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曲》琉璃秀

3、2 邪佛

　　和尚给人的感觉应是肃穆的。
　　可这和尚恰恰相反，艳妖得过分。
　　广华大厦大门前的人并不多，可目光都全粘在了他身上。
　　他就这样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拦住了本市著名企业家林嘉明的去路，不，确切地说，他只是站在林嘉明经过的路旁，慢条斯理、轻声细语地念了一声佛，说，“施主请留步。”
　　林嘉明先前顾着跟身旁的朋友说话，并没有注意到有这么一个和尚，闻言下意识的抬头，心里顿时“咯噔”的跳了下，眼前闪过小女手腕上那一串不知来路的佛珠，顿时莫名有了一种“来了，终于来了”的预感。
　　“这个......你是叫我？”虽然心里确定叫的是自己留步，可林嘉明还是多问了一句。
　　和尚缓步走到他跟前一步的地方，“贫僧乃苍兰山天佛寺的和尚，法号了空。因早前借与贵府小公子一物，今特来取回。另外，贵府大公子曾许捐五百万善款，不知道施主现今愿意兑现与否？”
　　林嘉明脸色一变。他身旁的朋友也脸色古怪起来，有心说林家公子都死了，这和尚还说“从前”，这不是勾人心伤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一开口就五百万，也够狮子张大口的！也有略知内情的暗道：难道林蕴秀说的是真的？这也忒邪门了！心想如果林嘉明给了，那自己儿子许诺的十万/八万也得给的了！
　　没错，这些人中，有好几个也跟林嘉明一样，儿子都葬身当年那场神秘的飞机失事。
　　之所以说神秘，是因为当年那场飞机失事的确切原因，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定论。谣传最广的说法是飞机被雷劈下来的，因为飞机残骸有雷击中的迹象，可遍查当地天气，并没有产生过雷暴现象，而且，飞机为什么偏离原航道十万八千里，也是个未解之谜。这也是当年所有人都想从飞机失事中唯一的生还者林蕴秀口中撬出当时飞机上究竟发生什么事的缘故，此事，实在太扑朔迷离了。
　　要不是林家稳得住，林蕴秀估计能给当时疯了的媒体、受害人家属给生吞了。
　　林嘉明还记得从当时政府派出的紧急救护人员口中听到的话：尖叫着醒来的，全身都在发抖。
　　这也是林嘉明虽然也很想知道当时飞机上和飞机失事后发生什么事，但决不愿意逼问女儿的缘故，就算基于压力也不。一想到小女儿小小年纪，在一大堆碎尸残骸中醒来，惊恐无措，连唯一的亲哥哥也叫不醒，一个人独自在山林奔走想寻个可救援的人也没有，幸运的是，没遇着野兽，她得以全身而退，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回到哥哥（的尸体）身边，林嘉明就心痛的无与伦比，无论如何再也问不出口。他实在不想女儿回忆起当时的悲惨情景。
　　而当时唯一生存下来的林蕴秀，被救下山林时，手上就套着一串佛珠。
　　佛珠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木质佛珠，套在女儿小小的手腕显得大了。林嘉明肯定自己女儿身边没有这样的东西，儿子也没有，他还问过当时的救护人员，救护人员很肯定地告诉他，佛珠是从他们见到林蕴秀就一直在的，因为面对当时的惨烈情景，猛然见到一个意外中的生命，他们特别震惊，几乎第一时间把她检查了个仔细，故而对细节记得特别清楚，当时一个医护人员还奇怪了，因为一般小孩子都不会带这种充满宗教意味的手串，而且还不和尺寸，只不过当时情况太混乱，他也没多多想。
　　林嘉明就怀疑是不是飞机上的什么人送的，女儿喜欢，就套在手上把玩，然后飞机失事，佛珠就一直套在她手腕上了。可是女儿脸上一些细碎的伤痕和衣服上的多处勾破刮破和脚底的血泡显示，她曾经独子在山林行走了很长的路途，这东西如何一直挂在她手腕上？如果非要说她一直攥着也不是不行......可林嘉明总觉得这说法不大行得通......
　　因为佛珠来路不明，且有着“也许是这佛珠保佑了女儿呢”的迷信思想，林嘉明没敢随便乱扔了。可也因为这东西来路不明，这事里里外外又透着一股邪门，林嘉明心里总不安，后来请寺庙里的高僧为过世儿子祈福时，林嘉明还特地把那串佛珠带给了高僧看，当时高僧看了，没说什么，只是合掌宣了一声佛号，林嘉明再追问，他也只是说：天家不可语。
　　要放古代，林嘉明得以为是御物了。天家不就皇帝家吗？可皇帝在现代社会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忌讳啊！现在想来，就是是说天恩寺吧？
　　他当时稀里糊涂，但也确定这不是什么不祥之物，甚至可能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因此更不敢胡乱处置了。他后来也请个几个高人看，都看不出什么来历，当然也许有人心里可能在说不就街上几块钱的手串，不过碍于他面子没人说出来。林嘉明最后就将那东西锁保险柜了。
　　他闲时也研究过那手串，除了佛头下有个小小的“苍”字，他也没发现什么了不得的法门。
　　他问过女儿，可林蕴秀摇头已经记不得了。倒是在医院半昏半醒间，拉着他的手说过一句话：爸爸，给钱姐姐......
