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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9章 生亦相隔(下) ...


  •   夜校的中文课很受学生青睐,陆续有人前来报名。于是校方在日间又增加了两个班,另聘老师代课。
      这天下课的时候,一头褐色卷发的大女孩玛利亚问我,“老师,教我念这段中文好吗?”甜美的笑容让人无法拒绝。
      我接过她手中的纸张,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一段话,“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那是我就站在你面前,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是张小娴的经典字句,只是早年阅历不深,无法体会其中深意。我轻叹口气,又转而望她,“玛利亚,有几个字还没教过,是依样描上去的吧。来,应当这样写。”
      我教得认真,她学得用心,时间过的飞快。一会儿玛利亚的妈妈开车来接她,她匆匆收拾纸笔,扬手对我说再见。
      我对着她们两母女微笑,目送她们离去。随后才收拾教室。
      刚扭过身子擦黑板,便听到有人在敞开的门板上轻轻叩击,回头,却是罗威廉。
      “嗨!”他打招呼。
      “嗨!找我有事?”
      罗威廉笑,“来拿日间遗落的课本。”
      我恍然大悟,“新来的老师是你,怪不得。”玛利亚那半大的孩子突然如此热心学中文,想必与这位英俊的老师不无关系吧。
      “怎么?”他不解。
      “没什么。”我淡笑。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代课?”
      “问与不问,有分别吗?”
      “说得是。”他垂头,佯做气馁的样子。
      笑,“好了,威廉。你我熟如老友,别做那些让我痛心的举动。”
      罗威廉闻言抬首,“安安,你太不留情面了,半点机会都不肯予我。”戏谑的语气,眼神中却透着几分认真。
      我只是转过身,继续擦着黑板。
      爱情,就像幸福饼中藏着的警句偈语,凭的是三分机缘,七分运气。我与方伊扬,是有缘无分。也许刻着罗威廉名字的幸福饼已经摆在那里,只是,至今我还没有去拿起掰开,一瞥究竟的意愿。

      时光流逝,转眼还有一年就要从研究所毕业。身边的同学、朋友多成双成对,唯我还是独行侠,每每成为聚会中突出的单数。
      爱芬阿姨见我与罗威廉不来电,又介绍了许多青年才俊,气得她侄儿跳脚,又在我一一拒绝后怒气为之冰消。“安安,谢谢你帮我找到心理平衡。”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
      我只是笑,心中充满对他们姑侄的感激。爱芬阿姨待我有如亲人,罗威廉则予我浓浓的友情与关爱。想起刚来伦敦的情景,若没有他们,断不能调整恢复的这样快。
      朋友回国给我带来了张小娴的几本书,准备转送给玛利亚。
      女孩正值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刚刚摆脱了对罗威廉的迷恋,转移到学校的足球队长身上。呵,爱情就是这般无常。只是留下了对中文以及张小娴的热爱。“我长大了,要做英国的张小娴。”她信誓旦旦地告诉我。
      我笑了,轻扶她额旁的碎发。年轻就是有这般好,尽可以诅咒发誓要做某某事。因为自知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供挥霍,漫长的未知中,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长夜漫漫,随手翻了几页书。“别离是为了重聚”,多么美丽的辞藻,浓重的悲哀中给人以希望。赫然发现自己的心声,惊跳不已。安安,说什么要遗忘,说什么要埋藏,始终是你自己在骗自己。
      乍一明了心事,思念便如排山倒海,倾泻而至。我把脸半埋在松软的羽毛枕中,泪水涟涟,无声流淌。
      别离是为了重聚。伊扬,我们可会再度相逢?

