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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神仙不快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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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刚落,绿柳斜生,空气湿润,天空下着毛毛细雨,湖面上密密麻麻散落着点点光芒,熹微晨光中清无绪轻闭双眸,席地而坐,与天空融为一体,一身月牙白衣,背后是灿烂朝霞。白月注视眼前这美不胜收的景色,悄悄走近,才走了几步便听他闭眼笑道:“小雨晨光内,初来叶上闻。雾交才洒地,风逆旋随云。原来神人也喜爱这清晨时光。”
白月不好意思挠挠头,她脑中存在太多谜团,心乱如麻,一夜未眠,纯粹是来湖边溜达溜达散心。她一屁股坐到清无绪身旁,将胳膊肘放在大腿内侧,手背支腮。
清无绪说:“清晨打坐能摒除杂念,使心境清明,头脑清晰。”
白月歪头看他:“无绪小仙的心境已经清明了吗?”
他缓缓睁开眼:“求得片刻宁静而已。”
白月照猫画虎,才打坐片刻,便长叹一声,睁开眼望着缓缓浮上天际的黄日,忽然正色道:“无绪小仙……”
清无绪表情也严肃起来,侧耳倾听。
“你……吃过早饭了吗?”
据说城中有一家羊城小面,七分熟水三分生水和面,面团捶打九九八十一下后再切成面条,如此制成的面条爽滑劲道,弹力十足,汤汁是小火煨出的瓦罐老鸭汤,味道鲜美,口感绵密,这样的一碗面,乃绝顶美味,令人回味无穷。店前日日大排长龙,供不应求。
清无绪失笑:“小仙习惯饭前打坐。”
“你可听说过羊城小面?”
“略有耳闻。”
“我们的身体发肤受之天,忍饥挨饿是不是对天不敬?”
“有理。”
“神仙是不是该心系天下?”
“此乃本分。”
“那么既然饿了,天下人喜欢吃的东西我们是不是也要顺便尝尝?”
“自然。”
白月站起身来,早晨的湿冷使腿有些发麻,她一时站立不稳,还好被清无绪手疾眼快地扶住。她不经意瞥见清无绪右臂衣袖被蹭到手肘处,他裸露雪白手臂内侧,有一条细长的鲜红血丝自手腕处直上,肉眼可见的部分被衣袖截断。
清无绪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臂,将那条血丝隐于宽大袖中。他垂目道:“神人,走吧,晚一步只怕要等许久。”
白月回神:“多谢无绪小仙。”
没想到天才蒙蒙亮,店前已是人山人海。队伍长不见尾,身处其中完全感觉不到在移动。白月侧身向前望,确定前面的人是在逐渐减少,才缩回身子。排到他们时,白月早已饥肠辘辘,看着正在锅里翻滚的面条双眼发光,一想到马上尝到这珍馐美味,就快活似浮在云端,远处忽然传来呼喊,一声声“白月姑娘”“白月姑娘”……
没听见,没听见……白月默默进行自我催眠,目不转睛盯着面条。清无绪在她身后疑惑道:“好像有谁在叫……”
白月回过头露出恐怖笑容:“无绪小仙听错了吧,我可是什么都没听见。”
青言远远跑来,满面焦急地说:“不好了,白月姑娘,清无绪仙人,又有婴儿被偷。快随我来吧。”
白月这才僵硬地转过头来哀怨地看青言一眼,然后依依不舍地望了望仍在快乐翻滚的面条,又看看面前已盛好汤汁的木碗,眼含热泪地离开了队伍。
清无绪安慰她:“下次小仙再陪神人来吃。”
