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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三章 ...

  •   第六十三章
      听见柳子君的自言自语,荆鸿疑道:“什么绿巾?你在说什么呢?”
      柳子君抬首瞧她:“没什么,这些和你没什么关系了。我过几日便要回晋国去,公主,你又何去何从……晋都已变,你总归是回不去你逍遥自在的好日子,现下既已如此,那么就好好想想你自己以后的路。我还是那句话,莫夕风这个人,你离他越远越好。”
      “柳子君你今日好生奇怪,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公主思虑过多了。”
      “不,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一定瞒了我什么?”
      柳子君道:“咳,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公主的法眼——莫夕风早便有了中馈。”
      “我知道啊,但他的妻子早已死去多年。”
      “公主连此事都知道,果真神通广大。”
      “哼,可是直觉告诉我,柳子君你要言语的并不是这事,老实交代——”
      柳子君的手掌包上指着自己的鼻子那根纤纤玉指,顺势搭上荆鸿的肩膀,将对方往怀里一带,“噫,公主,你方从外匆匆而归,想必饿得紧,不如我们去宣城最有名的云来楼用些晚膳先?”
      荆鸿一愣,挣扎道:“柳子君,方才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你又想坑害我,谁要同你一道用晚膳……”
      柳子君装傻打断她的话:“噫,这厢有女人么?‘女人’是你吗?听闻云来楼的神仙鸡盅便是连神仙吃了也要拍手叫绝,你赶紧换身衣服同我一道去尝尝。嗯,对了,中郎将临走前还留了封书信要我交于你,我们一边吃一边说啊……”说着柳子君不由分说地拖着荆鸿往房内去。
      “柳子君你再不放手我就动手了!谁不是女人?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家女子如此暴、不矜持,前端还如此一马平川……啊我,不要打我英俊的脸,我最最骄傲高挺比柳子期好看英气俊秀十倍的鼻子!荆平川,你别逼我——”
      走近宏伟的殿堂,琴声便渐渐清晰。轻盈的曲调,落在空旷的大殿,像是要把人带入江南,如暖花艳阳,让人陶醉于浅草莺歌的春色里。
      忽的,曲调一变,如泣如诉,似怨似哀,仿佛突然从春暖花开的时节,将人带到了草木摇落霜露萧萧的秋天,叫人无端悲从中来,胸气压抑,萧瑟之感弥漫满腔,不觉便想要潸然泪下。
      曲调再变,琴韵陡然激昂,忽如万马奔腾,千军之势扫荡,叫人不由震慑,激得人满腔豪气,听的人迷醉其中。琴声再变,转而如水悠扬清澈,轻柔绮丽,将人拉至青峦山间,心瞬间,仿佛如那山峦白云,清逸无拘。又好似将染了一池九天清寒,在寒霜凛雪中,开出了一点红梅的绮艳。
      一曲罢了,大殿久久无声。
      待那妃色华服的蒙面女子姗姗到阶前拜倒,众人才恍然惊喜般露出惊艳之热切目光。
      “陛下,妾身献丑了。”
      阶下女子细腰如柳,弱质纤纤,一身妃色为底、暗金绣纹的华衣,雅致端庄。她墨发成髻,三根碧玉簪子一面并排挽住,两绺墨发自脑后绕过脖颈向前垂落,端庄简雅而不失灵动。女子肤白而细腻,虽以巾布掩了半张脸孔,但露出来的一双眼眸却如秋水波光点点,引人心怜,衬着眉眼间的朱红花钿,极是艳丽撩人。
      似曾相识的感觉叫君钰不由多看了那个妃嫔两眼,宫灯之下,光火氤氲,但见女子妃衣华衫,却弱柳扶风,侧首之态恍如一朵幽兰,静卧于空谷。
