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
-
重新出现的地方是洛水边一处小码头旁，漱烨拉着宣和躲到了树后，示意她向前看去。宣和抬眼一看，不由得愣了愣，因为她看到从未单独与她和漱烨以外的女人走在一起过的谢闲身旁出现了一个陌生女子的身影，而他们身后十步是两个侍女，暗处还有潜藏的侍卫——形制是大家族的标配。
“王家的人。”宣和看了一会儿才确认道，“闲哥哥怎么会？”说到一半她自己也就停下不说了。这个时候，这样的情景，还能是什么？
漱烨一瞧她的脸色就知道，这个心思婉转玲珑的小女子怕是一下子就猜到了。
谢闲为了配合身旁戴着椎帽的窈窕女子，脚步放得很慢。穿着浅鹅黄色衫子的女子身姿柔软得如同优美的花蔓，一条轻柔的腰带勾勒出极细的腰线，长发发梢轻抚在那里，让人几乎挪不开目光。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因为对方戴着椎帽，面纱一放，宣和根本看不清她的侧脸，只能冲谢闲的表情判断出他们似乎聊得很愉快。
二人漫步到码头处，谢闲似乎问了她什么话，女子点了点头。他便上前两步同船家说了几句，上了船，回身冲她递出手。出于矜持，女子自然是不会递出手的，只是屈身一福，侍女便见机上前，扶着柔弱无骨的她上了船。
微风吹来掀起面纱一角，宣和几乎是立刻黑下脸来：“王芷……”
听她的语气，漱烨问道：“你似乎不喜欢她？”不过转念一想，宣和应该是不喜欢所有接近谢闲的女子。
“王家是现在最有可能与谢家联姻的……”身为皇族，这点儿基本敏感度她还是有的。
“既是联姻，便当幽彻是完成任务，你可别冲出去把人家给撕了。”漱烨拉着她缓缓地往回走。
宣和沉吟了一会儿：“这种愚蠢的动作我肯定不会做。”
“那你想干什么？”漱烨觉得她也肯定不会罢休。
“我当然不能在利益这个层面去干涉，毕竟联姻获得的利益一定是最大的，凭我无法撼动……我至少得先做出一个正常的反应，然后，就只能对不起王芷了，就算名声差点儿，作为王家嫡女，嫁出去总归不会有问题的。”
漱烨觉得她这会儿真是目光灼灼，听完这话难得沉默了一下：“我觉得我提醒你不要冲动简直就是多余的。”完全料错了她，根本没有难过的样子，而且这骨子里透出来的黑劲儿，不知道是皇家传统还是学了谢闲。
宣和却是无奈：“我原来也没有表现得很冲动吧？”
“是吗？可我看来，你当时面对我的时候，每天都一副要撕了我但是又憋着不动手的隐忍模样。”
“漱烨姐姐，比起你，王芷的背后可有王家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所以我在你眼中就是能随手碾死的蚂蚁？对她要谨慎，对我就随便爱怎么来怎么来了？”
“……”宣和险些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漱烨赶紧打住：“不过万一是幽彻他愿意的怎么办？”
宣和冷漠一哂：“她有什么好的？”
“不谈才学，至少比较符合主流审美。”
“……”
所谓主流审美便是，以柔弱清淡为美，翻译过来就是面容要清秀可人，身材要高挑纤细，姿态要翩翩如柳，更直白粗俗些——要瘦，胸要平。像宣和这样的，尤其是她这样胸脯饱满的，是为人诟病的一条，被认为是妖媚浓艳。不过因为她是公主所以没人敢说，背地里也不敢，而当着她面说的，也只有漱烨一个了。
宣和高傲地一抬下巴：“那就谈才学，谈本事。不管谈什么，总之我不会让这场王谢两家看好的婚事发生的。”
漱烨一想，可不是，撇开皇室不谈，宣和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王芷都不是什么难事，而谢闲即便猜到，也绝对不可能把宣和怎么样，不会，也不忍心。
“不过，你的反应还是过于平静了，好像早就知道似的？”
宣和脚步一缓，笑了笑：“应该说我为了今天这个局面准备了好些年了吧。”
漱烨看她的目光动了动。
“我知道我几乎没有可能嫁给闲哥哥……除非他坚持——但这不可能。闲哥哥终究会成亲，娶一个不是我的人，而我当然希望那一天越晚越好，更宁愿他永远都不要成亲，我也不出嫁，就这样也挺好……我好像很自私对不对？”
漱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有。”或许，自私的并不是你。
她们二人回到原地的时候，谢闲和王芷也差不多到了。宣和带着漱烨坐在最华丽的屏风前，她看到谢闲腰间佩的香草，眼神更加冰冷了。想她的闲哥哥收下她的东西从来都是放到不知道哪里，绝对不会直接佩出来，区区一个王芷……
谢闲发现宣和的目光落到他身旁的人身上时，心里的感觉有些微妙。他并不希望宣和时时刻刻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却也不想她在看别人的时候带着冰冷的敌意。这种敌意并不明显，她现在学会了掩藏，且能掩藏得很好，然而怎么能瞒得过他。于是他有意无意地挡了身后的人一下，回身对她说：“王姑娘也回去家人那边吧。”
王芷轻柔地“嗯”了一声，便从他身边离开，宣和的目光便毫无疑问地回到了他身上，只不过这次不多时便挪开了。
午饭之后便是射雁的小游戏，大部分人都换了一身劲装，宣和出来得匆忙，并没有带衣服换。漱烨懒洋洋地靠着美人靠，问道：“要我帮忙吗？”
宣和轻笑道：“不用，对付她还不用这么认真。”
“那你不怕你的闲哥哥又说你没有风仪？”
她俏皮地回头道：“就叫她看看，我的哥哥，对我和对她是不一样的。况且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可以换，借也借不来，闲哥哥再说我就有点儿不近人情了。”
