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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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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吃饭难免胃口不好,简单对付了几口简餐,阿诚明白现在还不到自己上场的时候,便在大街上闲逛。
他一直将自己的身份拿捏的很好,像管家一样体贴忠心,却又没管家那么疏离;像兄弟一样关心逗趣,却又没少爷的骄矜。他和明楼在暗夜里站成了彼此骨血相融的两棵树,熟稔得仿佛生来如此。
看到一家店,卖的领带不错,想起来前几天明长官抱怨自己的领带花式太少,阿诚便迈步进去,迎面碰上办公厅其他部门一个认识的文员。明秘书长和整栋新政府办公大楼里的人关系都还不错,面带春风温文尔雅,这样的青年才俊没有人不喜欢。
“明秘书长。来看看领带?”小文员打招呼道。
阿诚一偏头,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看到一个身影,很眼熟,刚刚吃饭的时候坐他斜后角,见他进来店里,那身影仿佛也刚刚停住脚步。
阿诚一下紧张起来,他是在跟踪自己?只有两个可能,不是76号的人,就是日本人。难道自己留下了什么马脚?
然而阿诚知道,眼下最保险的就是按兵不动,不能自乱阵脚。他于是对小文员笑道:“是。来给明长官选两条领带。”
寒暄了几句阿诚便开始挑领带,借着镜子向外看了看,那人还在。阿诚在脑海里仔仔细细过了一遍,他不认为自己或者明楼留下了任何蛛丝马迹,便索性放开了手脚,选了一条蓝白条纹相间的领带,又选了一条暗紫红的领带,想了想,给自己也选了两条,条纹一样,明长官的左斜,自己的右斜;面料一样,明长官的紫红,自己的宝蓝。有什么办法呢?阿诚想。按自己的品位来选的,没有自己不喜欢的道理,与其看明长官戴着“人模狗样”地和汪曼春勾搭,还不如给自己也买两条,明台在海军俱乐部勾搭桃子小姐使得“美男计”,阿诚和明楼早就知道,想想自己长得也算周正,和大哥在巴黎学过的泡妞技巧回国还没用过,光看明楼自己软玉在怀,虽然是朵狠毒的食人花,可是连花香都没沾过的明秘书长,以为很是不公平。
量日本人也查不出什么来,阿诚放宽了心,看时间差不多了,叫柜台包好了领带,悠悠闲闲地逛了回去。
明楼早就和汪曼春吃完了午饭,下午不开会的时候明楼中午都要小睡一会儿,他爱头疼,不宜思虑过重,汪曼春也知道,听了明楼的嘱咐,向明楼保证会严查南田遇刺之后,便离开了。
阿诚回来的时候离下午上班还有十分钟,他知道明楼此时应该在午睡,轻手轻脚进了办公室,见明楼靠在沙发上睡得正熟,盖的大衣却已经滑到了腿上,又上前把衣服给明楼盖好。明楼没醒,他很少是这样的。过了这么多年,明楼早已不是那个一睡便昏天黑地的少年——少年不识愁滋味,一席清梦到天明,这样的懵懂安逸,早已经离明楼远去了。可是无奈阿诚从小就轻惯了,夜深人静找东西吃的时候、数九寒天偷偷凑被子盖的时候、捂着满是伤口的身体想要哭却不敢放肆的时候……阿诚就是在那时候学会了静默,仿佛空气一样的静默。他孩提时觉得能变得像空气一样是最好的事,轻,且透明,这样,再没人能辱骂他凌虐他,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任何伤痕。在伏龙芝学习的时候,阿诚成绩最好的一门科目,就是伪装潜伏。在明家,敏锐如明楼,有时候也察觉不到阿诚来到了他身后,明楼曾经调笑过:“你呀,在自己家就不能弄出点声响来,像个小偷似的轻手轻脚,非要吓死我和大姐是吧?”彼时的他笑得揶揄:“明明是大哥自己的技术不过关,还怪我。”可是他心里却哭得温柔:是了,他总是觉得明公馆的生活是他偷来的,这有人疼有人爱的日子,是如果不轻手轻脚就会被打碎的美梦,如果可以,他是连呼吸都甘愿屏上的。
阿诚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明楼的脸,大哥睡着的时候,很轻松,大哥醒来的时候,他背负太多,于是隐藏太多。不知道的人看向他粉饰后的面具,看到一派歌舞升平,只有阿诚,看见的是那一派歌舞升平后面的兵荒马乱,战火纷飞,他都替明楼累。于是阿诚在明公馆长大的那几年,在巴黎的那几年,他依旧轻手轻脚地呵护着这个家,却不再想变成空气,他想变成树、变成山、变成海,变成一切坚强魁伟的东西,分担他的一切苦痛。无形的硝烟雕凿了明楼的面容,留下不可消磨的痕迹,曾经锐意锋芒,专心治学的年轻人,已经变成了一个用钢铁武装骨血的战士。阿诚心疼。
抗战必胜。
阿诚看着明楼的睡容。
他不是在向信仰乞求,他是在向信仰承诺。
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拿出来买好的两条领带,趁着眼前的人比了比,阿诚很满意自己的眼光,嘴唇一抿,微笑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表,还差五分钟,本想着再让明楼睡足,却没想到,电话响了。
与此同时,北平方家的电话,也响了。
上海,阿诚接了电话,之后他忘了告诉明楼他中午被人跟踪的事情,因为电话里说,明台被李秘书困在了泰山百货。
北平,方孟敖接了电话,之后他知道了自己该去哪儿,因为电话里说,
“大少爷,八九不离十。”
明楼自从下午阿诚挂了电话告诉他明台出事了开始,情绪就不好。阿诚一开始以为是明长官难得闹了一回起床气,觉得有意思,就什么也没说。
可是……都到下班回家了,谁的起床气能延续一下午?