      这天是伦敦今年的初雪,掐指算算,很快便到中国的农历新年。
      翻翻冰箱,食物即将告罄。便出得门来,坐地铁到超市采购。
      一个人本吃不了多少,但为了方便,还是采购到双手快拿不住,怀中还抱了大大的一个纸袋,里面是刚出炉的新鲜面包和干酪。
      好容易捱到家门口,正要开门,忽听到有人叫我,“安安!”
      回头,见马路那边,伫立着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方伊扬!
      双手一松,购物袋纷纷跌落地上。我无暇理会,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信步向我走来,直至站在我面前。
      两年多不见,他愈发清减,眼旁也出现了淡淡的鱼尾纹。只是依旧沉稳,即便现在也不显激动,唯有眼神透露了几许主人心底的秘密。
      没有小说或肥皂剧中那种煽情的相见场面。他只是弯下腰去,帮我捡起纸袋,又示意我开门,然后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自然闲适有如此间为自家后院。
      我仍然很气他害我如此被动,言语呆滞,反应迟钝,十足像个小傻瓜。他也不辩解,只是脱下考究的外套,挽起衬衫袖子为我做大餐。
      方伊扬做饭向来不需要我打下手。我犹豫一下,还是跟他到厨房,准备指给他刀具、调味品等的方位。不想却被轰出来,“虽然厨房不一样,但你放东西的位置大致与以前相同。”他淡淡地说,又推我出来,“挤了半天地铁,去客厅歇会儿。”
      我站在门口,兀自不忿。这是我的屋子,他凭什么说来就来,连个招呼也不打,而且出入自如有同无人之镜。便故意挑刺,“你怎么知道便相同?”
      他径自忙碌,半晌才抬头,“你的性格便是如此,安安。”说着打开头顶上方的餐柜,准确无误地取出橄榄油和黑胡椒罐,像是为他的话在做注释。
      我脸红,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转身。
      不一时他端出大餐,黑胡椒小羊排和美味的红菜汤,土豆沙拉入口香浓润滑,蔬菜沙拉新鲜可口。甜点是蜂蜜梨子,色泽美如琥珀,光看着便让人垂涎欲滴。
      我竭力抵制着美食的诱惑,皱着眉头,“我以为你会做中餐的。”
      方伊扬好笑,“小姐,回忆一下你采购的材料。”
      我放松,不再绷着神经,微笑着对他说,“我承认我在故意找茬。”
      他亦笑,“我知道。”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几日我带他游遍伦敦。
      这是个美丽的城市,18世纪“日不落帝国”的中心。市区的核心地带是“伦敦城”,是世界上最大的金融和贸易中心之一,被誉为“黄金铸就的心脏”。圣保罗大教堂便位于此,是伦敦最高的建筑物。
      美丽的泰晤士河穿城而过,沿河均是优美的风光。站在泰晤士河大桥上,不由想起“魂断蓝桥”中的经典片断,两鬓斑白却不失英俊的罗伊,满面惆怅地在此哀悼早逝的恋人。触物情伤,我坚定地告诉方伊扬,“唯有悲剧才更能凸显爱情的可贵和忠贞。”看看西方的历史,克莉奥佩特拉和安东尼,玛丽亚.安东奈特和拉森伯爵,伊丽莎白一世和列斯特伯爵,三位女王或王后的爱情,均以悲剧收场。更别说沙翁笔下的哈姆雷特,罗密欧与茱丽叶,情浓时固然甜美,其凄切哀婉处,也催人断肠。
      他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我,似是毫不介意我的浮想联翩。须臾,伸过手来,将我冰凉的手指包在他温暖的大掌中,进而将我整个人搂入他怀里。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心中默默地说,方伊扬,你知道吗,每当我感到最幸福的时候,浓重的悲哀感不由浮上。似是提醒我,好景不常在。
      他又一次仿佛听懂了我的心语,将我抱得更紧些,更紧。
      良久,我才抬起头来,强笑着拉他,“走,我们去看‘伦敦之眼’!”那是东岸边世界最大的观光摩天轮,从上面俯瞰泰晤士河,河水色做碧蓝,有别于地面观看的颜色,望之美不胜收。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我打趣他,“伊扬,这可是天之翼,云之端?”他被我逗乐,莞尔一笑。我则抓紧时机,按下快门,留下宝贵的回忆。
      伦敦是历史文化名城,要游览的地方太多,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伦敦塔桥,白金汉宫,大英博物馆,等等等等。我这个导游不大称职,没有什么目的性,往往是想起哪里就去,中间绕了不少冤枉路。实在是因为来伦敦后一直十分忙碌,并没有真正畅游全城,不免道路生疏。好在我唯一的旅客并不抱怨,脾气很好地跟着我乱转,并乐在其中。
      玩了几天,最后一站是参观格林尼治镇。这里有航海博物馆,国王行宫,最著名的就是格林尼治天文台了。本初子午线从这里经过,将地球分为东西,是地球东西走向的起始。人们排队在本初子午线上留影。我们也跟着排队,双脚踏开来站在子午线沟两侧,拍照留念。
      看着数码相机里的照片,方伊扬轻笑,“人总是很容易满足。看,一脚踩东半球,一脚踩西半球,俨然造物上主。”
      我亦笑,“你在东半球,我在西半球,如此天涯变咫尺,咫尺即天涯。”话出口便知错,又破坏了来之不易的轻松闲适。
      他却似没听到,须臾,不顾身周熙熙攘攘的人群,把我拉入怀中深深热吻。我眩晕,神为之夺,但究竟还是体味出那一吻中的告别意味。
      我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别离,是为了重聚。重聚,又是为了再度别离。
      人生便在种种循环往复中消磨殆尽,又何况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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