      原来是她啊。
      雪夫人,那日在承乾宫狭路相逢之时,君钰便感觉这女子面熟,她如此姿态,唤起了君钰当年的记忆,那时洛河之畔艳压一时的洛阳花魁——雪舞。
      忽然感到一阵灼热,君钰抬首便对上上首君王的两道犀利目光。君钰一醒,感到此刻自己的僭越行为,眨了眨眼眸,便收回自己窥探的目光,但林琅那灼人视线却似乎还未收回,君钰正自我思量着,此时却见那场中女子拜过林琅后姗姗而起,雪夫人作礼道:“妾身,告退。”
      林琅闻言终是收回对着君钰的那迫人目光,却道:“夫人辛苦,‘闻雪寻芳’宫苑离这路途疏远,夫人还是留下先入席休息。”
      得了林琅的口谕,雪夫人缓步上阶,跪坐于林琅身侧,温顺得如一只幼猫一般,得林琅默许后,雪夫人小心而体贴地开始为林琅斟酒布菜。
      雪舞,如今也不叫雪舞,而名叫林雪,林琅赐的姓,皆道林琅爱贱,雪夫人极得荣宠,一介伶人如今位居“夫人”这个封号的高位,甚至有求必应。可若真是如传言中那般的得宠,又怎会到夫人的尊位,还需要她在宴客时去抚琴讨欢,又如此的谨小慎微。
      “侯爷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君钰正小口抿着西域进贡的美酒,忽闻一道温润的声音入耳,君钰抬眸,便对上一双如暖风般温和宜人的眸子——是荆澹。
      回神,君钰答道:“我许久未曾饮酒,只是觉得此酒异常醇美,便不由自我陶醉罢了。”
      “原是因为美酒。”对厢的荆澹捏着酒杯,看了一眼那波光粼粼的晶莹,再望向君钰,目光在他周身的雪色狐裘上绕了一圈,道,“美酒虽好,但听闻侯爷才大病初愈,还是少饮一些为好。”
      林琅让君钰住进临碧殿,对外的由头便是宣称君钰沉疴难医,故此现下他人皆以为君钰留在宫中,是为了方便于修养身体。君钰曾在晋地救过荆澹,故而,荆澹于君钰素来很有好感,他如此关怀君钰倒也不奇怪,加上荆澹天性纯直,气质温润,倒颇有翩翩君子的风范,让人很有好感。
      君钰看看他:“小饮利心,多谢荆大人关心。”
      二人又交谈几句,却皆是心照不宣地谈些酒水文化之流。荆澹通经明典,博闻巧言,与之言谈叫人感觉十分舒服,君钰便不由同他多加私语了几番,却不料这种行为落在旁人眼里却十分刺目。
      “荆大人似乎和长亭郡侯聊得十分投机,不知所聊何事,能否同朕与在座诸卿一同分享?”歌舞稍却,御座上的人终是缓缓沉稳出声。
      此时歌舞刚停,林琅这话的声音虽然轻缓,却显得格外突兀醒神,众人便一道将目光放在荆澹与君钰身上。
      君钰抬首,立刻就接收到林琅暗沉沉的目光,心下一颤,茫然地回视,却又收到来自林琅那双凤眸的不满,君钰思量片刻,恍然想起昏间林琅到临碧殿同他一道换了衣物时两人所说的话,君钰心中顿时清明,却感觉一阵无奈——君钰他的学识不错,可林琅手下也不缺通江南风俗的大臣,这次晚宴,他本没必要参与,但晋国的文书却意外提了君钰,故此林琅才要君钰一道入席。昏间,林琅在临碧殿还对他再三叮嘱,要君钰少和他国使节、也便是荆澹来往——林琅似乎因为君钰而对荆澹十分的有意见,其中之因由,君钰也能猜测几分,但若是真的如君钰想的那般是为私情,林琅如此作态也未免太过于狭隘了些……
      荆澹起身行礼道:“回禀宣帝陛下,下官久仰长亭郡侯经纬之才,今日相见如故,下官心中欢喜,便多加攀谈几句,陛下海涵春育,想必不至怪责。”
      “哦?原来如此?”林琅勾着唇角,含笑的声音落在安静的殿堂中却是显得异常寒凉,“不知荆大人和长亭郡侯说了些什么,朕瞧着你二人似乎极是欢喜的模样。”
      “回陛下,我瞧着长亭郡侯只筷未动桌上的东西,便同他说了些食味美酒的坊间趣闻。”
      “哦~不想荆大人还有如此兴致?怎的对坊间之事也有所涉猎?”
