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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终章 ...

  •   谢闲发现宣和变了,像是完完全全换了个人一样。她固执地要回宫去,谁劝都不听,谢闲和漱烨好说歹说怎么都挡不住。
      好吧,回去就回去吧,谢闲仍旧是吩咐影卫去保护她,结果晚上影卫就回来报告,说公主警告她不准跟着她,否则就跳到湖里。结果他远远地躲着,只保证她在他视线里,谁知道公主遥遥地就对他说:“我知道你还在。”然后真的就跳到湖里去了。影卫把呛得半死的她救起来,发现公主殿下还真是说到做到,就真不敢再跟着,只好回来了。
      宣和这样的变化显然让谢闲措手不及,他听着影卫的回报,无奈地挥挥手:“就这样吧,你去休息。”
      后来谢闲就听闻,宣和把身边所有人都遣走了,包括沉欢。她不要任何人跟着,谁也不见,总是一个人在偌大的花园里一待就是一天。
      宫人送去的药她喝,菜她也吃,但是再也没有动过一筷子肉,而且饭菜也吃不下多少,总是会剩下一大半,沉欢担心得一天往谢闲这儿送三次信。谢闲被吵得不成,只好三天两头的进宫,可是宣和连他也不想见,常常是他话还没出口她就吩咐人将他请出去。
      他想将她接回谢府,或者直接送去南方调养,宣和拿簪子抵在脖子上对他说她哪儿都不去,她也不想见到任何人,包括他。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对他言听计从,眉眼低垂,而是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她撤走了所有能映出人脸的东西,镜子全扔了,连剑她也不碰,甚至不再去水边,连沐浴也是让沉欢拿着水往身上浇,再也不进浴桶。
      沉欢对他说,宣和自打回来就没有到床上睡过,殿里的灯一燃就是一晚上,从不熄灭,她总是看到她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夜,偶尔打个盹儿,却总会在她靠近的时候醒过来。
      她像游魂一样地活着,失去了全部的生气。谢闲却没有立场再去说她,她已经把她的想法表达得很明确了,她不想活着,不想回来,是他非要将她带回来的。他知道,她没有一死了之的原因只是因为她不愿意辜负他和漱烨将她救回来的好意。
      他远远地看着她,她就走得更远,不愿让他再看到。
      这一切让他茫然而束手无策。
      他问漱烨:“我是不是做错了?”
      漱烨坐在水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笑道:“到这时候了,计较谁对谁错有什么意义呢?”
      前方的战事越来越紧,眼见洛阳再一次面临着城破的危险,世家大族早前就把该转移的转移了,都去了南方,洛阳城里只剩下了皇族。当然,他们也早就想去长安了。
      六月初十,汉军几路大军在洛阳城外百里处汇合,眼看就要朝着这里来,谁知风雨飘摇之时对面忽然派来特使,指名要长宁公主和亲——刘聪终于知道了那个让他铩羽而归的人是谁。朝堂之上立马炸了锅,众人纷纷讨论到底要不要将宣和交出去。最后宣和自己走上大殿对她的皇叔说,她愿意。
      那时候,谢闲也在。他亲眼看着她屈下双膝,完完整整地行了大礼,虚弱但坚定的声音凉凉的,驱散了大殿里的燥热。
      司马炽立刻答复了刘聪,同时下旨封宣和为靖国公主,连夜准备了嫁妆。宣和穿着火红的嫁衣,戴着金灿灿的钗环,脸上化的浓妆让她看起来容光焕发。她很漂亮,他一贯知道。她坐在撵上,在一片死寂中被抬出了萧索的洛阳城。
      那天下着小雨,整座城仿佛被笼罩在烟雾中。这是谢闲第二次看着她远去,那灼目的背影消失在他眼底的时候,他的心如同被刺了一下。
      于是他去把她抢了回来。
      汉军来迎的队伍对他紧追不舍。他带着宣和策马狂奔,她被他抱在怀中,在他的吩咐下沉默地搂着他的脖子,二人紧紧地贴在一起,身体的温度在绵绵的细雨中糅杂在一起,黏腻又温柔。宣和抬头看着他被雨打湿的脸,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到她死水一般的眼睛里,荡起一圈涟漪,她眨眨眼,不知掉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被马蹄踏开,氤氲在水洼中。背后是追击的队伍,前方是不可预知的未来,他们好像一对亡命的情侣,狂奔在去往天涯海角的路上。
      宣和一句话都没有,她安静得像不存在一般。风吹过,她觉得很冷。穿出密林的时候,她轻轻支起身子,冰冷的嘴唇颤抖着贴上他的下巴,然后将他狠狠一推。
      谢闲跌下马去,白影闪过,漱烨将他接住。宣和翻身坐在马上,握着缰绳,头也不回地朝着洛阳而去,迎向她早已想好的结局。
      他注视着她的离开,气若游丝——这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匈奴追兵浩浩荡荡地从他和漱烨消失的地方追过去,追向那从未被改变的历史轨迹。
      六月十七,刘聪下令攻城。司马炽从华林园门逃出,准备逃往长安,却在途中被汉兵俘获,太子司马诠、吴王晏、竟陵王楙以及曹馥、阎丘冲、刘默等大臣皆在其中。
      城破之时,宣和独自一个人留在宫门之前,握着她师傅送给她的佩剑,看着洛阳城中火光四起,宫门破开,宫人四处奔逃,在汉军潮水般涌上来之时,挥剑而下……
      后,晋诸陵被掘,宫庙官府化为灰烬,洛阳城被完全烧毁,衣冠南渡,神州陆沉,史称“永嘉之祸”。
      谢闲知道宣和连同一众王公三万人被活埋时已经太晚了。漱烨带着身体刚痊愈的谢闲来到那片不毛之地,焚风刮过,谢闲格外平静地问:“她还在吗?”
