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娇记》淳于流落

114、姐妹生嫌隙·四

　　在京城想要出名，对别人来说可能比较艰难，但对林江月来说却算不上难，至少她在无意之中，不知不觉就成为京中闺阁少女钦慕之人。

　　对于那些囿于内宅闺训的少女来说，林江月所有的离经叛道之举却是一种向往，她们向往能有走出内宅，向世人展现自己才华的勇气，也向往着自己所学所悟得以施展，向往着自己能够获得林江月在文人学子当中的美名。

　　但即使是靖西王府最受宠的姑娘，想要活成容惠郡主在这般恣意都是难事，更别提要学林江月与男子那般抛头露面，因此穆玄素建到林江月才会这般惊奇。

　　“若是京中再多几位像林姑娘您这样的姐妹，以后我们女儿家就能更自在些了。”穆玄素感慨道。

　　这话林江月就不爱听了，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自己努力改变这种生存幻境，况且……穆玄素身为靖西王府的姑娘，却说出这样天真的话来，可见其实在没啥政治觉悟。

　　须知，对于鲜衣着锦、烈火烹油的王府来说，安静木讷的姑娘总是比刚毅果敢的姑娘更合时宜，没见同样是王府差不多岁数的姑娘，容惠都开始养面首会情郎，坐实汉王郑鸿光教女无方，有伤大雅的污名么。

　　因为如果王爷们都很争气，那坐在金銮殿上的皇帝就该担心哪天龙椅就换人坐了。

　　而相比起汉王，靖西王的情况就更复杂，毕竟靖西王重兵在外，一家老小都质于京中。所以靖西王府一家人最要紧的不是要展现自己如何能干，而是要想办法在皇帝面前装老实扮忠心。

　　十几年前，先靖西王世子穆玄翊与寻幽谷圣女一见钟情，非卿不娶，靖西王当时就担心寻幽谷圣女身份特殊，会招来圣上的不满，就有上书废掉世子另立的想法，只是还不等他下定决心，穆玄翊就与圣女反目成仇，就被圣女干掉了。

　　而挑选继任世子时，朝野都认为靖西王在军中略有威名的嫡次子穆玄淳应当选世子，陛下也曾下旨问过靖西王的意思，结果靖西王接旨后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借口穆玄淳狂妄饮酒，有为军令，硬生生打断了穆玄淳的腿，朝野哗然！

　　不利于行的人自然无法承爵，另立靖西王世子的事就这样耽搁到了今日，目前世子人选呼声比较高的有两位，一位是靖西王的庶长子穆弘深，今年四十出头，且已有子嗣，论长，他是最合适的人；另一位便是靖西王嫡幼子穆玄缙，穆玄缙今年年方十岁，天资聪颖，是大皇孙的伴读，论嫡，非他莫属。

　　靖西王迟迟没有上折请立，而陛下似乎也忘记了这件事绝口不提，而朝臣也不会有谁愿意出这个霉头却开这个口，所以靖西王府世子之争便一直搁置着，未有结果。

　　之前吴隐对林江月交代靖西王的情况是，林江月就觉有一种感觉——靖西王府原先的世子穆玄翊死得太及时了，那时候皇帝刚初登宝殿，龙椅还没坐稳，先皇宠妃的儿子齐王虎视眈眈，而靖西王妃与齐王妃又是表姐妹……靖西王府很容易成为皇帝与齐王争斗的棋子，到时靖西王府便会卷入皇室之争，一个不好便是灭门的下场。

　　偏偏穆玄翊出事了，靖西王丧子心痛，一心只想缉捕寻幽谷圣女为子复仇，而靖西王府的其他人则关注在世子之争，根本无暇参与皇室纷争，靖西王府便平安避开了那段危机。

　　后面的事也证明了靖西王府因祸得福，等待皇帝与齐王之争平息，皇帝将齐王贬为庶人，将齐王一家老小都囚禁起来后，皇帝开始秋后算账，除了靖西王府，先前投靠齐王或与齐王有瓜葛的人家都遭到了清算。

　　林江月一向不惮于以阴谋看人，所以她怀疑穆玄翊之死，或许靖西王本人也参与其中，毕竟牺牲一个不听话的儿子，拯救一大家子，对于封建王朝的家族来说，并不算意外。

　　结果她这个猜想刚说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完全不认同她的观点。

　　“你的想法未免过于阴暗。”吴隐直言不讳。

　　“那你不妨解释一下，为何靖西王到现在都不立世子？”林江月反问。

　　这哪能怪她想法阴暗呢？一般的爵府人家谁不是早早就立了世子，生怕哪天因为未立继承人，爵位被皇家收回？更不用说手握重兵的异姓王，本该早早立了世子，防止被皇帝借口后继无人，随时收回兵权。

　　“可世子之位一日空悬，靖西王府便人心难齐，”顾宗珵却反驳道，“这对靖西王来说，也不算好事，我倒觉得未必是靖西王的手笔。”

　　林江月挑眉：“那你言下之意，穆玄翊之死，是皇帝的手笔？”

　　顾宗珵吓一跳，还没来得及答话，旁边的林星河就冷下脸道：“姑娘慎言！怎么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林江月小声嘀咕，明明你们也都是这么想法，为什么不让她说。