      荆澹道:“下官幼年流离在外,曾轻装远行多处,对许多地方的风俗习惯都有所了解。长亭郡侯雅量高致,承蒙侯爷不弃下官这下里巴人的谈事罢了。”
      “哦?如此瞧来,似乎荆大人对长亭郡侯极是有好感。”林琅一声“哦”,让这句话显出几分阴枭,但尾音处又陡然抬上,仿佛只是突然的一下好奇。
      荆澹接话答道:“不瞒陛下,下官仰慕侯爷已久,今日相见,自是欢喜,若是能结下君子情谊,自是更好。”
      “咳——”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荆澹会表态得如此直白,君钰闻得此言,刚往嘴中送了半口的酒水忽的噎了一下。
      君钰目光一瞥,恰好荆澹目光的瞧来,对上了视线,君钰见他目光诚挚,毫无杂念,心中一动,君钰不由扯开视线,余光瞥向上座的人,只见那方灯火辉煌,晃得人眼前不清不楚。君钰看不清御座上的人是什么神情,却隐约感觉那方向自己淡淡一瞥的目光,而后,闻得御座上的人沉稳而淡淡地开口道:“长亭郡侯对吃食一向如此兴趣寡淡,若非是色香味形俱全的人间美味,他有时候可是连抬眼看一下也难,更莫要说动筷品尝一口。对了,朕倒是差点忘了,长亭郡侯身子未愈,有些菜品亦不可轻沾——鹤鸣。”
      鹤鸣会意,躬身下去办事,林琅看了面上似乎颇为不自在的君钰一眼,顿了顿,林琅又于荆澹道:“荆大人快人快语,君子风度,朕忽然很有兴致想听听荆大人远行周游的所见所闻,不知荆大人可愿一述?”
      荆澹迟疑道:“宣帝陛下,下官所见所闻皆是坊间之事,更有江湖陋闻,今日庙堂高雅,怕是不合时宜。”
      “久闻雅乐,几乎不识得民风。民本为国根,为国者以民为基础,若连民生都不识得,又如何治国?朕居庙堂之高而离民久矣,如今也怕是难识得民众该是如何生活,既然今日荆大人同长亭郡侯能讲得极有兴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荆大人也为朕,还有这宣国在场的大臣们皆讲上一讲,想必——”林琅微微抬首,一双凤眸的两道视线犀利地扫过大殿,像一阵寒冰,卷过兀自垂首的众臣,“在场的众位爱卿久居高位惯了,也是不曾听过什么坊间趣闻的,该是极有兴致才是。众爱卿觉得如何?”
      林琅的声音不大,那话却叫人感到异常寒凉,偌大的殿堂瞬间沉寂下来,强大的气压下,甚至叫胆小的起了一个哆嗦。
      片刻的安静,有一人从文臣席列缓缓起身,拜道:“陛下,臣有罪。”
      林琅睨一眼站起来的人,道:“花卿何罪?”