      漱烨隔了一会儿才说:“不在了。”
      “用此物可否将她找回?”他取出的是招魂幡。
      漱烨为难道:“宣和的怨气太重了,魂魄都已被撕裂,你用聚魂幡还有点儿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谢闲还是一脸平静:“你曾说她是天命,既是天命,我不信她会就这样消失。”
      “可就算你把她的魂魄聚集起来也不稳,她很可能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再次消散,再消散了就再也不可能找回来了。”漱烨提醒道,“而且,你为什么非要将她留在这世间呢?”
      谢闲仔细地想了想,说:“或许,只想见她最后一面吧。”
      漱烨叹气:“好吧。”然后帮他将聚魂幡布置在这一片荒凉的死地。
      这一年冬天,北国千里冰封,冷得不同寻常。他们二人再次回到了这里,茫茫的大雪里,一个模糊的背影孤零零地站在雪原上,就像谢闲经常梦见的那样,孤独而寂寞。
      宣和的魂魄似乎没有感觉到谢闲和漱烨的到来,她站在聚魂幡上,不知道在看什么。谢闲二人遥遥地注视着她,漱烨轻声问:“幽彻……你可后悔?”
      谢闲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有什么可后悔的?”然后走到宣和面前。
      她脆弱异常,似乎随时都会再次消散。他向她伸出手,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心翼翼和忐忑。她低头,不言不语地凝望着他,眼眸已再映不出这个世界的任何景象,深邃得仿佛沉积了世上所有的灰暗。
      “来。”他的心不易察觉地颤抖着。
      这场对视或许只有短短的几秒,又像是过了百年那么长,宣和苍白而透明的指尖落到他的手心,他轻轻地握住。她跳进他的怀里,谢闲温柔地抱住她,怀中那般的冰凉提醒着他,那个小姑娘真的不在了,他将她弄丢了,这次是天人永隔。
      后悔吗?
      好像后悔了。
      宣和如漱烨所说,每日都面临着消散的危险。她不喜欢与任何人接触,谢闲也在此列。她总是在躲着什么东西一样的努力藏起来,他每天都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找她,这令他头疼不已。她对他伸出的手表现得越来越犹豫,她看他的眼神也总是让他心痛,他的小姑娘,终是对他露出了这样的眼神。
      这些事实不断地提醒着他,宣和不在了,那只被他母亲妥帖地放进来的手,他终于握不住了。
      漱烨对他说:“这样是没有结果的。”
      他站在廊下,看着雨打夏荷,语气平静却带着执拗:“我要她留下。”
      “幽彻,太晚了……”
      他深邃的眸子里映出漱烨烦恼的脸,然后他挪开了视线。宣和在那一头看雨,那雨穿过她的手心落到荷叶上,与上面更多的水珠汇在一处,滴溜溜地滚进水中,惊扰了停在水面避雨的蜻蜓。
      漱烨唱:“当时未见青山老,满目棠梨映红袖,何求行客留,总有初心至白首……而今立尽月黄昏,西风过尽上兰洲,苦是不堪再举头……”
      谢闲问宣和:“你想报仇吗?”
      她静静地看着他。
      “想吗?”
