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流光》桃夭奚若

14、夜如何其？夜未央

　　年轻的安心，当时还涉世未深，心里满是对英雄的崇拜、对自我价值实现的狂热，觉得如山一般的父亲，他的眼光肯定错不了。她一直觉得父亲消瘦的身材极像一个乡下的教书先生，而不是一个政府官员。她这个官二代，在这种浓浓书卷气的高干家庭中出来的孩子，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人性险恶，还是读书读坏了脑子，居然没有对父母的包办表示不满，而是欣然接受。她不嫌弃张建国的父母亲戚，觉得人不过是出身不同罢了，环境使然，而且对于张建国的谦卑努力还颇为感动。这种类型的男孩，以前从未出现在安心的成长轨迹里，就犹如一道从未吃过的菜，不仅猛然间抓住了你年轻的味觉，而且还引导你偏向了从未接触过的另一个菜系，并且陶醉于这种新鲜不同的感觉。
　　两个身份背景迥异、性格互补的年轻人居然结了婚，而且居然温煦如下午茶一般的过了十几年。
　　在这漫长的几千个日子里，安心已经由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逐步蜕变成为叱咤商场的女商人，而张建国在安孝恭的影响和引导下逐步流入仕途，步步登高。当初悬殊的身份、成长背景的差距看似在日常生活习惯上经过磨合日益缩小，成就了郎才女貌的般配，但在生命领悟上的落差却如同一张网紧紧禁锢了两个人各自的心，被分化到了不同的两条路上成了貌合神离。郎情妾意为何物在夫妻俩的生活中始终是水中月镜里花。
　　其实安心和张建国的相处模式也是诸多婚姻里的一种模式，多少对直到终老，都不知道还有郎情妾意的美妙，但不也都相濡以沫的相伴一生嘛！。
　　安心的头脑里，犹如万马奔腾后溅起的水花，混乱无序，杂乱无章！生活中的片段，如一张张的短片闪断，真的就像自己喝断了片以后的无感。为了生意也许还有为了别的什么的，安心从来都是努力地做到自己的那个极限。与不同的人做生意，就是要满足不同的需要，有时是虚荣有时是不肯认输，而有时她真的觉得只有奔波在不同的生意谈判中，应酬里，才能证明她还是有生命力的，才不会被闷死，至于是被什么闷死，又是因为什么才会感觉闷到窒息，是她从来不肯花时间去想的，仿佛想了就是推开了通往未知生活的一扇窗一道门，就犹如揭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后果呢？自己可以承担吗？
　　夜如何其？夜未央……
　　安心屈着腿，继续狂啃着自己的膝盖骨，她的下巴下意识地磕着膝盖骨，麻木地一点也不觉得痛，她只是想破脑袋的在想，她只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自己不是样样都比张建国的条件好么？自己不是处处都以张建国的感受为先吗？她把能抗的能承担的，都自己一手操办，不计辛苦，不计委屈，就像自己法语系高材生的母亲一样，为了父亲、为了家庭，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样样拿得起，既有淑女的妩媚又有主妇的贤惠，母亲不是赢得了父亲一生的爱恋和敬重吗？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自己的克己隐忍反倒成了张建国出轨背叛的、堂而皇之的理由了呢？究竟是自己错待了这个时代的潮流，还是他张建国根本就不配自己如此待他呢？……
　　安心不傻也并非笨到看不到自己与张建国的同床异梦，她只是因所受到的教育而滋生出对婚姻的态度与张建国不同罢了：既然选择了婚姻，就要耐心地去磨合去忍耐去修得圆满。她觉得婚姻是要像和尚悟道一样的，要修进。她认为两个人无论之前如何，在结婚后都应当以此为界，开始同生同戚，开始共同的修行，将之前的爱恋慢慢丰满起来。恋爱犹如一幅白描的画底，婚姻则是开始上色，即便有一、二的败笔，亦不至于要将整幅画抹黑或撕掉，相反随着岁月的润色，说不定还是一丝跳跃的亮笔呢。……
　　就那么放纵了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的乱跑，安心脑海里的几千个日子就像是几千张照片的幻灯片，一闪一闪的，而后竟没有留下任何影像的都翻篇了。对啦，照片！她从地台上赤足走到张建国的书房，翻找着蜜月和出游的照片，结果却发现张建国的抽屉都是上锁的。怎么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张建国的书桌有上锁的习惯呢？她呆呆地对着上锁的书桌发愣了一会儿，想了想，从储藏室里找出了一套备用的钥匙，挨个捅咕着锁眼儿，结果大大出乎意料：张建国个人的高额保单，以及一张银行刚刚寄来的还不曾拆开的对账单，整整齐齐地躺在一个黑色的大文件夹里，骄傲地刺激着安心的眼球。
　　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来讲，安心对金钱数字的敏感已经到了下意识和本能的“黑带”层段了。只是粗粗看了一眼对账单，她的心就从对过往生活的碎片里，那种麻木无痛感中迅速回魂到了残酷的现实，一个直觉刺激着她的神经，强有力地集合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张建国有大笔的钱款并不属于安心，也不属于他自己的工资所得？而且还有从他们夫妻共有存单上转移出了几十万——张建国早已经在转移财产？多早？安心的心从最初的酸楚逐渐转变为冷静，她下意识地用右手的食指，在那些个数字上来回的晃动，脑海里慢慢明确了一点：问题也许不止离婚这么简单了，而是要如何离才能离得“干净”？
　　扭亮书桌上的台灯，铺开对账单，安心手握一笔一本，端坐在书桌前，开始详尽的核对张建国的银行对账单：银行名称、日期、转出、余额，还列出了一条用途。不查不知道，一查绝对被吓了一大跳。她先是不停地踱着步子在书房里转圈，咬唇蹙眉地思索着，捕捉着头脑里稍闪即逝的模糊的想法，蓦然间脑海里就出现了安定医院里，张建国扬起手要打自己的那张凶狠的面孔。那张脸，就如安心的耻辱柱，瞬间安心就被点燃了。于是她拨通了律师事务所刘叔叔的电话。
　　老刘是安心父一辈的交情，与安孝恭的渊源颇深，所以安心深思熟虑后才敢告诉他部分的事实。
　　老刘是老公安，后来不知何故转到司法部，而后又到了律师事务所，因而有着一些律师所没有的敏感嗅觉，他感到安心并没有全盘托出事实。安心就像是自己的侄女一样，保住安心的清白就是保全安孝恭的晚节。
　　这一夜注定不能眠的除了安心、老刘，还有被老刘急招到家里的“海归”律师：柳静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