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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未遇即别 ...

  •   这棋下了半日有余,外边已是夜幕深沉,屋里仅点了盏小灯。昏黄灯光下,两个仙人全身心投入,频频过招,不相伯仲。

      白月用眼光示意百叶汲川,百叶汲川表情相当无奈。

      看样子,这棋要下上一夜了。白月轻轻叹息一声,略微抬起发麻的屁股。

      鼎铭仙好像忘了还有她们藏在这儿,一心一意与崇德大君对弈,一手举起酒坛,摇了摇,只倒出一小点儿酒水,抱怨道:“你这小气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才拿这么一坛,塞牙缝儿都不够。”

      酒坛挡住了崇德大君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就是推一车过来,也不够喂你这个千年酒鬼。”

      鼎铭仙把酒坛重重放在地上,没有放稳,酒坛晃晃悠悠撞上桌腿,棋盘上的棋子动了动。

      崇德大君大怒:“你是故意的!这局分明是我占了上风。”

      鼎铭仙眯眼瞥了一下略有错位的棋子,伸出手指把其中几粒挪了挪:“斤斤计较。喏,这不就好了。”

      “好什么好,这棋子原先哪里是在这里来着!”崇德大君又把几粒棋子挪到别处,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对。”

      这下换成鼎铭仙不满意了,一手抹了棋子:“你老糊涂了吧!趁机占我便宜!”

      两个仙人争执得面红耳赤,孩子气十足。

      白月正想笑,忽然听见玉岭脚下传来的动静,笑意全失,惊慌失措,不顾一切地冲出去:“逃,快逃!”

      “哗啦”一声棋盘翻倒在地。

      崇德大君瞪着眼睛,把目光从白月移到鼎铭仙身上,震惊转为怒火,半晌憋出一句:“你根本是在自掘坟墓!”

      鼎铭仙一时语塞,把头转向一边,责怪起紧跟着白月从木柜里窜出的百叶汲川:“不是叫你藏好她吗?”

      百叶汲川领罪般低下头:“是汲川一时疏忽。”

      白月跑到门边,抓着门框,半个身子探到外面,仔细倾听,扭头道:“是他,是他,妖王……妖王来了。”

      众人神色皆是一滞。

      往日里给白月送饭的那个小徒弟忽的从黑暗中冒出来,浑身浴血,大叫着“不好啦”,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他抓着鼎铭仙的衣角,瑟瑟发抖:“师父,好多,好多妖怪,才眨眼的功夫,师兄他们全都死了……”

      鼎铭仙急火攻心,铁青着脸往后退了几步,扶住桌角才勉强稳住身体。

      他一生没有成家,对待自己的徒弟,就像对待自己的亲骨肉。

      崇德大君丝毫没有要落跑的倾向,气急败坏地指着鼎铭仙:“你就是不听我的!如今把自己徒弟们的性命都赔进去了。”

      白月守在门口,愧疚不已:“前辈,你们快走,现在还来得及,他们是冲我来的。只要我……”

      鼎铭仙额头青筋暴起,他抽出腰间软剑,将白月强行拉至崇德大君跟前:“以前我从没求过你什么,凭我们数百年的交情,答应我一件事,守好这孩子,不要让她落入妖魔之手,更不能让她误入歧途。”

      崇德大君凝视他许久,眼底涌起难以言喻的悲伤,终于还是慢慢抓住白月手臂。他悲凉一笑:“老东西,到头来还是要把麻烦塞给我。”

      白月发觉鼎铭仙的意图,拼命挣扎、摇头:“不……不要……”

      鼎铭仙将手掌覆在白月额头上,咒语声急速在白月耳边回响,更加稳固地压制住她体内黑莲的力量,语重心长道:“孩子,答应我,行大道,走正途,莫失初心。”说完,他一把拦住欲夺门而出的百叶汲川:“汲川,屋后头的井里有条密道,通向玉岭之外,快带他们逃。”

      百叶汲川握紧了剑:“师父,我要与玉岭共存亡。”

      鼎铭仙绷起脸:“混账,这是为师的命令。”

