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娇记》淳于流落

118、姐妹生嫌隙·八

　　第二日，顾宗珵就带着男装打扮的林江月出门了，吴隐对此并未加以阻拦，他想着林江月对林江灵心怀愤懑，出去散散心，消消火，日后见到林江灵或许便能心平气和得坐下来好好谈话，而且想来以顾宗珵的性子，也不会带林江月去做什么出格的事。

　　可是他却不知道，顾宗珵和林江月此次出门，并不是为了散心，而是另有目的。

　　马车上，林江月好奇地看向顾宗珵：“瞒了那么久，这会儿可以跟我说了吧，你怎么知道我师姐的下落的？”

　　按理说，林江灵功夫高深，又跟吴隐学了乔装之术，且在京中潜伏一年多也尚未被捉拿，足见她的隐匿之能。顾宗珵一个普通人，又怎么能追踪到她的下落？难道是师姐有意透露？

　　顾宗珵嘿嘿了两声，答道：“那日你师姐不是让小乞丐给我送盒子么，恰巧我认得那个小乞丐，我就让他们帮忙跟了一下，做这些事他们很是拿手。”

　　林江月顿时了然。

　　京城虽是繁华，但也少不了乞讨的人，每一条热闹的街道上都可以看到捧碗乞食之人，这些乞讨的人或许只有部分人之真正的乞讨者，其他一部分却是某些大人物豢养的底层势力。

　　林江灵再怎么样也想不到顾宗珵这个名门子弟竟然会与小乞丐有关系，再怎么样也堤防不了满大街的乞丐，所以就被顾宗珵获知了下落。

　　林江月陷入了沉默，半晌才问道：“你怎么会认得小乞丐？”

　　“因为这个书斋是我常去的，每回去都能在门口碰到这个小兄弟，每次我都会给他一些铜板，一来二去就认识了。”顾宗珵解释道。

　　这倒是他会做的事。

　　林江灵怎么样想不到，她为了隐匿行踪才找小乞丐帮忙传递，结果却意外地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这是不是人算不如天算？

　　马车走到了一条不认识的街口就停住了，随后顾宗珵带着林江月下了马车，他没有着急着带林江月去找林江灵，而是走到了一家打铁铺面前，说道：“我听闻这里的打铁师傅的技艺高深，不管想要什么样的铁器，他都能打出来。”

　　林江月也没有着急，而是兴致盎然地走进打铁铺，仔细观看铁铺架子上放的铁器，大部分都是厨具，还有少部分的农具，这些铁器卖相的确不错，至少林江月暂时没挑出什么毛病来，她又转头去看正在抡锤打铁的铁匠，每一锤的位置都很准，是个好铁匠。

　　“二位，想要打点什么？”铁匠察觉到有客人上门，停下手中的锤，问道。

　　顾宗珵就看向了林江月，林江月倒是想打一些兵器，只是京城管得严，只怕这铁匠不愿意，她想了想，说：“我想要打一条链子，急用，现在就要。”

　　打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待在这里的理由。

　　因为铁链难度不大，且林江月又许以重金，铁匠爽快地放下手中的活，打起了林江月想要的细长又坚固的铁链子，而林江月和顾宗珵两人自然就坐在打铁铺旁边的茶寮喝茶。

　　“对面第二个宅子，你师姐就待在里面。”顾宗珵小声地说道，“师姐似乎在里面当厨娘，每天上午下午都会出来买吃食。这个宅子我问了一下，住的是徐府大公子的奶娘的丈夫在外面养的外室。”

　　那就是说，林江灵在林惜彤儿子的奶娘家的男人包的情妇家里当厨娘……这关系，真是够隐蔽的。

　　堂堂一个门派阁主，要给一个下人的小星当厨娘，林江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越发肯定自己当初对林惜彤身份的猜测是正确的，否则林江灵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心思潜伏在林惜彤身边？

　　一会儿见面，该说什么好呢？林江月想到前两次与林江灵的见面，第一次林江灵劝她回凌霄阁，第二次林江灵指责她不该让吴隐来京……似乎两次都没谈拢，这一次大约也是要不欢而散的了。

　　顾宗珵看到林江月神色晦暗，忍不住开口劝道：“清风，你入京的目的不是为了找到师姐么？现在知道师姐平安无事，应当高兴才是，至于其他的分歧，那都是后话，不是么？”

　　林江月一愣，看着顾宗珵温文尔雅的面容，忽而一笑，他说得没错，只要能见到师姐，一切都好说。

　　林江月突然的笑意让顾宗珵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似乎是说错了一般。

　　到了顾宗珵提到的时辰，一个货郎挑着担子由远及近，一边叫卖着：“桂花糖蒸栗粉糕，桂花糖蒸栗粉糕！”

　　听到货郎的吆喝声，不少人家开了门，而他们看的那个宅子的门也开了，一个老妪打扮的人走了出来，叫住了货郎，拿了铜板换了糕点，然后如顾宗珵先前所言，走向附近的豆腐铺子。

　　尽管林江灵乔装打扮了，但林江月又怎么会认不出抚养自己多年的师姐呢，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然后放下茶碗，正要站起来，顾宗珵按住她的手，说道：“还是我去请师姐过来吧。”坐在茶寮里谈总比站在大街上谈好些。

