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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三章 明箭暗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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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陟离正了正声,把那天和藏夏遇到白衣男子的事情徐徐道来。
“主人,那日你我离开武陵王府后,我便去找夏儿逛长安城了。逛到长安城之东,我们看到一个行为诡异的白发男子正朝庚己的府中走去,他并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以极为矫健的轻功翻墙进去的。”
越无慕撵着手里的棋子,仔细听着,略有所思。
“那白发男子轻功实在了得,在屋顶上像影子一样穿梭,连藏夏这样的轻功高手都要费上好一番劲儿才能追上。我化身桃花,被藏夏带着一路消声追他,直到他进入一间被府中密竹环绕的房间,我们这才停下脚步。”
段陟离咽了口气,带着神秘的色彩,继续道:“但是,主人你知道吗?那房间里有人,那人正是重煜。藏夏带我躲藏在屋顶,我们俩想听听白衣男子和重煜究竟说了什么,但是……”
“但是什么?”越无慕放下手中的茶盏,两分紧张神色浮上眉头。
段陟离则黯淡着眼眸,低落道:“那白发男子竟然和重煜始终没有交流,我与夏儿只瞧见他给重煜递上了一封密笺,然而密笺上究竟写了什么,因为距离太远,我们无法看清。”
越无慕拿起一枚棋子,在手中转动,思考道:“看信时,重煜是否有何异样?”
“还是平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只是……”段陟离仔细回忆了一番,道,“我记得,重煜看完信后,又问了那人一句‘义父还有何吩咐?’”
“……那人如何作答?”
“白衣男子只不停地重复着‘暗箭易躲,明箭难防’这八个字,过了一会儿,他看重煜不再询问什么,便从窗户离开了。我与夏儿本想再追他下去,可他轻功极为了得,我们实在跟不上他的速度,追到一半便追丢了。”段陟离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切了一声,把牙咬得咯吱作响。
“此事确有古怪……”越无慕摩挲下颌,喃语低吟,“不过,陟离,你的这番话,倒是让我想起另外一件事情。”
“是什么,主人?”
“桃园比试骑射的时候,帕雅公主的马不知因何莫名受惊,细细想来,当时的情景,还颇与先前你我亲眼所见的重朗在马上受惊的情景,有几番相像。”越无慕紧着眉锁说道,眼中有凌厉的灵光闪现。
“主人的意思是……这两件事很可能是同一人所为?”段陟离有些不可置信地捏紧拳头,掩声问道。
帕雅和重朗的马匹莫名受惊一事,是否是同一人所为,还有待查证。就算无证可查,这两件事也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越无慕并没有回答段陟离,他兀自思索了片刻,又呷起了杏花茶。
喝了一口茶后,他的心中,似乎已有算盘打起。他拿过账本草草翻掠了一下,招呼藏夏去库房清点物品,转而对段陟离道:“陟离,你唤蘅儿来陪我下棋。”
*****
没一会儿季蘅来了,和越无慕面对面地坐在棋盘上下,而鼠妖大王草武也不闲着,她这段时间就喜欢跟着季蘅,季蘅走哪儿她跟哪儿,这次下棋也少不了她的凑热闹。
“小蘅儿,来陪我下棋。”越无慕抹去先前思考的凝重神色,冲季蘅笑道。
季蘅给越无慕一个莞莞的回笑,坐到了越无慕的对面,草武则兴致冲冲地趴到了季蘅肩头,和段陟离一起,观赏起他们的斗棋好戏来。
这样的斗棋场景,不算少数。
在庶鹄山庄的这些日子里,草武总像个粘人的糖糕一样黏住季蘅不放,来看她和越无慕斗棋。而在这样的相处中,季蘅也对庶鹄山庄里的众人有了不一样的喜欢之情——
大管家藏夏,虽是冰山美人,却能把山庄里的事务打点得有条有理;
药师段陟离,虽然毒舌,却能说出别人不敢说出的话,为人磊落、心胸坦荡;
假小子草武,虽然总喜欢偷偷摸摸地到厨子间咂摸些好东西吃,却是绝对忠心无二的好帮手;
老板娘蕴娘,虽说并不长居庶鹄山庄,每每来访,总能带来笑语欢歌。
至于这个庶鹄山庄的庄主越无慕……他看似闲云野鹤,与谁人都不甚亲密,却为何能让每个人都死心塌地、不问缘由地为他做事?
因为他对众人的无微不至?因为他的考虑周全?因为他对自己的关心和关怀?因为每次同他对视时,他眼眸深处凝结着的含情脉脉?
季蘅望着越无慕,似是在对自己提问,其实,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想来这些日子里,她陪他沐浴日光养足身体,同他下棋品茗共话桑麻,对他,早已少了先前的那种泾渭分明。而她心中那堵戒备的冰墙,已然被他的温柔和温暖渐渐融化。
她把他当做朋友,不是因为舍身相救的感激,而是因为情趣相投的欣赏与吸引。所以,她对越无慕的这种感觉,似乎……比友情更为微妙。
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季蘅有些痴嗔、又有些呆愣地望着越无慕,再次搜寻心中的答案。
“怎么了,小蘅儿?怎么突然看我看得这么入神?”越无慕看着脸颊有些红晕的街航,玩味地对她笑道。
“啊……没、没什么,”季蘅点了点棋盘,把愣住的神拉了回来。
越无慕端看着慌忙收起不安的她,勾起嘴角,轻轻一笑:“那我们便开始下棋,如何?”