白月揉揉鼻子,想象中面条的味道在舌尖跃动:“那说好了。”
这次被偷的婴儿是凡人,其父乃这里有名的恶霸崔金贵,平日鱼肉乡里,为祸一方。也许是作恶太多,他膝下人丁单薄,年过半百才等到第九房小妾生出个儿子来。昨天这婴孩才刚满月,崔府白天还热热闹闹地大摆筵席,谁知晚上便被人盗走孩子。
一略显疲色的小厮开门领了他们三个进去,院里四处还挂着满月酒的喜庆的大红灯笼,地上是一层厚厚的炮仗灰,满院子的人从里到外,哭哭啼啼。
汝焕在院子里挨个盘问下人们,一丝不苟地记录。
屋里崔金贵扶着额头坐在正中央,一脸憔悴,老来得子的喜悦有多多,现在的打击就有多大,其夫人坐在他身侧,尖厉模样,指着跪成一排瑟瑟发抖的仆人们破口大骂。
旁边坐着河下锦和百叶一梦。河下回与百叶汲川在城镇四周查探。崔金贵使个眼色,旁边的小厮即刻拿来一个盖了红布的托盘,崔金贵毕恭毕敬地对河下锦说:“官大人,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小厮捧着托盘走到河下锦跟前,河下锦面无表情地撩起红布一角,朝刚进来的青言挥挥手,青言会意接过托盘立到河下锦身侧。
河下锦嘴角一勾,生出几分嘲讽味道:“本官自当尽力而为。”
原来,河下锦充作官府的判官,大摇大摆前来调查,不但派头十足,贿赂收得也很是熟练。
白月觉得自己对他的敬仰简直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
事情大致如下,崔府大宴一夜未息,大人乐得畅快,孩子自然坚持不住,崔金贵疼惜宝贝儿子,早早让奶娘抱回房。夜半三更,奶娘连滚带爬跑向在一片喜庆乐声里打呼噜的崔金贵,大喊:“不好啦,小少爷不见了!”呼噜声短促向上走了几个调,崔金贵便迷糊地睁开眼,乐声戛然而止,忽然之间整个院子静得能听着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老爷,出大事了,”奶娘急得眼泪直窜,直接跪在了地上,“小少爷……小少爷他不见了!”
崔金贵如遭雷击,瞬间清醒,身体久久不能动弹,他颤抖地指着地上的奶娘问:“你说什么?”
奶娘自知犯下弥天大错便一五一十地叙述了当时情形,当晚小少爷有些烦躁,吃过奶哭闹许久才睡下,奶娘守着摇篮打了个盹儿,再睁开眼睛,摇篮已是空空荡荡,再不见小少爷身影。她立刻将屋里翻了个底朝天,连耗子洞都找到两个,却没找到小少爷,这才急急忙忙告诉老爷来。
由于满月宴的缘故,一向苛待下人的崔金贵八百年难得一遇地让崔府上下同乐,所以这夜崔府的守卫格外松懈。崔金贵急得双眼通红,先是让人将崔府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又派人将整个镇子上上下下搜了一遍,均无果。
于是叫仆人在衙门口守着,苦等到衙门开门,立刻报了案。
第二天崔金贵失子一事便在镇上闹得沸沸扬扬,人们无一不在讨论此事,这件事虽不是什么好事,却着实大快人心,连巷子里的娃娃都拍手叫好,还编了段顺口溜“崔老板,崔老板,千辛万苦求个宝,绫罗绸缎小花袄,瞅见老爹心里恼,长出小腿立刻跑”。
可见崔金贵平日里行径之恶劣。
一早清早客栈里的食客们议论得热火朝天,客栈老板扔了算盘,宣布所有客人食费全免,将手对插在袖子里,十分积极地参与讨论。青言去结账,听闻此消息立刻报告了河下锦,这才有了一出官大人办案的戏码。
其实做这件事也不一定与在九天城偷婴的是同一个犯罪者,崔金贵平日嚣张跋扈,没准是谁趁机打击报复呢。
汝焕从外面进来,河下锦问:“可有眉目?”
