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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引蛇出洞来·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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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巳时,林江月一行出现在宫门东华门外,很快有一位太监出来领人:“林氏何在?”
林江月当即上前,那太监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板着脸嘱咐道:“巳时进,申时出,禁水禁食斤烛火,除了笔墨纸砚,不可夹带他物进入,也不可私带任何物件出来,连多余的字都不可抄出来,可带一位婢女,婢女不可进入文渊阁,可听清楚了?”
林江月点头:“谢公公提点。”
“那便走吧。”小太监哼了一声,转头进去,林江月和沉香便跟了上去,太监忽然平地里绊了一下,沉香快走上前搀扶:“公公当心。”
这一绊一扶,装着碎银的荷包就从沉香的手里塞到了太监的袖子里,太监没吱声,但对林江月主仆二人的态度明显好转了,主动带着林江月二人去宫门守卫士兵那边,有了他的招呼,林江月二人免却了搜身的环节,卫兵只检查了装笔墨纸砚的篮子就放行了。
路上,沉香问了不少问题,比如文渊阁所在的位置离乾清宫多远,待会儿是否有可能遇到哪位贵人,文渊阁里都藏了什么书等等。看在还算丰厚的孝敬上,那个叫越荣的太监勉强回答了几个问题,但面上却带出一丝不屑来:“这里可是宫里,不比你们江湖耍刀枪的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你们最好规矩些,如果冲撞了贵人,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到时候就算汉王也不好保你们。”
沉香顿时唯唯诺诺,一副害怕的样子,越荣心中得意,随即将目光落在一直没出声,佝偻着身子,隐约带着几分畏惧的林江月身上,听说这林氏进来在宫外大出风头,入了汉王的眼不说,还得国子监祭酒的赏识,可那又如何?入了宫来还不是一副鹌鹑样?他心中愈发鄙视这些草莽之人来。
很快三人到了文渊阁,文渊阁位于文华殿之后,是皇家最大的藏书阁,尽贮古今载籍,按理说事涉皇后言动,属于宫闱起居,应由当时彤史女官记载,而皇宫讲究“内言不入外”,后宫彤史是不可能让外人参阅的。
但苏慕青是一个例外,自太\祖郑铎起兵后,她不仅是郑铎的贤内助,更是郑铎征战在外时帮郑铎稳定后方政事的左膀右臂,彼时郑铎人甫登基,百官待举,百业待兴,自然离不开政事好能手苏慕青的帮助,因此在元顺初年,苏慕青的言行举止不仅频频出现在皇帝起居注里,而她参与的很多大事上也都会为专门的史官所记载,召奇门术算之才勘定问心台一事便是如此。
本朝关于大兴土木的记载都会收录在文渊阁,因此林江月才有今日之行,若是史官没有单独收录苏慕青的言动,那林江月这辈子也不可能跑到后宫去翻找苏慕青的彤史记载了。
苏慕青让林江月再次领悟一个道理,一个女人再贤惠都没用,如果她想要在这个时代留下一丝痕迹,只有参与到男人的事业当中来,才有可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不是某某氏。
“你自个儿进去,里面会有掌管太监,你听他吩咐便可。”越荣吩咐道,“尽快抄录,申时必须出来。到时候还是在此地等着,我自会回来带你二人出宫。”
“是。”林江月恭敬地说道。
“再提醒你们一句,虽然这不是内宫,但到了这儿,什么是该听的,什么是不该听的,你们自个儿掂量。”越荣说完就催促林江月进去。
沉香赶紧将手中的竹篮交给林江月:“姑娘,快些进去吧,小的就在门外候着,有什么事记得叫我。”
“哼!里面能有什么事!”越荣不快地呵斥,“还不快进去!”
林江月提着篮子,面带犹豫地看了沉香一眼,在越荣再三的催促下迈进了文渊阁。留在外面的沉香则看了越荣一眼,笑嘻嘻地凑过去:“越公公,您一会儿回哪儿去?”
“怎么,你这丫头有别的心思?”越荣问道。
“瞧您说的,头一次进宫的人谁没个好奇呢。我那姑娘别的不好,就好抄书,不到申时是不会出来的,我在这儿干等多没意思。”沉香挤眉弄眼,然后又悄悄地往越荣手里塞了一个荷包。
越荣捏了捏荷包,心中对这丫头的机灵满意极了,心情大好,便提点道:“看你小丫头顺眼就跟你说两句吧,这文渊阁和前面的文华殿都不能随便进去,但是这两道中间的回廊景致倒是不错,你若是再茶水房呆腻了,可以走一走。”
“这周围都没有侍卫把守么?”沉香好奇道。
“谁说没有,这头、这头还有这头都有。”越荣说完就摸着两个荷包走了,留下沉香一个人,沉香伸着脑袋往文渊阁里面探了探,被里面的太监警惕地看了一眼,缩了缩脖子,转头去了旁边的茶水房。
花开二表,林江月进入文渊阁后,便有太监过来核对了她的对牌,然后将她带到了二楼,上二楼,就看到一方书桌,里边坐着一个老太监,老太监抬头用浑浊的双眼扫了林江月一眼,未语先咳,咳了好几声,厉害得紧,随后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平歇后,老太监才核对了林江月的对牌,然后艰难地在旁边小太监的伺候下站起来,背着手缓缓地往里面走去,仿佛走这几步路就要了他半条老命一般。
林江月微微转身,快速地将阁中的布局看到眼里,然后又垂下眸子,一脸安分守己不敢多看的样子。
好不容易老太监终于回来了,将一本厚厚的书籍交给林江月,林江月马上就被小太监带到了一边去抄书。
林江月向小太监道了谢,然后将竹篮与书本放下,有意地跟小太监说话:“这藏书阁不能明火,寒冬腊月里公公们是怎么熬过去的?”