“嗯!”季蘅揉了揉脸,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急忙说笑着调节气氛道,“先生要是刁难我的话,我可是会狠狠反击的啊。”
“好。”越无慕手掠清眉淡淡一笑,提起棋子,和她对弈来。
*****
一番不见硝烟的龙争虎斗过后,季蘅看着自己就要赢了,故意给了越无慕一个下马威:“先生要是再不想想对策,我可是要赢了喔。”
越无慕则不紧不慢,还是像之前那样缓缓拿起棋子,细细在手中转摩,再缓缓落下棋子,语气柔和:“小蘅儿,你看,我们的棋局,该叫什么名字?”
季蘅把手中白子提起,对准越无慕的阵营,自信地一笑:“对先生来说,叫做‘困兽之斗’。对季蘅来说,嗯……叫‘柳暗花明’,如何?”
说罢,她将棋子落在越无慕的方阵里,笑道:“嘿,我赢先生啦。”
“赢得好!草武,带小姐去挑你小金库里的藏品。”越无慕拍手称好。
草武没想到越无慕会指明自己的小金库,委屈道:“哎,主人,我那藏品可是万万那不得的啊。”
段陟离就不待见草武的抠门劲儿,故意凑过来欺负她:“去,臭老鼠,你那宝贝多的是,就算给小姐一百个,你能缺胳膊少腿么?”
草武一脸黑线,瞅向段陟离:“不能!但能要了孤的命!”
季蘅被段陟离和草武的“吵嘴”给逗得哈哈大笑,忽而回想了一下刚刚段陟离的那句臭老鼠……又瞧了瞧草武脖颈上那条极为眼熟的赤焰围巾,大惊道:“小妹妹,不,小武,你、你、你……你不会是鼠妖大王?”
“哈哈哈,小蘅儿,你这才发现?”越无慕被季蘅那种惊呆了的模样逗得捧腹。
“小武,你真的是鼠妖大王?你是……妖怪?”季蘅瞪大眼睛看着草武。
越无慕淡然道:“没错。不仅草武是妖怪,我们这里的人,都是妖怪。”
“都是,妖怪吗?”季蘅有些不敢相信地摇摇头。
“没错。你身边的这个小丫头草武,是鼠妖。陟离是桃花妖,藏夏是月桂树妖。而之前对你照顾有加的蕴娘,是霓裳羽妖,”越无慕一一将他们各自的来历说出,最后又报上自己的姓名,“而我越无慕,是赤狐族的半妖。”
季蘅没想到原来自己身处的庶鹄山庄,竟是一个妖窝,而这些妖类竟能逃过东鼎十年前的屠妖行动幸存下来,还不被人发现妖气,是何等的本领。
但她一时间没反过神来,只得愣愣地问出脑海里能浮现出的唯一一个问题:“什么是……半妖?”
“半妖么……”越无慕扭动了一下手中的黑子,当那抹黑光,趁着日色映在自己的眼帘时,他缓缓道,“说白了,就是人与妖的孽子。”
他的声音里有如水的柔,而那一片温柔之中,却溢着冷绝的波澜:“所以,小蘅儿,你怕么?”
“我……曾经很怕。毕竟,因为十多年前的除妖一事,东鼎几乎无人不恨妖怪,”季蘅犹豫地说了这些话,又环顾四周的众人,看到他们脸上藏着的毫无防备的笑靥,把心中的不安变成肯定的回答,“但是,人人都传妖怪的残暴无度,我也和他们一样,总以为妖怪都应该是狰狞可怖的,但是……看到你们,看到这么善良的你们,我并不害怕。”
“小姐……呜……谢谢小姐能这么想我们。”草武不自觉地感伤了起来,也许她想到了这些年来,为了掩蔽妖怪身份而奔波的辛苦生活罢。
越无慕则淡然地笑笑,深深地饮了一口杏花茶,道:“小蘅儿,这些秘密,是这些时日你护我、照顾我的馈礼。你在庶鹄山庄上呆的日子也够长了,该回家去了。”
季蘅心中感激越无慕将众人的秘密告知与她,正琢磨着如何报答,却听出越无慕有意请她离开,自己也不好再做多留。于是,解下头上的发带塞到越无慕手里,抱拳回道:“多谢先生信任季蘅,季蘅无以为报,但定将为各位保守秘密,以命为契!”
接着,她深鞠一躬,在草武的陪同下,出了山庄。
等季蘅离开,段陟离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主人,小姐会不会把我们是妖的事情透露给别人?”
“你觉得呢?蘅儿的口风紧实,你不放心她,还是在怪我把你们是妖的事情告诉了她?”越无慕摆弄着棋子,挑眉问道。
“是。是我多虑了。”段陟离揖礼做应。
“……”越无慕又饮下一口花茶,回味着眼前的棋局良久,忽而皱紧眉头,缓缓问道,“陟离,你还记得蘅儿说的这盘棋局的名字么?”
段陟离不懂围棋,自然没有在意什么名字,只好一头雾水地看着越无慕。
而越无慕看着挠头的段陟离,突然哈哈一笑。眼中蕴藏着无比深沉的不可捉摸,嘴里则道着深沉无比的捉摸不透:
“困兽之斗,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