“那你看看他给不给你这人情。”漱烨一直不懂谢闲对她格外严厉的原因。
宣和唇角绽开一丝无奈的笑容：“要是他哪天突然对我好起来了，我怕是要疑惑出什么大事了吧？”
后来漱烨又发现谢闲与宣和的一个共同之处，他们总是很有一语成谶的天赋，或许因为他们与天命的联系太过紧密了。
上巳的弋射是用带着丝线的箭去射野雁，射落的野雁可以留着，也可以送人。雁在那个时候是提亲必带的，平时雁也因其忠贞和守信格外有象征性，广为人所喜，所以赠以大雁的这个行为就十分地有意义。
宣和只将袖子扎了扎，让袖口不至于阻碍拉弓的动作，而仅仅是这样稍稍收拾，整个人都显得英气了些，在一群柔弱得似乎一阵风都能吹倒的莺燕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司马邺给她送来了她惯用的弓箭，也是同一般女眷们不一样的。因为以柔弱为美，所以女子常用的弓都很轻，基本以装饰为目的，拉开也不用费多大的力气，而供女眷游戏的雁也都是驯养好的温顺的那种，否则估计她们永远也射不到一只。
漱烨遥遥地看着宣和，觉得这个姑娘极合她的眼，长得顺眼不说，性格也很可爱。再看看谢闲，长得顺眼，性格当然不能说可爱，反正很对她的胃口。这两个人凑到一起，更顺眼了，然而她却觉得他俩永远也走不到一块儿。
谢闲也去参加了弋射，男宾们都在靠下游些的位置，比起女宾这边叽叽喳喳，漱烨还是比较欣赏他们那边，便慢腾腾地过去同谢闲凑在了一处。谢闲基本全程都在偷闲，漱烨便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大概也就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两人平和的对话却被一声女子的尖叫打断了，想让他们忽略都不行。
“这是怎么了？”漱烨问。
“谁知道。”谢闲调转了马头，“回去看看吧。”
发出疑问的当然也不止他们两人，分散在这一片游猎的都纷纷派人过去打探，同时也都往回走了。
最先探到消息的是王家的家仆，他回报的也自然是自家公子：“公子，六小姐出了点意外。”王芷虽是次女，但她前头还有一个姐姐四个哥哥，所以都称她六小姐。
王大公子立刻催马上前。
谢闲恰巧在旁边，一听，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去寻宣和，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远远地站在一旁，目光平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司马邺走到她旁边同她说了什么话，她笑着摇了摇头，便转身回营。再看向事件的中心，王家二小姐狼狈地坐在地上，柔弱地颤抖着，一头一脸全是血，面前是一只插着羽箭的大雁。
估计她从来没有在这么有失仪态的时候被众人围观，这会儿竟呆坐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王大公子拨开人群把妹妹扶起来，对一旁同样吓呆了的侍女道：“还不快扶小姐去梳洗！”
“是！”两人忙扶着王芷往王家的驻地走。
王寂一拂袖子，冲侍卫道：“怎么搞的？让你们好好保护小姐，结果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侍卫忙跪下：“这天上突然掉下来，我们也……”
“难道我养的就是让你们看着的吗？！要你们有何用！”
“好了王兄，先息怒吧。这里一群女眷，他们也不敢靠太近，这种事情要他们立刻反应过来也不容易。”
王寂揉了揉眉心：“是我冲动了。”挥手让这些人都退下。
谢闲轻飘飘地就化解侍卫们的危机，等他们离开后，他又轻笑道：“事情始末还是让侍女们来说吧。”
王寂指了剩下的两名侍女中的其中一个，她跪在地上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几人当然不会听不出有人在针对王芷——从游猎一开始，王芷看中的所有猎物都被人抢走了，箭的制式都是一样的，来的方位还不一样，并不能找出是谁故意这么干。到后来她基本都放弃猎雁了，打算回营休息，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大雁砸中了脑袋。雁儿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并没有死透，还挣扎了一下，翅膀把她拍得眼冒金星，伤口里渗出的血落了她满头，这便是那声惨叫的由来。
“芷儿从来谦和友善，有谁会这么针对她？”王寂皱了皱眉头。
谢闲右手的扇子敲了敲左手心，淡淡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或许就是嫉妒呢。”他蹲下来，仔细地查看了大雁的伤口，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漱烨看到他手指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谢兄可看出什么？”
“天上掉下大雁就是意外吧，在场的哪个姑娘能将它射下来呢？”
他不看王寂也知道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有没有信，谢闲当然也不管他信不信。就是他不信，也该懂谢闲是要护着那个作怪的人。
在场有哪个姑娘做得到？只有一个人，他碰不得，也不敢碰。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