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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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朗气清，薄云抹过高远天际，寂静某处，一树海棠正开得如火如荼，翩翩簌簌，落成一地积雪。不尽的秋风，卷起一瓣洁白扑向明净湖面，水波漾起的瞬间白瓣展开翅膀，翩跹成蝶，白蝶悠然飞起，半空中化成袅袅白烟，消散成空，转瞬间又积聚枝头，渐渐凝结为花瓣形状。
一名女子在树下闭眼小憩，眉眼宁静，额间一枚精致的三瓣红莲让几片白瓣掩住，腰旁被兽皮包裹住的刀尖在层层白瓣中微微挑起。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缓慢睁开眼睛，立起身来，抖落身上厚厚一层白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愉悦。手心铺开一层雪白，她颔首垂眸，拿食指一下又一下点着白瓣鼓起的地方。
落英中一个高大男子沉默走来，表情复杂，眉宇间尽是戾气。
女子仰头，眼睛弯成月牙：“今天花开得正盛，我就猜你会回来。”
溪水潺潺尚不及这声音悦耳。
一双脚陷入片片洁白中，男子慢慢停在她跟前，良久未言，望天望地，终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哪怕已凝视过百年，他仍旧难以看透这双眼睛。
他常在想，她的眼一定包罗万象，才会时而清澈见底，时而深邃幽远。一如她本尊，时而近在咫尺，时而远在天边。他为其蛊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男子颓然道：“只怕于你而言，我与这花草树木没有丝毫差别，与万物没有丝毫差别。一想到，我便觉万物可憎可恨。什么慈悲，你向来只给你想给的，却不管我想要什么。”
他抬手抽出女子别在腰间的刀，白瓣翻飞中现出璀璨光亮，仿佛轻轻一晃便能驱逐世间所有阴暗。
女子透过纷纷落下的白瓣看向他，一派平静。相处百年，这样面对面交谈的场景却屈指可数。少得叫人不得不珍惜，不得不放在心尖。
男子把刀递给女子，脸上尽是悲凉：“不要再怜悯。杀了我，如今这是我唯一想要的。”
女子垂眼，张开手，指缝间淌出光，无数花瓣凝聚成一个球，漂浮在她掌心之上。
她露出明媚笑容，轻声道：“我把这花送给你，可好？”
男子眼中浮现难以言喻的痛苦神色，直直把刀插入她的胸膛。
花球染了血，崩裂四散。
男子紧紧抱住女子软绵绵的身体，任她的血浸透自己衣衫，指尖颤抖，凄怆大笑：“当真就这么难？哪怕一瞬，你全心全意看向我，眼中再无其他，这就是我要的全部。”
风大了些，雪一般的花瓣尽情起舞，却不再有人欣赏。
花瓣下染血的刀，锈迹斑斑。
滚滚黄沙之中，一个少女发髻散乱，面如土色，拼命狂奔。
狂风席卷而来，一道黑影蓦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惊慌失措地向后跑去，转眼间那黑影再次挡住她的去路。少女后退几步，齿下干裂的嘴唇沁出鲜艳血珠。黑影慢慢转过一张脸，他凄然道：“我救你一命，把你捧在手心，百般呵护。为何你千方百计要逃？”
少女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声音嘶哑地说：“你于我有恩，我是愿意还的。可你是魔，我是神，我岂能与你同流合污？”
男子朝她扔下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冷声道：“满口的仁义道德，皆是虚情假意。你要报恩，就用这把刀杀了我。”
少女的目光落在刀上，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要。”
话音刚落，这把刀便穿透了她的身体。
她还来不及闭上双眼，便一头栽进黄沙。
干燥的黄沙贪婪地吮吸她的血液。
男子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少女，喃喃自语：“你欠我的，可要怎么还。”
夜幕深沉，一男子倒在地上，痛苦挣扎。一名女子挡在他身前，表情决绝，
明暗交接处缓缓走出另一个男子，目光狂放，落在身上化为一阵阵森冷。
女子无所畏惧地说：“我们技不如人，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狂放男子直勾勾看着她的眼，像在寻找什么，片刻之后，波澜不兴地隔空对倒在地上的男子推出一掌，倒地男子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挣扎得更加剧烈。
“三郎！”
女子爬到努力压抑痛苦的男子身旁，爱怜地抚摸他被冷汗打湿的脸。
狂放男子脸上隐隐浮现怒气，冷声问：“你当真想嫁给他？你当真爱他？”
女子愤然道：“你一个魔族中人，如何能懂得我们的感情。”
说罢，她抱着男子往崖边一跃。急速下坠之中，他们十指相扣，双手紧握，从容赴死。
