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脸策划团队》金果

9、第九章

　　公寓的装修并不像是个年轻人的住所，装饰品几乎都是实木，养了许多绿色盆栽，其中最多的竟然是仙人掌。地上铺着榻榻米，踩在上面让人觉得很舒服。杨拓坐在沙发上，沙发是皮沙发，整个装修看起来就像是老年人喜欢的装扮。张子豪说：“你随便坐，刚刚喝了酒，我现在去给你泡杯茶。”

　　“矿泉水也行，不用太费心。”杨拓高声说。

　　隔壁传来水烧开的声音，张子豪正在给他泡茶。杨拓只能嘘声，他转头看着屋内，电视上积了一层灰，很显然在家政公司派人来之前，张子豪从来没碰过这玩意。书柜上放着的几乎都是娱乐报纸、杂志。和几个导演的自传体小说以及几个大明星的访谈集合。但是屋子很整洁，一切都井井有序，看不出来是个单身汉的房子。

　　在杨拓的想象里，单身汉的房子应该更加混乱，而不是这样。就连少女的房间都不会比这个更加整洁。

　　“一杯陈年普洱。”张子豪端着茶走过来，他一脸的笑容，当他看到杨拓的时候，笑容就更明显了。他把茶杯放到杨拓面前的实木茶几上，说道，“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我喜欢喝普洱，不过我最近在学着泡功夫茶。”

　　杨拓有些不可置信：“我以为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喜欢这个。”

　　“这是你的偏见，我认为喝茶或者泡茶，能让人活的平静。毕竟你正在做的是一件十分高雅的事情。”张子豪的表情甚至有点得意。

　　这令杨拓想起自己曾经吃多了红烧肉，于是喝了不少老鹰茶去刮肠胃里的油。

　　那种吃多了肉而发呕的感觉至今令他难忘。

　　张子豪注视着杨拓，轻声说：“我觉得你已经足够了解我了，所以我们现在可以来聊聊你。”

　　“我？”杨拓装出一副莫名其妙，觉得十分滑稽的表情，“我有什么可聊的？我是个模特，现在正在努力赚钱。打算能够尽快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刚刚张子豪说那句话的时候，杨拓胆战心惊，甚至觉得张子豪发现了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可以对别人坦白一切的人，我知道你经历过很多事情。你以前不说，是因为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但是相信我，你可以信任我。可以告诉我一切，我理解你。”张子豪的表情十分真诚，他坐到杨拓的身边，抓住杨拓的手，看着杨拓的眼睛说，“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像你自己一样了解你，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我。”

　　是的，杨拓心想，这个人已经完全把自己当做他的翻版了。他相信自己和他有一样的遭遇，并且想要用他的方式拯救自己。

　　“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我现在过的很好，真的。”杨拓垂下眼眸，不敢看张子豪的眼睛。

　　但他却没有挣脱张子豪的手。

　　于是张子豪的手紧握着杨拓的手，他摇摇头：“别骗我，骗我就等于骗你自己。”

　　他的目光看起来是如此真诚，就连杨拓站在自身的立场，也觉得张子豪确确实实是在关心自己，于是他问道：“你保证你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保证，我同样保证，我会让你忘记那些痛苦。”张子豪这个时候已经遗忘了他对杨拓的色心，他把杨拓当成了更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候他也同样无助，告诉沈赫也不能让他更轻松，因为沈赫没有经历过，所以无法真正体会他的痛苦。

　　杨拓双手有些颤抖的举起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茶水太烫，烫的脑袋都要裂开了。

　　“我舅舅他这个人，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他平常表现的就是个老好人，对谁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永远不会大声吼人。他会给邻居的孩子们买糖果，给妻子买首饰。孝顺我的外公外婆，他看起来是个好人。一开始我也这么觉得。”杨拓的表情看起来很绝望，绝望的仿佛面前就是没有退路的悬崖。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回忆的却是幼年时在福利院的生活。

　　孩子们抢夺每天一人只有一个的橙子，几口就能吃完的饼干。那是他们唯一的零食，甚至可以因此大打出手。而杨拓永远都护不住这些零食，在李茂出现在他生命中之前，他只能被动的承受这些孩子们天真的伤害。他们都是没爹没妈的孩子，福利院的阿姨对他们也只能算做到看护的职责，他们没有教养，不懂谦让。