从后视镜看明楼气鼓鼓冷着一张脸坐在后面,一句话不说,阿诚明白了,一定是明台太高调,每次执行任务都闹得鸡飞狗跳,明长官生气了。阿诚心里在叫苦:明台啊,你这熊孩子,闹了事儿大哥给你擦屁股,还要殃及我这条池鱼。你阿诚哥可是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啦。
明楼坐在后面,早就发现了一直借着后视镜往后看的那双滴溜溜的大眼。车里那么小的空间,明长官的狗鼻子又闻到了一点血腥气。于是更生气了。
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怕他暴露是明楼说出来的话,带着一个枪眼儿还没长好的身子出去要干嘛?是明楼藏在心里的话。不能让别人知道阿诚受伤,只能让他照常上班,明楼心里本来就不舒服。这是我的宝贝,虽然不至于像大姐对明台那样掉根儿头发就嘘寒问暖的程度,可是也是破点儿皮就能让明楼心尖颤一颤的人,本该好好养着,谁知道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小子居然自己嚷嚷着要去救明台。
哼!
明长官简直想把自己的嘴噘上天。
看着后面的人脸越来越臭,阿诚真是怕回家俩兄弟再打一架,想想刚收拾好的家,还有自己因为开车伤口不停摩擦又有点疼的肩膀,可实在没余力去劝架。阿诚憋不住,开了口:“大哥,这次也不怪明台,都被盯住了,不下手后患无穷,你就别生气了。”
明楼知道他要开口,本来想以严厉的口吻关心一下,冷着脸问一句:“知道疼了?以后多注意点自己的身体。”然后顺坡下驴,结果阿诚一开口。
哼!!
怪明台??
亏你想得出来!
诶?怎么还不听劝了,看着明长官扔给他的轮廓分明的侧脸儿,阿诚很无奈。不行,为了良好的家庭环境,可不能再让这两位打了,阿诚再次开口:“大哥~那这次生气归生气,可不能再打了,大姐明天就回来了,东西再打烂,明天可来不及买了。再说,买东西花的可都是钱啊。”
当然都是钱!我学经济的我还算不清楚个帐!
可是,你是肉做的,花瓶碎了我不心疼,你会流血,我心疼。
哪里能花钱再给我买一个阿诚?
你是无价之宝啊。
世间一切都能重复再来,唯独你不行。我不愿你再受一次折磨。
明长官想到阿诚刚被自己领回家的时候,单薄破旧的衣服,满是伤痕的瘦弱身躯,胆怯躲闪的眼神,他看着真心疼。他想起自己学校里和阿诚同岁的那些少年,穿着雪白的校服,崭新的鞋子,神气活现精神抖擞,在足球场上跑着笑着,在阳光下叫着跳着。可是这个小家伙呢?他五岁那年,刚被桂姨领回来的时候,虽然也是个怯生生的娃娃,可是还是会笑的,笑得又大方又乖巧,甜的像一颗糖,现在,他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不敢看人,缩在角落里,不说话,更不会笑。大眼睛像蒙了尘,一低头就是认错的卑微。这些年,诚然因为学业和年龄的缘故和这孩子见面少了,只是再见,为什么会是这般光景?
他太生气了。
明台逆反不羁大家都知道,明家小少爷隔两天不闯一次祸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明楼的一身反骨却悄悄地蛰伏在身体里,逼急了的时候才显出来,一显出来,就是不死不休的气魄。他誓要跟这错过的十年和恶毒的继母斗一斗。
你要抹杀这孩子,我便偏不许这世界折辱了他!
明楼赔不了阿诚十年,却能再补给他十年。这十年里阿诚成长成才,从他身后走到他身边。
明楼感谢上苍,给了他一个阿诚。
阿诚从后视镜里看着明楼脸色渐渐缓和,很高兴。大哥还是讲理的,听劝的……大姐也依旧是很有威严的。
到家了,阿诚刚停好车,明楼突然甩了一句:“你坐着别动。”然后就拎着装领带的兜子下了车。
诶诶诶诶?不是吧。这次要把我排除在战场之外了?阿诚内心很凌乱。
“下来吧。”正想着,他的车门开了。明楼拉开的。
阿诚一脸疑惑的下了车,正待开口,却听到明楼磁石一样的声音:“伤口磨得疼吧?进去让我看看,这几天注意身体,干事情的时候悠着点儿。”说完明楼提步就走,但是走的很慢,是在等他。
阿诚看着眼前明楼近年来消瘦下来的背影,亮着灯的明公馆,还有浓重夜色里闪烁的星星,微微一笑,迈步走到明楼身边。
进门的时候,又听到明楼说了一句:“领带选的不错。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