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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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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穿着一袭灰色的僧袍,身形颀长,面容艳秀,他无视少年们注视的目光和目光里带着的种种惊诧疑惑不解,缓步走至黑衣少女跟前,双掌合十施了个礼,笑道:“人果在少门主这里。那按规矩,贫僧带走了。”
黑衣少女拿着竹筒喝了一口水,淡然地开口,“这些人,吾要带走。”
和尚脸色变了变,垂眸为难:“少门主,这不和规矩。”
“吾不会使和尚为难,他们愿以钱赎身。”少女单手指顺着少年们,说,“五百万,八万,十万,八万,四万,十万......”报的数跟对应的人,并没有丝毫偏差。
和尚这才舒眉颔首,“可。苍兰正缺若干物资,可用此款采买。”又看了一眼少年们,目光似在评估什么;少年们听到“人带走”的说话已经惊魂不定,被他这一看,好几个跳了起来,“你是谁,你们要干什么”深感自己掉入土匪窝了。和尚倒是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还有一支圆珠笔,慢条斯理的递给边上的林奕然,“既然各位施主诚心,那就烦请各位留个证据,免得日后贫僧口说无凭。就写‘吾愿意捐款若干与苍兰山天佛寺’吧,然后签上各位姓名即可。”
林奕然犹豫了一下,问,“不用写日期吗?”
“山中无岁月,贫僧亦不知今夕何夕。就不用写了吧。”
林奕然便没说话,按照和尚的说法在本子上写下认捐的“证据”,他们一个火堆的人写完,便传给其他人,其他人看着别人都写了,也就都乖乖写了,只盼土匪拿到赎金,不管多少都好,赶紧放人,他们再也忍受不了这里的阴森诡怖了。
和尚慢条斯理处理完“凭证”业务,像是这时才发现林蕴秀似的,笑着道:“好可爱的小娃娃,哪里捡来的?生鲜鲜的!”
少女没说话,只是朝着少年们方向微一颔首,和尚像是明白了对方的肢体语言,发出了颇为惊叹的一声,“哦?这倒是奇怪!”他审视的目光让林蕴秀不由瑟缩,小手抓住少女的衣袍往她靠过去,少女淡淡的瞥了和尚一眼,“莫吓她。”
和尚盘腿在她们对面坐下,问:“少门主镇魂期间,这小娃娃又如何处置?”
少女的回答简洁明了简单粗暴:“扔着。”
和尚:“......”和尚憋气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道,“还是贫僧替你看顾吧。”
少女点头,“可。”
涉及到自己的妹妹,林奕然忍不住开口了,“你们要带我妹妹到哪里?”
和尚很随意地说,“于你们而言,哪里不一样?”
林奕然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和尚的话难听,可也是实理,对现在的他们而言,哪里不比荒山野岭好?可到底有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些许愤怒和不甘,只是他也识相地没作反驳。
和尚又跟少女聊了几句,都是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言语,然后和尚就站起来准备告辞了。他让少年随他离开,少年们疲累交加,又加上填饱了肚子和就着火堆产生的暖意,个别少年甚至已经倒地或是挨着小伙伴睡着了,很是不乐意再奔波,少女看着他们那个不堪样子皱眉,“此山有财狼猛兽,汝等保重。”说完就往来时路,也就是祭台方向而去,而和尚则走过来抱起林蕴秀,手一挥,几堆火堆瞬间熄灭,只余和尚懒懒的声音,“跟不上,就等着喂大虫吧!”竟也径自离去,少年们还清醒的都大吃一惊,这两人竟是说走就走,竟是真不顾他们死活——不是收了他们钱吗?少年们又惊又怒又怕,林奕然因和尚抱走了林蕴秀,头一个追了上去,其他人见了,也连忙跟上,有那还傻乎乎睡迷糊了的,都给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一伙人,好歹赶上了刻意放慢脚步的和尚。和尚落脚之处,即有光明,就好像舞台上,打灯师随着主角的步伐调整照明一样,也使众人不至于黑暗里里迷失方向难以追随。和尚没说话,众人也不敢随意开口,也许,他们已经意识到,事情不仅仅是“落在土匪窝”这么简单......也许,落在土匪窝还好些?
不知道走了多久,好像很远,又好像没有,林蕴秀不记得了,开始她还努力睁大眼睛看身后的哥哥,后来便撑不住伏在和尚肩膀上睡着了。醒来天色已经大光,她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痛,痛得不行。她下意识的就想叫爸妈,想起是在山林里,于是改为叫哥哥,却没有人应,她张目四望,见是一间空旷的房间,并没有什么摆设,她睡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软和的旧被子,哥哥、其他哥哥、那个漂亮姐姐,和尚都不在,她有些恐慌,勉强支撑着身子起来,下床才走了几步,门“咿呀”的被推开了,那个漂亮的和尚走了进来,笑道:“我想着也该叫小施主起来用膳了。没想到小施主已经起来了。那随贫僧去用膳吧。”
她略受惊,顿了一下才回话:“谢谢大师。”
和尚笑了笑,“小施主真会说话。贫僧了空,就叫贫僧了空和尚吧。”他带着林蕴秀去简单梳洗,然后去了厨房,说,“庙里在做法事,人手不足,食物难免简陋些,就请小施主将就吧。”
林蕴秀没发现哥哥和哥哥的朋友们,就问:“哥哥呢?还有其他人呢?”