      她点点头。
      于是,他将她送进了剑炉。他想将她留下,只有这唯一的办法。
      她站在剑炉边,平静地凝望着他的脸,眼底被屋里的火光映出了一丝暖色。他们安静地对视,以往也过有无数次,不同的是这次却是宣和先挪开了目光。她的嘴唇动了动,余音飘进他的耳朵:“闲哥哥,永别了。”
      随后她跳了进去,蓝紫色的火光轰然腾起。谢闲用漱烨的血在有了雏形的剑身上画了阵符,她问他为什么不加上他自己的血,这样他们就有不可抹去的联系了。谢闲淡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愿再束缚她了,宣和或许也再不愿见到我。”
      漱烨笑了笑:“那你后悔了吗?”
      他收笔,将剑丢了进去:“不悔。”
      三日后,天地风云变色,第一把以魂祭剑、以神兽之血镇守气运的名剑出了炉。谢闲为它命名为紫枢,取“紫微天枢”之意,无数人前来求取。
      紫枢剑魂懵懂不通事,谢闲亲自教养了她七日。他无法面对她,无法面对忘记了一切并且再也不会想起来的宣和,现在的紫枢剑魂。他没有告诉她她本来的名字,因为不再有必要。她将他视为主人,他严厉地禁止了她这么叫他。
      “闲哥哥!”以往她总是这样叫他,声音里全都是雀跃和信赖,仿佛世界都明媚起来。现在,她犹豫着不敢叫他主人,冰冷而疏远。
      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他不管她,她就总是在发呆。他在风雨如晦的时候教她下棋,他看着她的棋路一步步地与他肖似,忽然就想起十五年前,那时小小的宣和跟在他身后,什么都跟着他学,下棋,弹琴,写字,画画……
      谢闲忽然觉得想落泪,执子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紫枢疑惑地想唤他,却不知该叫他什么,因为他不准她叫他“主人”。
      漱烨提醒过他,她醒来就再也不会是她了,他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根本就不值得,可是他还是一意孤行地这么做了。是对是错,他自己也无法回答。他只是反复地问着自己一个问题,后悔么?到底后悔么?
      无论是后悔,还是不悔,宣和都已经不在了。两个月之后,谢闲将紫枢剑送走,送进了乱世的风雨之中。
      百年后,谢闲年轻如斯,漱烨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棋盘之前独自下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他却没有料到这样的久别重逢却是为了另一场永别。
      “幽彻,我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吧。”漱烨缓缓地说,他看到她的手指落在残局上的某一颗棋子上,正是那年宣和落下的最后一颗棋子。
      “问吧。”
      漱烨将那枚棋子放进了他的手心:“你现在,可后悔?”
      他看着掌心里温润的白子,眼前浮现出宣和曾经的笑颜,百年时光倏忽而过,他竟还将她记得那么清楚。将手指合拢,莹润的指甲一如既往地闪耀珍珠色的光泽。那只手里曾经妥帖地放过另一只手,而今却只剩下了那只手曾经握过的棋子。
      他漠然答道:“一个人的生命里,不应该出现这两个字。”
      她轻轻地笑了:“原来是不应该,而不是不能啊……”
      他心中微微一动,极慢地摇了摇头。皑皑白雪如同那年冬天落个不停,他看向院门口,目光仿佛穿越百年看到了那年的雪原。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什么都没有,唯有宣和,孤零零地站在素白的背景里,茫然而萧索。
      漱烨倚着柱子,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低声说:“再见。”
      他不知道她是在同谁道别,是他,还是宣和,还是那些遥远的时光?漱烨的背影淹没在飞雪之后,了无踪迹。他却好像看到了那年宣和向他欢快跑来的模样,可现在,无论是她的声音或是容貌,都葬在这白茫茫的一片间,什么都不剩下。
      漱烨死前将神兽之力分了一部分给他,让他去镇守幽玄之间,于是他又辗转去到那个地方。没有了宣和,哪里都没什么差。
      幽玄之间是神魂所无法长留之地,谢闲一个人待着,无事可做。唯一的好处就是流过整个空间的那条终是汇入忘川的河流可以映出人间的景象,他在河畔站了四百年,注视着曾经属于他的小姑娘。后来她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其实很想将她留下,可是最终还是将她送走了。他放开她唯一的意义,就是要她幸福。他终于将她的手,交到了那个能真正对她好的人的手中。
      谢闲最后为她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她的魂魄终于消散之后,强行改变了时空,将叶英送往了四百年前。他终于了解了漱烨对他说过的话的含义,他是天命所赋之人,而宣和,是天命。与幽玄之间融为一体的那刻,谢闲最后问了自己一遍那个问题:
      ——后悔吗?
      ——余此生唯一所悔之事……以此手送她入万劫之地,此心尽负,此身皆输。宣和,你那缠绵不去的恨意里,一定也有我带给你的一份。
      ——那么,我就用我的一切来补偿你错过的那份幸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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