　　林嘉明当时就震惊了。女儿锦衣玉食，钱对她来说，大概就是“是一个红包”的概念，怎么会心心念念给钱？这姐姐又是谁？
　　后来再婉转地提问，小女孩只剩下懵懂的摇头了。
　　现今，忽然蹦出一个和尚，说自己来自苍兰山，还说自己儿子许诺了五百万善款......他们家对孩子用钱宽容，林奕然出事前，他所知的他的私房大概也就这个数：父母给的零用、长辈亲戚逢年过节给的红包、他自己和朋友倒腾小生意的赚头、别人拐弯抹角讨好他送的礼......
　　林嘉明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一时间，又说不出，最后他道：此处不方便说话，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若是犬子真的说过这样的话，我做父亲的自然当兑现。
　　他跟朋友们说，“不好意思了，改日再请大家吃饭。”他们一群人，原本约了去俱乐部玩牌的。那些孩子在那次飞机失事身亡、又略略知道一点其中蹊跷的家长们，都有志一同地留下，随林嘉明返回了他的办公室。
　　秘书看见一群大佬折返，身旁还跟了一个漂亮得不像和尚的和尚，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但还是极有质素地没多话，上了茶水，就退出去掩上门了。
　　林嘉明这才压下自己的震惊整理好了思路。他先问：“敢问大师，你先前所说的旧物是？”
　　和尚缓缓的伸出一只手，跟他妖艳的人一样，手也极漂亮，和尚从上面撸下了一串佛珠，放在掌心，优雅的伸到林嘉明跟前，林嘉明脸色一变，几乎不用细看，就有了这串佛珠，跟他手里那串佛珠是一样的预感，可他还是接过来，并去取了放大镜观察，那些也知道佛串存在的家长们，也凑过头来看，果然，在佛头下面发现了一模一样的“苍”字......
　　“阿秀当时手腕上的确带着一串跟大师的一模一样的手串。只是不知道大师的手串怎么会到了阿秀手上。莫非大师当时也在飞机上？”
　　和尚微微一笑，真个花开的感觉，在场的都是老江湖了，什么样的美人没看过，见到这么一个妖艳美丽的和尚，也不由得暗骂一声：妖孽！果然看着就不像正派人！他却并不答林嘉明的说话，“既然如此，那烦请施主还与贫僧吧。”
　　林嘉明犹豫了一下，心里确定这真是好东西了，要不然和尚也不会千里迢迢——这是想当然而已——来要回了。当然，这也可能是个套，现在什么样的套没有啊！但是林嘉明心里隐隐的排除了这个可能。虽然对好东西心动，但他们林家人光明磊落，自然不能吞了人家的东西，何况......他总感觉，女儿得生还，多赖这好东西......于是应道：这个自然，只是，还请大师明言当日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坚持，其他人也跟着纷纷附和。
　　然而这些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大佬完全动摇不了和尚闭嘴的决心，最后林嘉明没办法了，只好说，“大师说犬子曾经许诺捐款的事，不知道可有凭证？”
　　林家素来行善积德，自从儿子飞机失事过世，是机上罹难人员中唯一保存了完整尸身（多少人死无全尸、无尸)的人，女儿也幸存，林嘉明更坚定了这种信念，捐钱可以，兑现许诺也可以，但他也不是凭白让人讹诈的，尤其是拿他过世的儿子讹诈——
　　和尚依旧慢条斯理，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了林嘉明，林嘉明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叠字条，最上面的，就是他儿子的笔迹，这个不用验证，他一眼就确定是他儿子的笔迹，因为他儿子有个习惯，写“然”下面的四点总是画成一条波浪线，上面写着：吾愿意捐私房五百万人民币与苍兰山天佛寺。署名林奕然，下面的字条，则是一起去游玩的少年的捐款欠条，甚至连被他们迁怒驱逐出社交圈的那两户人家的儿子的欠条也在——就是那两兔崽子怂恿，说能弄到枪，他们可以去玩儿刺激打猎，他们的儿子才会去那个什么鬼地方才会遭遇飞机失事......