和尚笑了笑,“因为山路遥远,施主们都疲倦不堪,用过膳,都去睡回笼觉了。小施主已经晚了不少呢!”
林蕴秀不疑有他,因为她醒来,身体也是十分酸痛,都不想走路了。她再次谢过和尚,坐下开始吃饭。
饭菜是简单的一碗白饭,一只水煮蛋,一碟小青菜、一碟咸菜,没有肉。她听过爸妈说和尚都吃素,不吃肉。也就抱默默抱起碗来吃了。
吃过饭,和尚带她回房间。路上她问:“大师,你和姐姐是朋友吗?”虽然和尚说可以叫他了空和尚,可是林蕴秀还是选择了最初的称呼。
和尚笑了笑,更好看了,“朋友啊?”他摸着光滑的下巴,仿佛在思索似的,“贫僧自少门主小时候就看着她长大,贫僧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朋友。”
林蕴秀呆了呆,漂亮姐姐的小时候?那该是怎么样的呢?“那应该是。”她认真的想了想回答和尚,和尚大笑起来,“那便是吧。”
“姐姐说镇魂,大师,什么是镇魂?”
“镇者,镇以声威,慑其顺服。就好像不听话的小孩,就要被打一样。”
林小姑娘呆了呆,“那谁不听话了呢?姐姐......”她想说那姐姐能打得过吗,可是莫名的又想起昨晚黑衣少女拿剑往地上划线,说越界者斩那种惊人的气势,这句话便说不出口了,于是改为,“不听话的人很多吗?姐姐能不能打过来?”
和尚微微一笑,“少门主一代英才,鲜有敌手,想来是没问题的。所以,小施主还是乖乖呆在贫僧这里,等少门主回来送你回去吧。”
林蕴秀点了点头,“好的。我会乖乖的。”
然后她想起什么,又问:“那我回家后还能见到大师和姐姐吗?”
和尚露出了奇异的笑容,最后说:“有缘或可。”
林蕴秀点了点头,“那阿秀见了大师就把阿秀的钱都给大师,大师喜欢买什么东西就买什么东西。”
林蕴秀说得很认真,完全是富家小姐的“买买买买”姿态,和尚莞尔,念了一声,“善哉!那贫僧就谢谢小施主了。”
林蕴秀高兴的点头,“大师不必客气。”
和尚又是乐呵一笑。
那天林蕴秀因为身体不适,大部分时间用在了睡眠上,也因此,好几次与她哥哥和其他哥哥错过,和尚为了安她心,还带去看过,果然见哥哥和他的朋友们都在睡觉,不过就没有她的好待遇,只是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睡罢了,旁边还燃着香,微微的淡香,闻着十分舒适。林蕴秀便放了心,跟着和尚在山上溜达,看看树洞里的小兔子,去看和尚钓鱼,在山里采摘蘑菇晚上做汤,她还特意很勤劳的采摘了很多,好让哥哥他们也能吃上......
不知不觉,三天就过去了。这天林蕴秀醒得异常早,天色才朦胧,林蕴秀便自己爬了起来,想去找和尚,看他是不是在厨房里做饭,经过堂前,却见里面灯火辉煌,有喧嚣声传出,她不禁好奇,想着和尚是不是在里面,于是小心地走了进去,只见和尚穿着褐色的僧袍,披挂着绣着金线的艳红袈裟,端坐在最高的椅子上,他身旁站着好些人,座下是台阶,然后是堂下,列着两队壮汉,堂中的正是她的哥哥和她哥哥的朋友们,和尚拿着一个册子,一个一个念名字,哥哥们站在堂中央,神色一片茫然无措——
“xxx,有大恶,当令猛兽噬食其身、脸面,令其往观;”
“xxx,小恶,去其臂;”
“xxx,小恶,去其臂;”
“xxx,中恶,去其双肢。。”
“林奕然,可留全尸。”
......
......
少年们,呆若木鸡;林蕴秀,她懵懵懂懂地看着看不清楚脸容的和尚和堂中的哥哥,还有其他哥哥,心里不知怎的,就想起电视里的包青天夜审阴间,整个人都被吓住了。
忽然,那要被猛兽吞噬尸体头脸,自己还要在一旁看着的少年大声不忿地叫了起来,“凭什么?真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就因为林奕然给你们的钱多,就可以保留全尸?那我也给你们钱,不就白说吗,我给五千万、五亿,五十亿。”
和尚身旁的人大喝:“放肆!天师跟前,不得喧哗!”