　　林江月就看着顾宗珵站起来，大步走到对街，对着刚买了豆腐的的林江灵说了什么，林江灵就看了过来，姐妹俩隔着一条街道对视，林江灵面上的神色也从愕然变成了严肃。

　　然后，林江灵就走过来了。

　　“师姐，”林江月斟了一碗茶，推到对面，“喝茶。”

　　林江灵坐了下来，顾宗珵没有过来，而是站在比较远的地方，让这对姐妹私下谈谈。

　　“师姐不问我怎么找到你的么？”林江月开口问道。

　　“眼下问这个还有意义么？”林江灵板着脸，看不出喜怒。

　　“也是，想来师姐应该还有别的藏身之所，这个窝被发现了就换别的，毕竟狡兔三窟，下次我就没那么好找了。”林江月笑道。

　　林江灵对此不置可否，她问道：“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说这个的吧，有话你直说便是，何必兜圈子。”

　　“那我就直说好了。”林江月冷收了笑，“师姐，在您心中，凌霄阁与那个人，孰轻孰重。”

　　“那个人？”林江灵皱眉，“你指的是哪个人？”

　　都到这份上了，师姐竟然还想糊弄她，林江月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她沉默片刻，反问道：“当真要我说出来么？我指的自然是周……”

　　“慎言！”林江灵开口训斥。

　　声音有些大，引得茶寮的老板分身看了过来，林江灵收敛了声音，低声喝道：“你既已知晓，怎敢肆意开口，你就不怕为凌霄阁引来灭门之祸？”

　　林江月垂下眸子：“师姐，现在将我们凌霄阁架在火堆上炙烤的人，可是您呀。”

　　所以，话题又回归到了林江月先前问的问题上——凌霄阁上下与周章公主的后人，对林江灵来说，孰轻孰重？

　　林江灵显然没料到林江月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良久，她才叹道：“月儿，近日你的作所作为我皆知晓，不管是凌云酒，还是茶香阁，你都做得很好，仅仅是几个月的功夫，你就让凌霄阁的名声大振，接下来只要在莽盟大会上不落后腿，我们凌霄阁定然能从二流之末跻身二流之首。你……比我更适合当阁主。”

　　林江月打断她的话：“所以你就放心把凌霄阁交给我，然后你就能安心护着那个人，是吧。”

　　“你不懂。”林江灵神色怅然，“这是我许下的承诺，君子一诺千金，不管怎么样，我必须如此。”

　　“呸！”林江月一脸不痛快，“这是什么狗屁承诺？你对谁许诺了？是接任阁主之位时得到的训言吧，既然如此，我已经接任了阁主之位，那这个诺言理应由我来践行才是！”

　　“月儿，别闹了。”林江灵皱着眉，对林江月的态度很是不赞同。

　　“你方才说我做得好，可以接管凌霄阁，现在又说我胡闹……”林江月冷哼，“师姐，你扪心自问，你当真觉得只要你将阁主之位交给我，我跟你划清界限，那位都指挥使就会放过凌霄阁么？”

　　林江灵默然，因为答案不言而喻。

　　“不提你护着的那个人的身份，光是藏在我们后山的那些东西……你觉得他会放过？”林江月缓缓说道。

　　“你怎么！”林江灵一脸惊愕地瞪着林江月，一副完全没料到林江月会这么说的样子。

　　林江月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畅快之感，林江灵去年失踪以来，她心中一直压着忐忑不安，入京遇到了林江灵后，又因为林江灵的刻意隐瞒，她一无所知，全得靠自己一点一点猜想拼凑才知道个大概，说实话，她心底对林江灵是藏着气的——明明是情同母女的姐妹俩，大难当头，你把一切都扛着，让她在一旁看热闹，算什么回事？信息不对等，真的会要人命的，懂不懂？

　　所以看到林江灵的愕然，她很畅快：“你不让我知道的，我猜到了，你想隐瞒的，我也推算到的，甚至有些事情，你知道的未必有我多……师姐，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跟那位都指挥使直接干上了，我入宫那一次，直接就拔走了他扎在宫里的一批桩子，现在他与我，也算死仇了。”

　　林江灵一起潜伏在徐家周遭，徐正浩在京城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百户，哪里知道宫中的事？林江灵只知林江月入宫抄书的事，她是知道林江月的术算之才，所以真以为林江月是抄书之机，拉拢国子监的先生，哪里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她当即又惊又怒，瞪着林江月的眼神，就跟当娘的听到自家女儿被隔壁家臭小子拐走一样火冒三丈。

　　“你这丫头怎敢如此胡来！”

　　“那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做啊！”林江月大声质问，那双从来只有骄傲、自信、从容、戏谑的眸子，此刻弥漫着一股委屈与倔强。

　　那是孩童与大人较劲的模样，林江灵顿时如鲠在喉，这个丫头居然还委屈上了，自己做的明明都是为了她好，她只要乖乖回西南，顺顺当当接过阁主之位，等到了这次寻幽谷开谷历练之事平息，凌霄阁又能安稳十八年，十八年，足够安排所有的事了，到那个时候，凌霄阁就再无任何隐患，她到时候想当阁主就当阁主，想浪迹江湖当女侠就当女侠，如此不好么？

　　林江灵重重叹息，自己或许真是想错了，这丫头从小就不听话，主意大得很，又怎么会乖乖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走呢？早早就应该将她打发下山，让她到江湖历练，如此师父也就不会临危授意给她，她也就不会入京而来，自然也就不会趟现在这一趟浑水了。

　　这件事，趟进来了，想要从容抽身，又岂是轻易之事？从一开始……她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