后是不对盘的，宫中的这点八卦很容易就能打听到。

　　那日，人们都在不停的恭维武后，夸赞太平的乖巧可人，武后设宴人人都争先恐后的前来，而唯一敢迟到的就只有馨夫人了。

　　那馨夫人受宠也是应该的，那窈窕的身姿，奶白色的肌肤没有一点瑕疵，那双眼睛仿佛能说话一般，带着媚色，年轻是她最占优势的地方，我若是皇上，面对一年轻美女和一群徐娘半老的女人们，显然我更喜欢美女。

　　“给皇后娘娘，几位夫人们请安，臣妾来迟，请各位娘娘赎罪。”

　　那声线也是娇滴滴的，带着点慵懒，身体缓缓福下，头上的珠钗颤巍巍的摇晃着，众人脸色均不霁，嫉妒，嫉妒她年轻貌美，嫉妒她得圣眷滋润，嫉妒是一颗可怕的种子。

　　“无妨，哀家开宴没多久，都是自己人，馨妹妹不必拘礼。”

　　众人都在细细观察武后的反应，但是武后确是所有人中最平静的，仿佛眼前这个女人跟她毫无瓜葛，好像忘记了这个女人抢了她丈夫所有的宠爱。那馨夫人柳眉一挑，貌似神色恭敬，那眉眼中无意流露出来的高傲却是十分明显。径自坐到了华国夫人的下手，一双手涂满了艳丽的丹蔻，更衬托的那双手的娇嫩，仿佛一碰就能挤出水来。

　　“臣妾来迟，自是犯了规矩，自罚三杯。”

　　不等任何人发言，已是拿起酒杯毫不含糊的灌了三杯下去，因为酒精的作用，那姣妍上泛起了红晕，一双眼睛里波光潋滟，众人皆无语。

　　“臣妾本是无意迟到的，刚要出门，皇上的赏赐却到了，耽误了时间，真是罪过。”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更加阴沉，尤其是那两位夫人，一副恨不得将那张魅人的脸撕裂的模样，一双手紧紧的蜗成拳。

　　“伺候皇上本是宫里女眷的本分，如今馨妹妹得皇上宠爱，为皇上多花时间自是应该，若是应此而赔不是到显得我们的不是了，哀家已经老了，伺候皇上也不能如当年般，哀家同皇上夫妻多年，如今却全劳烦馨妹妹，哀家应该谢你才是。”

　　那馨夫人面色一沉，我心中暗笑，武后果然是武后，说话说的滴水不漏，一来暗讽你馨夫人虽然得宠，也不过是个妾，正妻的位子始终轮不到你，而如今你有这样的地位，也不过是她武后慷慨，让你接个班而已，而她想要你什么时候滚你就得什么时候滚……

　　“娘娘说的对，臣妾受教了。”

　　那眼神低垂下去，摆弄着袖口，我看的不禁一惊，在座的能穿大红色，绣牡丹花的只武后一人而已，那馨夫人却身穿一身桃红，绣的却是芙蓉！

　　她有争宠的本钱，却没有争宠的智慧，太过嚣张的人在宫廷里注定活不久，不禁想到曾经与武后争宠的人的下场，王皇后一国皇后之尊，还有萧贵妃重臣之女，两人在宫中的地位均比那时的武后要高，却都落得如此下场，而她不过仅仅是一个夫人，都敢这样公开叫板。

　　只见那华国夫人，魏国夫人均面带得意的看着馨夫人吃鳖，唯恐天下不乱的开始火上浇油。

　　“馨妹妹头上那支金叶碧篦定时皇上的赏赐吧，听说那可是安南的贡品，皇上倒是疼妹妹疼的紧。”

　　那馨夫人面有得意，言语上却没有了方才那般肆无忌惮。

　　“臣妾别无他想，只想能替皇上诞下子嗣，以报天宠恩德。”

　　那华国夫人，魏国夫人均是无子嗣的，当年也是因为武则天要在后宫之争宠时建立自己的势力，将心腹之人安排接近高宗皇帝，当年不甚受宠，如今姿色不再，子嗣之事已是不可能了，两人顿时均不言语。

　　这些女人们唇枪舌剑的，看着很少有趣，太平似乎很是无聊，筷子不停的拿起又放下，笑眯眯的冲我和青女眨眼睛，便知道她开始坐不住了，看她眼神不停的往外漂，只见那边岸上，一少年不停的朝我们的方向挥手。

　　“母后，孩儿想上去了，听说御花园里刚刚放养了批锦鲤，孩儿想去看看。”

　　武后面对小女儿的要求，面色柔和许多，慈爱的微笑，招手让太平过去，理了理太平的头发。

　　“好好去玩吧，你们两个要好好照看公主。”

　　太平一提裙摆，笑嘻嘻的就奔了出去，从湖心上搭乘小舟往岸上去。

　　“青女，显哥哥定是又弄到什么好玩的来哄你开心了。”

　　青女瞪着眼，脸红红的。

　　“谁稀罕了。”

　　李显便是那个惧内到要死的皇帝，一生平庸碌碌无为，最后还死在自己妻女的手中，只是那个手段同武后同样狠辣的皇后韦氏，会是眼前这个直率的女孩？不太像，更何况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停过她的姓氏。

　　原以为那平庸的皇子显会如同小说里描写的那般相貌，每想到尽是个相当清秀的少年，很是腼腆的模样，一见到我们尽脸红起来，小心翼翼的。

　　“显哥哥又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了？”

　　“不是我，是弘哥哥，他说今天要带我们去探险。”

　　那脸上很是兴奋，神秘兮兮的样子，让太平也跟着有了兴趣。

　　“去哪里？”

　　“嘘！我们先去找弘哥哥，到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