　　林星河见状便继续训斥道：“姑娘，大道理不必我多说，你自然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现今你已是京中响当当的人物了，众多学子文人都视你为我辈楷模，你的一言一行皆落入人眼，你自当时时自省，比从前更慎言谨行才是，即便是在自家里，也不该如此狂妄不羁。”

　　林星河如此较真，林江月只能怏怏地道歉了，真是的，都是自家人，说一说又何妨呢？

　　林星河却觉得林江月生性不拘，需得让她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不然她平时在家中说惯了，在外不小心带出来，那先前的诸多努力，便会化为流水了。

　　行吧，人都穿到封建社会来了，还是遵守一下当地的风俗吧，只是林江月对自己的猜测还是很自信的，所以见到了穆玄素，她便按捺不住心中的痒意，开口问道：“我入京不久，对这京中很多人家都不太了解，三姑娘，你们府上现在是谁当家呢。”

　　容惠诧异，林江月这个问题相当于明晃晃刺探人家靖西王府世子之争的情况了，若是心气大的，听到了怕是要恼了。

　　结果穆玄素一点没听出来林江月的话中之意，老实回答：“现在是我祖母靖西王妃在当家，但老太君体恤祖母年纪大了，还要分出精力来照顾三叔，便让大嫂子在旁协管家务。”

　　正妻管家，庶长媳协理，老太君这是两不相帮的意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老太君这个当娘的代表的就是靖西王本人的意思。

　　林江月顿时觉得这靖西王府有意思极了……靖西王这个当家人意向不明，底下的人自然不好站队，所以靖西王府现在可以说得上各有算计，一盘散沙，从某种程度来说，连淮南王府都比不上，至少淮南王府的世子已定，大家都知道有劲往哪里使，可靖西王府以后谁当家都说不定呢，谁敢使劲？

　　到底这样的局面，是靖西王本人的意思，还是皇帝有意为之？如果是前者，如此揣摩圣意，是否过于冒险？若是后者，就不怕将靖西王逼得太过？

　　林江月有感而发，君臣之道，真是好大一门学问。

　　林江月在穆玄素的院子里没呆多久，很快就有丫鬟来禀报说宴席即将开始了，让三姑娘带着贵客前往宴席。

　　穆玄素欣然带着林江月与容惠出发，还高兴地对林江月说道：“待会儿林姑娘你一定要与我同席而坐，我要给你介绍几位好友，她们仰慕你许久，早就想要拜见你了。”

　　林江月与容惠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光，在这种大户人家当中，坐席早就定好了，谁该坐哪里都有定数，怎么能像穆玄素说的那样，想要同桌便同桌？

　　这个三姑娘竟然连这些道理都不懂，是否太过奇怪了？

　　果不其然，来到宴席处，穆玄素想要带林江月入座，却被负责引座的嬷嬷拦下了：“三姑娘，老太君说府上的几位表亲姑娘也过来了，让你好生招待着。”

　　“可是我……”穆玄素迟疑地看向林江月。

　　“姑娘，林姑娘可是与汉王妃一同过来的，待会儿还要回汉王妃跟前回话呢，你莫要为难林姑娘了。”嬷嬷和气地说道，“不若姑娘你先去招待着几位表亲，待会儿待林姑娘得空了，再邀林姑娘过来，如何？”

　　穆玄素听得如此，便答应了。

　　林江月感慨，靖西王府最受器重的姑娘竟然被养成随便来个人都可以糊弄的性子，看来靖西王府真是危机重重了……

　　林江月在靖西王府的下人的指引下入了座，以她的地位，自然是不能与汉王妃或者容惠郡主同席的，她看着同桌都是她不认识的女眷，更奇怪的是看那些人的打扮，都是成了亲的年轻太太，让她一个姑娘家跟太太们坐一块儿，这安排就有点意思了。

　　开宴前是众人闲话家长，拉拢感情的时间，但林江月不认得人，自然就没话可聊，正百般无赖着，忽然身后被人撞了一下。

　　她看过去，对方是个不施粉黛，形容有些憔悴的妇人，对方撞了她，歉然道:“对不住了，没撞疼你罢。”

　　“没有没有。”林江月说道。

　　妇人又给林江月道了歉才匆匆离开，林江月觉得这人的打扮有些奇怪，按理说是来参加老王妃的寿宴，怎么会打扮得如此朴素？

　　林江月正心不在焉地想着，肩膀被人轻拍，她恍然抬头，立刻站起来行礼：“见过夫人。”

　　来人正是方旃阳的夫人，她乐呵呵地拍拍林江月的手：“叫这么生分做什么？按理，你该跟阿珵一般，叫我师母才对。”

　　林江月有些不好意思：“师母……”

　　“这就对了。”方夫人一脸高兴，拉过林江月的手，将她带到几位妇人面前，“我给你介绍，这位便是齐祭酒的夫人，这位便是彭先生的夫人……”

　　原来都是国子监几位先生的夫人，林江月一一跟几位夫人问了好。

　　齐夫人拉着林江月的手仔细把她看了一遍，一脸遗憾道：“早就听我家老齐提到你的名字了，只是一直无缘得见，我若是早些见你便好了，这样周正的姑娘，真该嫁到我家才对。”

　　“那你就来晚了。”方夫人一脸得意，“她的婚事早就定下来了，你们可没这个福气。”

　　几位夫人竟然拿她打趣，这让活了两辈子的林江月有难免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