　　有家长拿到自己儿子的欠条，就呢喃了出来：真是那兔崽子写的！
　　也有家长不认得自己儿子的字迹，只能抓抓脸挠挠头，不过听别人说是，也有“是”的预感。
　　可是，如何确定，这不是孩子们受威胁情况下写下的呢？虽说勒索个十万八万三五千的不合理，可是光林家一家五百万就为数不少了啊！
　　林嘉明显然也想到了这层，只是他心里早有信服的感觉，就不愿意为可以接受的五百万去质问和尚得罪他，所以对众人期盼他开口问清楚的眼神，就装作了无视。
　　最后一家长婉转地开口：“不知道犬子是什么时候写下这些捐款条的呢？”
　　这是一位认捐了八万的孩子的家长。
　　如果是出事前，这八万的，孩子自己应该就能搞定，他们最怕父母管，想来也不会惊动他们，没道理和尚现在才来要钱，如果是之后......那就......别说了，他立马掏钱。
　　和尚依旧不理他们。合掌道，“贫僧明天再来取钱、物，当然，施主们不认捐也没所谓。唯心诚而已。贫僧告退。”
　　行为用现在的话来说，那个叫叼！
　　众人心里不由得骂：钱，给，可以，但你他妈的不能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给啊！给老子多说两句会死？
　　和尚就要转身离去，一直沉默不语的某家长忽然问了一句，“如果大师知道当年飞机失事的缘故，请大师告诉我，为什么我儿子死无全尸？”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脸色一变，包括林嘉明。
　　林嘉明的儿子是空难中唯一全尸的人，他的女儿也活着。这在当时，被引为奇谈，多少人说林家祖上积德，因此，都愿意跟林家做生意。林家的生意，也在这两年得到了极大极好的发展。
　　那家长这样说，，林嘉明不变色才怪，不就是在说他儿子女儿用钱买全尸、活命，不是他家祖宗保佑，祖上积德？
　　那人话一出口，也觉得意味不对，忙尴尬地解释：林兄，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却又深觉越描越黑，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由得尴尬的住了嘴，尴尬的讪笑了一下。别人都解释了，林嘉明也只好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到底内心不悦。
　　别的家长也说话了，“难不成捐的钱越多，保留的尸体部分就越多。”因为当时死无全尸甚至连尸都没有的人员太多了，这群明显保留有明确头部特征的少年人的尸体，并没有验DNA已增加医科人员的工作量，都是由亲属确认后领走的，这些家长大多都看过少年们的遗体，想到自己儿子认捐十万，尸体的确比认捐八万、四五完的人更全些，脸色那个古怪啊......那二个被他们驱逐出社交圈、儿子只认捐了三千的，听说他们儿子的尸体只剩下大半张脸......
　　“皮囊终究会化为尘土，施主又何必执着。死者安息，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
　　有人呢喃，“死无全尸，还能安息吗？”
　　和尚微微勾唇一笑，注视着和尚一举一动的人，不由得毛骨悚然，从这笑里感受到了深深的、深深的像是邪恶的气息，他们毫不犹豫怀疑和尚脑子想的事情有多恶毒残忍可怕！比死无全尸恶毒多了残忍多了可怕多了！
　　这个和尚，果然不是正派人！
　　和尚无声讥讽完，又敛了敛色，像是大发慈悲，终于多说了一句：“公子们够幸运的了，遇着少门主，不然，永世不得超生！”
　　“不然”的转折，听得所有人背后一寒。所有注意到和尚诡异笑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刚才和尚想的更恶毒更残忍更可怕的事，就是永世不得超生吧？？！！是吧？？！！
　　和尚再度合掌行礼，在众人呆若木鸡的注视中，飘然而去。
　　开门的声音惊醒了林嘉明，他大声问，“若大师明天来，是想要现金呢，还是支票？”
　　这句话的口气像是要给了？众人面面相觑，如果林嘉明五百万大头都给，他们十万八万的，也没理由不给吧？权当是买个心安也好！
　　“贫僧还要买些法事用物，就请施主给贫僧现金吧。”
　　林嘉明点点头，“我知道了。”
　　待和尚出了办公室门，林嘉明马上飞快地拔了个电话，众人都知道，他肯定是找人跟着这诡异的和尚了，不由得都安心了一些，这和尚给人感觉太......可怕了！大家望着林嘉明，有人问你真要给这和尚钱？说话的同时，不由得往还扔在台上的认捐凭条看去，这一看，又吓了一跳，那几户不在的人家的凭条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和尚带走了，剩下的，都是在的人家的凭条......
　　这和尚倒也......该怎么说？聪明？！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放在了林嘉明身上。林嘉明见所有人都看着他，只好说：“先看看怎么个情况......如果......那个......就给他吧！”
　　至于“这个情况”是什么情况，他也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