狂放男子跳下悬崖，强行分开一对紧握的手，半空中搂住女子下坠的身体，死死钳制怀中妄图挣脱的女子，他冷笑道：“放心，我没想救你。不过，要死你也得死在我手上。”随即一掌拍在女子天灵盖上，女子立刻气绝身亡。
他抱着女子的尸体，踉跄行走许久，最后跪倒在地，恨恨道：“只要你还是神一天，我还是魔一天，你就不肯爱我。那我就灭了这神族，看你如何再转生成神！”
二
外面大雨倾盆，狂风大作，忽来一道闪电，一时间如同白昼降临，之后又是一片漆黑。
破庙的木门被吹得嘎吱作响，成注的雨水从屋顶无数的破洞泻下。一个浑身湿透，衣着褴褛的男人卧在地上，用手肘支撑身体，瑟瑟发抖。他神情恍惚，双眼失去焦距，肮脏的脸上布满血污，血水沿着他脸上的褶皱流下，只有一只腿从破破烂烂的裤管里伸出来。发颤的双唇断续重复：“弓远……众神灭……”
以他为圆心，几个身穿黑色披风的神围成一圈，他们的脸庞被斗笠遮住，纵使头顶水流如注，身上却滴水未沾。其中一个因被提到姓氏而神色凝重，其他的神则不约而同地朝他望去。
又是一道闪电，庙内破旧红布下的神像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瞬间被照亮，倒在地上的男人惊恐地瞪大眼睛，随后又露出诡异的笑容：“晚了，晚了！”他猛然吐出一口黑血，神色凝重的神探出手欲救他，终究晚了一步，男人已气绝而亡。
大雨连绵不绝，又是几道惊雷。
远处陡峭山壁之上静立着两个极目远眺的男子。
一男子笑意盈盈地拨弄雨水，雨水似小虫般在他指间跃动，他望向神庙，对前面的男子道：“鱼儿，上钩了。”
前面的男子神情冷淡，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纵身一跃，转眼消失于茫茫大雨中。
男子笑容不改地收回目光，对指间跃动的雨珠轻声说：“唉，活太久连脾气都变得这么古怪。跟在他身边两百年有余，我怎么还是参不透他的心思。”
三
华丽殿堂内的巨柱上缠绕起浓重血腥气息，殿堂内一众神仙静立，鸦雀无声。一容态端庄，衣着华美的妇人，高坐于殿堂之上，一张脸泛着寒气。她轻蔑地瞥了眼底下那只匍匐在地的狐妖。
狐妖一头银发散乱，面容颓败，被锁链缠住的身体布满斑斑血迹，瑟瑟发抖。一双枯槁的眼睛挨个扫过殿上众神，最后落在正中央的妇人身上。那双眼里丝毫没有与她所受的折磨相匹配的恐惧，她丧失心智般哈哈大笑，竭尽全力将伤痕累累的手臂抬离地面，指着妇人道：“死有何惧，我只恨自己不能同他死在一起！你们这些神，个个无情无义，利欲熏心，卑鄙无耻，哪里懂得什么是真情。你们枉生为神！枉生于世！”
殿上金光一闪，锁链发出激烈响声，狐妖的身子重重往旁边一滑，血水自她的嘴角淌出。
华美妇人似是不喜欢这血腥气，轻掩鼻尖，冷声道：“是天底下妖怪的血全都这么难闻，还是只有这不知羞耻的妖孽的血如此不堪。”
说完，她摆手越过试图阻止的众神，缓缓走到地上奄奄一息的狐妖跟前。
妇人手掌一滑，狐妖的两只眼乍然崩碎，变成两个恐怖的血窟窿。
狐妖捂住眼睛，痛苦地哀嚎，血水顺着她的指缝淌出来。
妇人笑道：“眼睛这东西，生在你脸上，本身就是种罪过。你不愿赎罪，我来帮你。”
一想到那双被毁掉的眼曾深情款款地与她的夫君对视，她就怒不可遏。
旁边一个少年悄悄捂住身边男孩的眼睛。
男孩偷偷扒开他的手指，顺着他的指缝向外看，对身旁的少年窃窃私语：“为什么不杀了她？”
少年面无表情，淡淡道：“她不配死。”
妇人走回殿中央，徐徐坐下，对身旁的老者道：“此妖罪大恶极，赐她天雷锤腹之刑。”
老者表面波澜不兴，却听得心惊肉跳，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伏于地上痛苦哀嚎的狐妖腹部。
夫人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老者使个眼色，两名族人出列，将狐妖拖至巨柱前，把她的四肢钉在巨柱上。
落雷声声，响彻大殿，伴随着一声声尖锐嚎叫，无情穿透狐妖腹部。
男孩心生恐惧，不由自主地往少年身上靠。
少年终是不再忍心观看，静静撇开眼，死死捂住身旁男孩的眼。
雷声一共响了七七四十九下，狐妖腹部已是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老者走到狐妖跟前，忽的瞪大眼睛，踉跄跑到妇人跟前，压低声音说：“那里面……没有孩子。”
妇人身体猛的一滞，唤神兵将狐妖放下，自己疾步走到狐妖跟前，细细查看狐妖肠子外流惨不忍睹的腹部，里面的确空无一物。
感觉到妇人靠近，狐妖勾起嘴角，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我与他的孩子，怎么能轻易给你们害死。你杀不了他的。”
说完，她竭力吼叫一声，散尽精元，气绝身亡。
妇人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往后退了三步。
大殿之上只剩一片死寂。
余光扫过死状惨烈的尸身，妇人恨恨道：“剜出她的心来，祭奠我的夫君。”
他们想在一起，好，她就叫他们在一起。
她要叫那个背叛她，背叛神族，使一族蒙羞的男子好好看看，他心爱的妖女是何种下场。
只可惜，她看不见他痛苦的表情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