      花弄影道:“臣擅自打扰陛下和荆大人的言谈,是臣僭越,但陛下天子气度,荆大人胸襟广博,必不会怪责于臣。陛下,臣所述的罪责有二,一曰失道,二曰尸宠。”
      花弄影顿了顿,见林琅默许,继续道:“为臣之道,上尊君,下爱民,政令教化,刑下如影,应卒遇变,齐给如响,推类接誉,以待无方,曲成制象,是为臣职也。臣内不足使一民,外不足使距难,不亲百姓,不信诸侯,是为失道,乃臣罪一;臣从命利君,却怕累及身,是故醒查而未能进言于君,善取宠乎上,是臣之态,此为尸宠,是臣罪二。”
      花弄影话毕,叫在场大臣一番警醒,顿时大殿内一阵寂静。
      与此同时,幽幽的月色下,皇城最顶端,一双足凌空冒出,踏在重檐庑殿顶的正脊中央。
      黑暗中,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立于最高处,俯瞰着这煌煌灯火,伺机待着什么。
      凛凛寒风自耳畔呼过,伴着远方如昼的灯火,颇有叫人生畏的嚣张意味。金色琉璃瓦倒映出一空的清寒,映出一方袍角猎猎的黑影。
      御座上的人听着花弄影的话,久久不语,微眯的凤眸神情莫测,似乎在细细回味花弄影的话语,目光却如火炬般逡巡在一众敛身屏气的大臣中央。
      殿中半晌的不言不语,林琅面不改色,执了金盏的手一伸,一旁雪夫人立即会意,温顺而细心地为空空的杯盏添上酒水。
      透明香醇的酒水落入杯盏,晃动出琉璃金色的光华。林琅微微摇晃着手中酒水,醇厚的香味便丝丝屡屡飘入鼻息,林琅不由薄唇轻抿,却是面上情绪不明。
      目光辗转多处,林琅见震慑威亚效果显然,最后将视线落在当中拜倒的人身上:“花卿对自己过于苛责了。‘政令教化,刑下如影,应卒遇变,齐给如响,推类接誉,以待无方,曲成制象,’这般臣子可谓圣也,忠君之事,谋君之忧,花卿能执礼为国,无畏威德,尽心竭力,有听从,无谏争,已是极好,朕何求尔等能分出多身来恤民不倦?”
      花弄影闻言作惶恐状道:“臣有罪!”
      林琅道:“回去罢,你有罪无罪也不急在这时候来论述。他日朝会,该论的届时再论。”
      林琅话中有话,却是叫战战兢兢的大臣更加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林琅并非暴君,但他向来行事乖张任性,登基以后的数年内,便是多番‘武治文探’的威吓,现下朝野具是因此小心翼翼,那些资历老的,生怕自己被杀鸡儆猴,而一些新晋官员,又是没有多少的根基背景,更是不敢随意起什么风浪。林琅这次同花弄影的话,众位大臣皆是明了不过是作戏一场,但究根结底,却大多不知为何,只暗自反省近来自己可有什么不当之举,会被抓了把柄。
      花弄影行礼起身,恭谨地退回席位,林琅轻抿一口杯中酒水,目光落在一众不出声的臣子身上,回味着口中甘冽,林琅再看那方还站着的荆澹,对荆澹虚与委蛇地道:“荆大人见笑,不知荆大人对朕先前的提议如何看法?”