汝焕表情严肃地摇摇头。尽管受了如此大的打击,崔金贵仍色心不改,一双猥琐小眼总往百叶一梦身上溜。
青言不满地咳嗽两声,崔金贵才收敛了一点。
一个小厮来报,说是第九房小妾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百叶一梦称自己略通医术,能够为九夫人诊治。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又来到小妾房里。由于生子有功,第九房小妾早早便从厢房里移到宽敞的侧房中,她额头上裹着布条,巴掌大的脸血色尽失,单薄的身子隐在锦被中。
百叶一梦轻巧拾起她的手腕,将手指搭在她脉上一会儿。实际上她定睛细看,看见第九房小妾头上泛的光芒,从这光芒上看出毛病,那光芒凡人肉眼不可得见,为免这些凡人起疑心,她才诊起脉来。
她缓缓道:“诸位无需担心,乃九夫人失血过多,再加之心中忧思过度,才会晕厥。一梦开服药,此药以兰花作引,用小火煎上一个时辰,待九夫人醒来再喂她喝下,喝上三次便无了大碍。”百叶一梦用递过的笔写了十味药草以及各自的剂量交给下人,之后按住第九房小妾头部的下关穴,目光恳切地看着白月道:“白月姐姐可否帮我压住九夫人涌泉穴,以便压制九夫人的心火?”
白月愕然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这涌泉穴在哪里……”
百叶一梦温柔笑道:“涌泉穴位于足底三指处,白月姐姐若是觉得不便,不做也无妨。一梦只是想让九夫人快些好。”
白月径自向前,掀开被子,握住第九房小妾被汗水打湿后味道妙不可言的三寸金莲,对准穴道,用力戳了上去。白月咬紧牙关问:“这样,行不行?”
百叶一梦细心叮嘱:“白月姐姐要坚持按上一炷香时间。”
白月屏住呼吸,心想要是青言来做,能与这位一梦妹妹这样对视良久,他必满怀感激,哪怕臭气也定觉芬芳。
第九房小妾很快醒来,崔金贵对着百叶一梦谄媚赞叹好一会儿,其夫人眼观鼻鼻观心,皮笑肉不笑地对床上人说:“素妹,你宽宽心,别伤了身子。”
估计心里巴不得她抑郁而死。
第九房小妾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紧紧巴住走到床边的崔金贵的胳膊:“老爷,你可要做主啊。”
崔金贵重重叹息一声:“那是我的儿子,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找回来!哪个混账敢在老子头上动土,我定饶不了他。再说,有官老爷替咱们做主,还有什么可怕的。”
汝焕终于逮到机会,忙开口问:“你昨晚可听见什么异响?”
小妾的房间与婴儿房间紧挨,加上爱子心切,她听见的响声应该最为真切。
小妾摇摇头:“昨儿个我听他一直在哭,心里愁得紧,就总听着,等二更的锣一响,那边才没了声音。我以为是奶娘哄他睡下了,便也睡下,谁知竟然……”
说到伤心处,小妾嘤嘤哭泣。汝焕聚精会神地在手上划拉,完全无暇顾及。还是白月看不下去,劝慰道:“一切还没有定论,保重身体重要。”
河下锦看了一眼从刚刚起一直沉默的清无绪问:“你有何见解?”
清无绪移开目光,轻轻说:“一头雾水。”
白月轻手轻脚地离开,拨开旁边屋子的门,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只有摇篮还好端端立着。白月低头往摇篮里看,摇篮里只散落着一些给孩子玩的小玩意儿。更深露重,奶娘为了不让孩子着凉肯定是要给他盖上被子的。而白月在屋里转悠一圈,也没找到孩子身上的小被。
这说明犯人多少有些愧疚之意,才不忍心让孩子受冻,连被子一齐拿走。刚出生的孩子不能受风,夜里窗户肯定都给关死了,可现在一扇窗打开着,风直直吹进来。
非人力所能为啊。白月心里感叹,继续打量,目光忽定在窗上,再移不开。她走出房间,四下察看,后面凉凉飘来一句:“可有什么发现?”
吓了白月一跳,白月扭头看见不知何时飘来的汝焕,虚心地移开目光:“我发现,这崔家还真是挺有钱的。其实,有时候做个凡人也不错。”
汝焕仍一动不动盯着她,若有所思。白月拍拍汝焕肩膀:“啊,我记起来有事,就先走了。”
白月头也不回地离开崔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