高座上的和尚嗤笑,“你不服气?你凭什么不服气?便是你不服气,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你当这里是菜市场,还带讨价还价的?”顿了一下,和尚又说,“既然你不服气,那贫僧便让你心服口服。你十五六岁之时,因求而不得害死一女子,这种事情,难道非要贫僧细细与你道来?与众人道来?”
和尚这话一出口,那叫嚣的少年顿时像被掐住了咽喉,再也不能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众人瞧他神色,肯定这少年肯定做了和尚说的不可道人之事,而这种隐私之事,和尚却是一清二楚,不由得心神震惊,再也没人敢叽歪,就怕和尚抖出他们的丑事,于落魄中更叫人轻视。
和尚又说,“贫僧既已开口,那便教你们听个明白。贫僧问你们,你们之中,可曾做过什么善事?又或是做过教人念着你们好处的举措?”见者堂中少年尴尬地憋红了脸,和尚笑了笑,云淡风轻的无声讥笑更让少年们恨不得把头买起来,“既无行善事,亦无贡献,那么,献出你们部分肉身供养山中神佛,又有什么可怨恨的呢?”
少年们实在憋气,终于有少年忍不住问道:“那林奕然又有什么贡献什么举措?”
“林施主幼时便捐助贫家学子,至今十余年,所受惠之人,多有感恩回馈社会、他人,这难道不是功德无量之事?”
那发话的少年噗哼噗哼良久,憋出一句,“那还不是他家里的钱。”
和尚便笑,“便是借花敬佛,可也不见施主去做啊!”
那少年再无话可说。
和尚看着堂中瘪瘪的少年,像是也懒得再多说了,挥了挥手,“带下去吧。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待会让天门的少门主领走。”
便出来四个短衣打扮的壮汉,前面两个带路,后面两个押送,要将少年们押下堂去,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奕然忽然开口问和尚:“我妹妹呢?她怎么办?”
和尚合上了双眼,又微微睁开,“你安心去吧。小女娃命不该绝,自有生路。”
林奕然松了一口气,“谢大师。”
“去吧。”
和尚对林奕然态度还算温和,林奕然转身,这时候林蕴秀惊醒,尖叫着从后面冲出来,“哥哥......哥哥......”一面往前扑,和尚身旁的人想拦住,和尚摆了摆手,那些人便没有拦住林蕴秀,任凭她冲到了她哥哥跟前——
林蕴秀哭了一脸泪,“哥哥......哥哥......不要走。”这时候她已经似懂非懂,可是她说不上怎么回事,就是心里慌张得厉害。
“秀秀不哭哦。哥哥......哥哥......”林奕然眼眶也红了,一想到自己生还无望,再也见不到父母其他亲戚朋友,男儿有泪不轻弹也忘记了,跟林蕴秀哭成了一团,其他少年见了,也不由得飙泪,一时间,堂下哭声一片。
领路的壮汉耐心等了好一会,见他们似乎没完没了,忍不住催促道:“走吧。”
林奕然不得不放开了林蕴秀,林蕴秀死死地抱住他,哥哥哥哥的叫得人心酸,后面押送的壮汉一把拎起她,“小女娃再不放开,就误时间了。”
林蕴秀还在嚎啕大哭,“哥哥......哥哥......哥哥不要走!阿秀不要你走。”拼命地想挣脱壮汉好拉住她哥哥;忽然,旁边伸出了一只手,把林蕴秀从壮汉怀里接了过来,正是久不出现的黑袍少女,林蕴秀呆了一下,看着她抽抽搭搭的,“姐姐......救救哥哥.....救救哥哥。阿秀不要哥哥死。”忽然就,她明白了,那种心慌是因为“死”,死,让人心慌。
和尚走下台阶,走到少女跟前,“少门主。”
少女颔首。
“让她回去吧。”一挥手,忽然间,四周的人和物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浓浓、浓浓的黑暗,前面有一束柔和朦胧的白光,少女指着那光,“往前跑,不准回头。”
和尚叹了一口气,他对林蕴秀和对少年们冷嘲热讽的姿态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对林蕴秀甚至称得上温柔,“一个小娃娃,荒山野岭的,也怪可怜。贫僧借你一物保平安吧,可得好好保存日后还贫僧!”把一东西塞到了林蕴秀手里,林蕴秀下意识的就握紧,少女将她放到地上,手轻推她后背,喝令,“跑!”
林蕴秀下意识的就跑了起来。当她跑到了光芒处,实在忍不住好奇回头了,她想再看一眼和尚和漂亮姐姐,却哪里还有人影,只见浓浓的黑暗中,无数鬼怪声拼命地挣扎,似乎想挣脱那片浓重的黑暗,她吓得“啊”的一声惨叫出来......
张开眼,就看到了政府派来的救护人员。
......
......
林嘉明听完女儿的讲述,虽然里面内容有些不清不楚,可加上林嘉明自己的一些脑补,也足够清楚明白了。
他女儿,是,是见鬼了吧?
他沉默半晌,内心有了决断。
“爸爸知道了。”他抚摸着女儿头顶,温和地说,“爸爸这就去准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