      荆澹顿了顿,道:“泊舟自是以,为了宣帝陛下述事而荣。”
      林琅微眯眼眸,笑道:“如此甚好。”
      目光转移,落在下方那一袭白狐裘锦衣人身上,不经意间林琅勾了勾唇角,却见那方君钰英挺的眉头微微一蹙——居高临下,灯火通明,这一小动作落在林琅眼里极是清晰。林琅微微一愕,思虑片刻便恍然明了,不由笑得越发愉悦。
      君钰见君主笑得越发瘆人的唇角,心底不由叹了口气,挪开了视线。
      威吓荆澹——虽然明知道林琅这般做也是因为两方势力的关系,但回想起昏间林琅同他更衣时的模样和对他叮嘱的话语,君钰不得不想到“争风吃醋”这四个字——对林琅产生了这种想法,君钰都会恍惚觉得自己有些昏了头,将这般幼稚的作为怎能用在林琅身上,但君钰脑中的思绪,却偏偏不断提示着这般的想法。
      “侯爷。”正当君钰神游的时候,一把尖尖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君钰回首,见一张恍惚凑近的粉白面孔——刷白到寒碜的面孔仿佛鬼怪,口上又涂抹了艳丽的胭脂,此时忽近的情态让人不由鸡皮骤起。
      君钰倏忽被吓了一吓,扶着桌案不由向后大弧度仰了开去,然而他身着狐裘,被那身衣物所累,桌上玉质酒器倏然落下。君钰眼疾手快,回过神,手一伸接住了那落下的酒器,却不想此时那腹中的活物突然踢了两下,叫他措不及防痛得一哼:“呃——”拿着酒器的手也不由跟着一抖,洒了半壶酒水,却及时将它落回了桌案。
      “侯爷!”君钰得了一小惊,鹤鸣更是吓得不轻,他忙扶住君钰,关切地问道,“侯爷您如何了?可、可是有事?侯爷?侯爷?”
      向他摆手,君钰止住了鹤鸣继续要引人注目的话语。
      兀自垂首,摸了摸肚子,君钰默了一小会,才对鹤鸣说道:“没大碍,中常侍有何事找下官?”
      鹤鸣闻言算是松了口气,看着君钰平静的面孔,鹤鸣不由擦了擦自己冷汗冒出的鬓角,缓了口气,才道:“侯爷,陛下传小人来为您换菜。”
      君钰向他后侧看,果然见两个端着菜品的宫人恭谨地站于不远处。
      笙歌未散,在殿中和众人讲了小半时辰的荆澹终于缓缓说了昭武公主之事——便也是这番宴席的主要目的,联姻。
      客套一番后,荆澹只道自家有一妹妹昭武公主,这次随他来宣地,特别准备了舞曲要为仰慕已久的宣帝陛下献上。
      昭武公主是不是真的昭武公主,对林琅来说,并非重点,他也根本不在乎。心照不宣的,林琅便顺着说了句好。
      准备已久的乐声缓缓响起,大殿中其他舞姬早已识相地退下,如此一来,清灵的乐声穿入空旷的大殿,如觞水洗面,予人分外的清明。
      众人皆知昭武公主乃晋国皇室的长公主,闻她是巾帼雄杰,却不想她还有这份女儿柔情,长袖善舞,一时间皆是好奇地引颈观望。
      君钰端坐一方,慢条斯理地夹了点特制的鱼肉塞进嘴中咀嚼,眼睛飘向空荡荡的大殿,果然过了小会,便见四根长绡从殿外飞来,紧紧扣住殿堂内的四根梁柱。四根长绡如四座绯色的“长桥”,四位美貌的舞姬便借着“长桥”踏艳而来。顷刻,水袖浮动,撩人的香气随着满空落下的花瓣袅袅入鼻。
      “未见其人,便如此排场,如此映衬之下,想着也该能觉得那舞姿甚美,这昭武公主倒是个妙人,可不像传闻中那般泼辣如母虎啊……”官员中,一面白斯文的人剥着西域引进的葡萄,轻声道。
      闻得耳畔这话,那官员一旁坐着的人转首,花弄影见那官员如此姿态,便是一蹙那秀气的眉,连带着眉梢朱砂红的痣也微微一动:“长君,我教过你什么?”