      他一向疼爱百叶汲川,百年间从未对她说过重话。

      百叶汲川一愣,而后倔强地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晶莹泪花,往院子后面走去。

      白月身体发软,只能任由崇德大君带着她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崇德大君蓦地停住脚步,深深看了斗志昂扬的鼎铭仙一眼:“保重。”

      鼎铭仙大笑,笑声依旧爽朗:“以后再找别人吃酒吧。酒这东西,我早就戒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几百年的老友,不需要煽情的道别。
      他们一行三人跃进井里,在阴暗潮湿,生满青苔的逼仄空间内没命狂奔。
      奔跑中白月再次听见上头鼎铭仙一无所畏的笑声。
      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一个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说,她在哪儿。”
      紧接着便是血肉飞溅的声音。
      白月呼吸一紧,痛苦地闭上眼睛,一个踉跄扑到在地,指甲深深抠进滑腻的青苔之中。那清冷的声音不断在她脑中回荡,一声声如利刃般刺入她的胸膛。
      前面带路的百叶汲川也停住脚步,捂着嘴泪流满面。
      崇德大君神情凄怆,回头一望,径自对着身后潮湿的空气道:“真不该跟你打赌的,摆明了得我给你收尸。”
      他的声音穿了很远,悠悠的弹跳于四壁。

      玉岭毁于一旦的消息很快在神仙二界炸开了锅,妖王染指玉岭,使神族和仙人们更加确信了弓远白月曾藏身玉岭的传言,纷纷猜测如今弓远白月已落入妖王之手。

      鼎铭仙一生耿直,受人敬畏。据说死因是被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把剑贯穿了喉咙,死状极惨。

      神仙们叹息扼腕的不在少数,因此,对妖界的讨伐之声更盛。

      天庭派数名仙人替鼎铭仙收尸,另加记事房的一名执笔下来记录鼎铭仙的一生。

      几个仙人匆匆忙忙地赶到玉岭时,发现河下氏的一干神人们已经率先到达,里三层外三层把玉岭守得密不透风。

      二十几个还未做清理的尸体整齐地排成一排,其中大多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也有少年和孩子,最小的一个看起来才五六岁的样子。

      鼎铭仙不好张扬,收的徒弟寥寥可数,要是没有遗落也就这么多了。

      事发时,他的大弟子秦东岭正在外边降魔除妖,现在正往回赶。至于其座下唯一一个女弟子,也是大家最为关心的百叶汲川,已是下落不明。

      整个玉岭没留下一个活口。

      汝焕四下走动,没什么发现,来到屋里时,河下氏族长身着一袭黑衣,正亲自安置鼎铭仙的尸身。

      汝焕默默打量,鼎铭仙死的确实比较惨烈,除去贯穿喉咙的那剑,身上零落着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可见死前没少受折磨。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枚棋子,环顾四周,只有鼎铭仙一人的尸体,是他独自下棋消遣,还是有谁与他对弈?

      汝焕拿指尖蘸了点酒坛碎片上残余的酒水,凑到鼻间一嗅,不由得轻蹙眉头,正要往手上记录,余光忽的瞥见一抹黑色衣角,随即会意跟衣服的主人走到外头。

      河下锦带他行至屋后,摆脱一众族人和仙人,才缓缓转过头来:“许久未见,仙人倒没什么变化。”

      汝焕知道他是故意拦住自己向天庭报告,暗自揣摩他的用意:“回公子的事小仙听说了,还望河下族长节哀顺变。”

      “想来也不过几年时间,却已经物是人非,”河下锦摩挲着井边,“仙人受到天帝嘉许的事,锦略有耳闻。”

      记事房这个设置一向无关紧要,在天宫的地位低下,在记事房里担任职务的仙人们有阶无权,完全没有前途可谈,大多喜欢敷衍了事,自然也不太受到重视。而汝焕硬是一丝不苟,把无关紧要的工作做得出彩,从一众小仙中脱颖而出,还获得了天帝的注意。这次也是天帝亲自委任他下来为鼎铭仙做记录。

      尽管周围的仙人们一片艳羡,汝焕这个主角对被嘉许的事却没什么感觉,忽然多出来那么一堆与他攀交情的仙人们,尤其是记事房里头的,令他心烦倒是真的。

      汝焕有些无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河下锦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些欣赏,他感叹道:“要是如今的神仙二界都是仙人这样的英才就好了。不知,这次的事,仙人有何见解?”