　　因为从未有人教过他们要与人为善。

　　那时候的福利院，和现在的根本没法比。

　　张子豪看着杨拓，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有一次，他和舅妈吵架，舅妈连夜回了娘家。他一开始只是摔家里的东西，然后，他看到了我。一开始他只是赤手空拳的打我，而且只打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那时候我的腹部和背部，几乎都是伤痕。我疼的整夜都无法入睡。”杨拓想起他被大孩子们围在一起殴打，他们冲他吐唾沫，骂他是废物。用脚踹他，强迫他去舔墙角的灰尘。

　　他也反抗过，可是反抗换来的是更加的暴力，于是杨拓总是沉默的面对他们的恶意。

　　杨拓继续说：“后来他开始使用工具，一开始是从街边捡来的树枝，然后是家里的鸡毛掸子。到了最后，他不知道从哪找到了一条鞭子。从此他越发收不住手。而我的爱人，也是那个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

　　当杨拓说到收不住手的时候，张子豪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他的表情里充满了无助和惊恐，很显然他感受到了一种情感上的共鸣。

　　“每次，当我遭受他的虐待的时候，我只能告诉我的爱人。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在他那里得到安慰。只有这样，我才能鼓起勇气去面对我的舅舅。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自杀，但最终都是因为他，我才能坚强的活到现在。”杨拓想起壮壮陪他一起挨揍，他们两个深夜跑去厕所，帮对方擦拭鼻血，然后嘲笑对方的狼狈。

　　张子豪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杨拓。

　　杨拓笑了笑，这笑容很勉强：“到现在我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对待我，因为他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有一些人，他们把自己的错误归咎给别人，以此来得到自己心灵上的宁静。他们是施暴者，可是他们又在施暴的过程中得到了拯救。除了我，他没有伤害任何人。因为我没有父母，我的外祖父母是他的亲生父母，因此他觉得无论怎么对待我都没关系。”杨拓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说到这里就够了，张子豪已经感同身受了。

　　“我……”张子豪哑声道，“我和你一样。”

　　“知道为什么我说我理解你吗？因为我没几乎一模一样。我的叔叔，也曾经这样虐待我，但是我比你更惨。”张子豪陷入自己的回忆当中，“他心情一般的时候，会用藤条打我。当他遭受到挫折的时候，他就会折断我的手指，打断我的肋骨。然后告诉别人是我太贪玩，被门缝夹住手指。或者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没人会怀疑我唯一亲人所说的话。”张子豪的眼神放空，他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小男孩瑟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痛哭流涕的求饶道：“放过我吧，叔叔，求求你，别伤害我……”

　　而男人高高举起了藤条，在他最终下手之前，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而他的嘴角还带着笑容。

　　张子豪捂住自己的脸，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助。在这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他深深藏起来的那个可怜无助的小男孩又出现了：“我活在每个夜晚都被噩梦惊醒的生活中。我把我的一切都告诉沈赫，但他无法理解我。你明白吗？他可怜我，同情我，但是他不可能感同身受。”

　　“他总是让我忍耐，告诉我再忍忍，再忍忍我就解放了。我不可能去告他，我试过跑去警局寻求帮助。可是他们最后还是把我送了回去。”

　　张子豪看着杨拓：“我和沈赫在一起十年，但我感受到的却是孤独，我无法再在他身上找到那种温暖。你明白吗？”

　　“可他是一直都陪伴在你身边的人。”杨拓问道，“你能够狠下心离开他吗？”

　　“我出轨了。”张子豪长舒一口气，“说出来我感觉好受多了，他在幼年时的陪伴让我无条件的信任他，但同时也让我把他想象的过于高大了。在潜意识里，我有段时间甚至认为他就是我的拯救者，我的神。但是我觉得我只有离开他，尝试开始自己的生活，我才能真正释怀。”

　　张子豪拉住了杨拓的手，把杨拓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你也是一样。如果你一直无法从他身边独立，那么你就永远无法做你自己。你只会一直被过去困扰，一直被困在原地。”

　　而杨拓此时是真的在考虑张子豪所说的话——自己是不是也将李茂神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