      “我、哥……”那官员一愣,见对方眉目越肃,陡然放下手中葡萄,正姿正色道:“是长君失仪失言,望尚书令海涵。”
      花弄影道:“谨言慎行。”
      花长君垂首:“是。”
      花弄影见花长君如此乖顺,也没人注意到他们的话语,便也不难为他,花长君早几年便跟着自己到了林琅身侧,虽说花长君天资聪颖,通达明事,左右逢源,但这性子,肆意放浪,实在是……还不够沉稳,不够适合朝堂。看着那默默垂首的人,花弄影微微摇了摇头,目光又转向了大殿中央。
      乐曲前奏已近尾声,筝音渐歇,白衣舞姬已各自占据了殿堂一角,摆出了恭迎之态,显然是迎主入内。
      花弄影见这姿态,目光又转向晋国使团的方向,却见那方温润的使者代表荆澹此时亦恰好望来,花弄影措不及防便是一愣,却见荆澹微愕之后朝他微笑举杯,口中方还动了动。花弄影会意,自是不能失了礼数,同是举杯回应。
      果然,花弄影便知,真正妙的,该是那策划这场歌舞之人的心思。
      此时筝音几近消失,忽的一阵箫声穿帘而来,如一股洪流凝滞片刻,忽的勃发而下,惊鸿照影,汹涌激荡,一抹绯色翩然而至,如红梅映雪,身着火红宫装的女子旋身落于四位白衣舞姬中央。
      女子轻纱罩面,飞天发髻,手执一柄通体绯红的长剑翩然而舞。她美目微扬,眉尾额角处那一朵绯色花钿如点睛一笔,随着舞姿若隐若现在精致的面庞之上,越显风情。
      莲步生风,半截水袖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英韧而不失柔婉,妩媚而不失豪情。一场剑舞,虽不似雪夫人的琴声那般叫人惊座满堂,却也是叫人看得眼前一亮,拍案叫好。
      曲近尾声,绯色宫装的女子舞剑的势态忽然凌厉,未开刃的绯色剑身刺向地面,勾起一片落花翻飞,凌乱似雪萦风,转眼绯色的剑一分为二,灵巧的剑身光影错落。绯色交错,弧光耀眼,随着曲子渐急,落弧也越来越急,越来越炫目惊人,如攀登高峰,叫人气息亦随之越来越窒。终于,在快要叫人窒息之际,但见红弧乍然一耀,绯色宫装女子却是抛了剑,以一个旋身的姿态柔婉落地,结束了此舞。曲终,两柄绯色长剑恰好落入一旁舞姬准备的刀鞘中。
      舞曲结束,依旧是一片安静,绯色宫装的女子缓步上前,柔和而不失飒爽地向林琅一拜道:“晋国昭武拜见宣帝陛下,愿陛下万安。”
      “咣当——”
      一声瓷器落桌发出的碎裂声,原是坐着的荆澹失手落了手中的酒杯。
      那声音虽是极其细微,君钰还是闻声瞧了过去,却见荆澹只紧紧盯着那阶前的女人,一向温润的眉宇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愁色。
      君钰不由将目光也转向阶前的那绯色宫装的女子身影,但见那一抹绯红盈盈弱弱,纤纤倩倩,长身而立,骄而隐矜。
      公主是假的昭武公主,林琅已经告知于君钰。现下荆澹和林琅该都是揣着明白做糊涂,但荆澹这一副出人意料的表情,似乎又像是大有文章……君钰望着那绯色的女子身影小会,不由地眯了眼眸——这“昭武公主”似乎有几分熟悉……
      “公主免礼。”此刻,座上林琅笑道,“公主天姿国色,舞姿一绝,朕心甚悦,来人,赐东海明珠十斛。”
      绯色宫装的女子起身道:“昭武谢陛下的赞赏,但陛下所言天姿国色,昭武自知自身形貌,虽是姣好,可天下女儿美者何其多,昭武却实在配不上这四个字。”
      林琅笑道:“公主谦虚了。”
      “是宣帝陛下太客气了,您还未曾见过昭武真貌,便如此夸赞昭武,想来也是客套尊宠之言,不过昭武面皮虽厚,却委实有些自知羞愧,听着这四个字,便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煌煌大殿,绯色宫装的女子却是毫不懦怯,一双眼眸直直望着御座上的人道。
      荆澹闻言,起身忙作礼道:“陛下,公主她自幼在外,不受宫廷礼数约束,直来直去惯了,若是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莫要海涵包容,莫要责怪公主的无心之失。”
      “无妨。”林琅冲荆澹摆了摆手,“公主快人快语,倒是有趣。”
      听闻林琅的话语,荆澹暂放其心,也顺着林琅的话语,说出了本场筵席的主要目的:“多谢陛下海涵,不知陛下对公主有何看法?”