“还能咋熬,就这样熬呗。”小太监说道。
“那可真遭罪,京城的寒冬可比我们西南冷多了,我头一年上京,差点没被冻坏。”林江月笑道。
小太监正想说话,那边老太监重重地咳了一声,小太监马上将话憋住,叮嘱道:“你快些抄,只能抄该抄的,待会儿师傅会仔细检查的。”
老太监的规矩管得严,看来是不能从小太监嘴里套出什么话来了,林江月对着小太监笑了笑,然后将纸墨笔砚放好,翻开书本,快速浏览起来。
宫门外,顾宗珵和吴隐沉默地站在马车边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吴隐是无话可说,而顾宗珵则是不知道该跟吴隐说些什么。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探出一个脑袋来:“姑娘她们进去多久了?”
“半个时辰不到。”顾宗珵说道。
“才半个时辰!”小丫头一脸不耐烦,然后小声地嘀咕,“我最不耐烦等人了,早知道让我进去好了。”
“闭嘴!”吴隐呵斥。
小丫头扁扁嘴,正要说话,顾宗珵便开口道:“平香,往日你可是耐得住性子的,今日怎么心浮气躁起来了?且等着吧,沉香会看好你家姑娘的。”
“平香”气呼呼地瞪了顾宗珵一眼,将帘子一摔。
吴隐嘴角立刻一绷,似乎极力忍耐着,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当,他非给这个丫头好好教训不可。
顾宗珵见状便说道:“他们还需半日才出来,我带平香先回茶香阁那边帮忙,这边便劳烦吴主管了。”
“去吧去吧。”吴隐一脸嫌弃。
顾宗珵便招呼了平香,平香不情不愿地掀开帘子下了马车,然后在顾宗珵的注视下,向吴隐行了礼,才跟着顾宗珵往回走。
与此同时,在文渊阁旁边的小小茶水房里,沉香正缩着身子,小口啜了一口冷茶就放下,然后一脸嫌弃地对旁边的正无聊等着差事的小太监说道:“原来这宫里的茶水比山下农户的野茶还难喝,亏我还以为这宫里过的都是神仙日子呢。”
却有个小太监不服气了:“你懂什么?这茶怎么不好了,虽是冷了些,但我们这的茶是次一等的,只比宫里的贵主喝的略差,但也是贡茶,外头多少人想喝都喝不着呢。”
“瞧你说的,这茶好不好喝谁还不知道?不知道这宫外能不能送东西进来?等我回去,我捎几块好茶饼进来给几位大哥尝尝,你们就知道我们西南的茶多清香了。”沉香侃侃而谈,“你们不知道我们西南的茶是怎么采摘的吧?我跟你们说,首先要……”
沉香从如何采摘最好的茶,如何炒茶,如何做茶饼说到了如何做茶饺,随后说到了西南的美食,再接着提到了刚出了大风头的凌云酒,然后又提到当日汉王郑鸿光品尝第一坛凌云酒的情形,用尽言语之能来描述凌云酒的美味,让这些日子过得凄惨可怜的太监们一个个心生神往。
“哎哟,几位大哥啥时候出宫办事,记得去找我,我必定要带你们尝尝我们凌霄阁好吃的好喝的。”沉香拍了拍胸脯,“记得一定去找我,不然就是不把我沉香当朋友。”
谁当你是朋友?几位太监不由嘀咕,但心里却有几分意动。
内宫某一处阁楼里,一位太监打扮的人向躺在虎皮铺垫的罗汉榻上的人禀报着什么。
“就这般?”
“是的,主子。”太监面色恭谨地答道,他的头低垂着,丝毫不敢抬头去看眼前的人,这是从他记事以来就被教导的规矩,十五年来他从不敢违背,“文渊阁里面有很多苏皇后当年的言动记载,若是让那林江月从中看出我们不懂得暗秘……”
“呵,怕什么,她知道更好了,省得我还需费劲去查,再说了……不管她们有何阴谋诡计,都逃不过的我手掌心。”那人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本子随手一丢,“既然那林江月知晓苏慕青所提得西域之文,那证明这凌霄阁与寻幽谷果真有不同寻常的关系,那林江灵如何了?”
“一切尽在掌握。”
“既如此,便让这对姐妹会一会,让她们交代一下,她们凌霄阁的秘密。”那人语带不屑,“这猫捉老鼠的游戏,我已经玩腻了。”
“是。”太监严肃地答道,目光从地上那本被随意丢弃,似乎毫无价值的书本上一掠而过,只见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苏氏术算新解》,若是国子监任何一位算学先生看到这本书,必定会惊呼,因为这本书上写的内容,竟然与林江月此前在国子监尝试的西域术算之法竟然如出一辙!
太监想了想又问道:“主子,近来璇玑楼很不安分,我们是不是要……”他做了一个手刃的动作。
“且随他们。”那人一脸不以为然,“不必理会这个江山到底谁来坐,你要记住你的使命是什么。再说了,让他们与郑鸿光斗上一斗,那郑鸿光少来我这里碍眼,我乐得清静。”
太监心神一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