      汝焕稍加思忖,觉得这也是神界的事,他能看出来的未必可以逃得过河下锦的眼睛,索性如实相告:“刚才小仙闻了闻那酒,觉得味道似曾相识,之后想起来自己曾有幸在天庭品过那么一回,那次恰逢观镜老母大寿,天后广邀各路神仙为其庆祝。仙人们纷纷呈上贺礼,其中,当属崇德大君所准备的贺礼最有新意,是他自己藏的佳酿。观镜老母甚为喜欢,又一向慷慨,因而赏给了在座的各位神仙,与我们一同品尝。小仙也沾光尝了次世间难寻的好酒。”

      河下锦眸中闪现莫名的躁动:“你的意思是……”

      汝焕认真道:“一切还都只是小仙的凭空猜测。”

      河下锦心思一动,如果昨晚崇德大君也在,并且成功逃脱,那么白月十有八九是被崇德大君给带走了。可据他所知,崇德大君最怕麻烦,素来谨言慎行,不像是会接手烫手山芋的人。

      不知何故,河下锦对眼前的汝焕没来由地产生一种信任感:“你觉得……白月如今身在何方?”

      “恕小仙直言,小仙听闻这……”汝焕犹豫一阵儿,不知如何称呼白月比较合适,“弓远白月是杀死回公子的凶手。本以为族长该对她恨之入骨。”

      河下锦眸色一沉,下意识用指节抚过袖口:“我要听她亲口承认。”

      汝焕本以为处决弓远白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且不说她到底犯了什么弥天大错,单单是她的存在,对神界来说就已经是个威胁,她时刻提醒着一众神族当初对弓远一族坐视不理的可耻行径。

      其实,汝焕私下想,神族们把罪过推到弓远白月身上,或许是有意为之。只有这样才能转移大家的注意,使他们免于指责。无论如何,弓远白月早已成为众矢之的。只怕鼎铭仙的死也是要算到她头上的。

      也不知这河下族长是出于良知,还是出于另一种私心,居然有意袒护早已成为众矢之的的弓远白月。

      汝焕问:“万一真的是弓远族长做的呢?毕竟,当初是神界没有及时援助弓远一族,才致使一个神族遭受灭顶之灾,平心而论,要是小仙也会想要报复。”

      “如今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不能妄下定论。不知这个猜测可否暂时止于你我二人,以免不必要的风波。”

      妖王夺了鼎铭仙的性命已是无争的事实,余下的说到底也终究是神界自家的事。既然神界至尊都发话了,他也没必要纠缠下去。

      汝焕朝河下锦鞠一躬:“小仙只报事实,从不以猜测搪塞差事。还有许多事需要察看,恕小仙失陪。”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汝焕前脚刚踏进门口,崇德大君后脚就带着名小仆出现在门外。不似以往满面春风,他表情哀恸,本就素净的衣服穿在身上此刻看上去像是丧服。看见鼎铭仙的尸体,他先是愣了愣,随即缓缓弯下腰,以手作梳,旁若无人地把鼎铭仙凌乱的头发重新束起。

      看来崇德大君与鼎铭仙果真是挚交。

      崇德大君直起身体,面向其后进来的河下锦道:“他素来天不怕地不怕,能安稳活到现在已是老天的赏赐,想必到死都未违背过自己的准则,也算死得其所。我曾与这老东西约好,死在后头的那个要给死在前头的那个收尸。仙界中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的喜好,还请族长把他的尸体交给我,我会按着他的意愿处理他的后事,绝不让他走得落寞。”

      小仆欲为大君擦手,却被大君闪开,随即恭顺地收起帕子。

      河下锦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崇德大君沾上血污的手:“鼎铭仙一生匡扶正道,大公无私,为凡间安定鞠躬尽瘁,其忠义之心,吾等小辈尽感,自惭形秽。妖孽嚣张,为非作歹,令他遭此横祸,神仙二界必同仇敌忾,攻而伐之,替他讨回公道。遗体一事,自然要遵从鼎铭仙生前意愿,若有需要之处,大君但说无妨,锦自当竭力相助。只是此事毕竟属仙界所管,终究还要看仙界的意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未遇即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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