      荆澹抬首,与林琅遥遥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皆透着心照不宣的明了:“英豪不输男儿,舞姿又秀色醉人,秀外慧中,想是一代佳人,而公主这般直言不讳的单纯心性朕倒是十分欣赏。”
      荆澹拱手:“微臣代公主谢宣帝陛下的夸赞。微臣受邀来宣国之前,我主(荆离)还交于微臣文书一封,还需宣帝陛下您亲启。”
      “哦?呈上来。”
      林琅看过文书,又同荆澹进行了一番言语交涉,两人也逐渐言明联姻之事,话至尾声,事落大半,林琅刚要一语定音、行册封事之时,那一旁的假昭武公主却忽然阻了林琅的话头,拜道:“多谢宣帝陛下几番美誉昭武,但说到佳人一词,昭武闻之羞愧,陛下身侧的雪夫人,‘坠珥时流盻,修裾若溯空’,美目盈盈如水,面纱难掩其华,便是我这小女子亦能觉察夫人那巧笑倩兮的动人,何况那举手投足皆是一派高贵和温庄,岂是昭武这等粗枝大叶可以相较……”
      荆澹见“昭武”如此言语,觉察她的意图,不由紧张道:“公主……宣帝陛下……”
      却被“昭武”伸手一阻接下来的话:“荆大人不必紧张,昭武不过实话实说。”
      眸子向上,“昭武公主”望着上座的人,一双露出的眸中闪着异样的光亮:“宣帝陛下亦无需客气来夸耀昭武,昭武自知貌陋,又无甚过人之处,亦不想叫宣帝陛下说些昧心之言来接纳昭武。昭武自幼未得礼教约束,话语直白,想来宣帝陛下统一国之大,海纳百川,自是不会同昭武这个小小女子计较这小小的礼节。”
      林琅看着下方那灼灼望来的女子,勾唇,静了片刻,而后哈哈一笑:“昭武公主真是胆气过人,公主话意未完,这番言语不知是为如何?”
      “宣帝陛下圣明,宣帝陛下胸襟宽阔,那昭武便直言不讳了。陛下同我晋国协约之事已是尘埃落定,昭武身为一个小小女子,似在流水间的浮萍,自己是已然做不得主了,但昭武自幼也算戎马天下,有了那三分骄傲的心性,如此就因为一纸诏书被困一生,昭武自是不甘。昭武有两个心愿,愿望未还,还望陛下成全。”
      “公主但说无妨。”
      “昭武的二愿,其一,陛下已然成全,昭武期望能见一见宣帝陛下,窥探真龙天威——昭武来到宣国之前,曾闻陛下王霸之略,经纬之才。如今一见陛下,果如传闻那般雄姿英态,昭武倍感欢欣。”
      “昭武”一番言语不卑不亢,夸张赞扬而不谄媚,说得林琅极是受用。而后,那“昭武公主”又倏忽将目光移动,落到官员中那个淡然进食的人身上,躬身继续道:“昭武的第二愿,便是见一见当年南陵之战计设败我晋国大将,叫我的皇兄连降三级的猛将,清河君氏的长亭郡侯君大人。”
      君钰正在小口地吃着菜,觉察那假公主投来的目光,便知道还有下文,细细咽下口中食物,君钰见众人目光紧随着假昭武公主的话落在他身上,便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用丝巾擦了擦嘴,瞧了一眼御座上的林琅,不得已地起身向那方微行礼,“公主殿下安好,下官君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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