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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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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伸手难见五指的深山窄道,一行马队疾驰而过,惊起飞禽无数。
千里骐骥,华服飘带,本该是无比飘逸的画面,此刻却急速地让人不由惧而退之。
李墨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压下急速带来的不适感。早些年,他虽跟着林谦征战,常年在外,但大多是时候是作为谋士和后勤人员,极少有如此颠簸的时候。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毕竟始终是个文人,这些年来身居高位,养尊处优惯了,除了狩猎陪同皇帝一下,哪里有机会接触马匹,现下这骑马速行,于他而言,倒是一番不小的折腾——骨头都快颠散了一般。
想到此处,李墨不由望向最前端的人。
骊驹疾驰,侧额恍惚,君朗英俊的面容恍若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纵使李墨的夜视能力极好,也只看的到那一半未挽起的而翻飞的青丝暗影,其余无从辩析。
那人如今腹中又倏忽有了的身子,不知他是如何受得住这般的颠簸。想到此处李墨不由担忧。
此时,身下突然一个剧烈的颠簸,随后闻得嘶鸣一声,李墨一个不稳便被摔落马背。
“啊!”在坚石散落的山路上滚了两滚,为不耽误行程,李墨迅捷地自行撑起,却被骨折的右脚疼得惊叫一声。
整个队伍倏的停在了好几丈之外,黑暗之中听得一个沉稳的男音道:“你们先走。”便见一人一马迅速掉头而回。
李墨伸手,君朗便默契地抓住他的手腕往身后一带,道:“如何?”
李墨揽着那人修长略纤的腰身坐稳,道:“扭伤,无妨。”
轻轻“嗯”一声,君朗掉转马头,又向前迅速抄近,稍过几时,便赶上了前方行进的队伍。
云破月目光略过从身侧疾驰而过的马驹,依旧面无表情地赶着马匹,似乎未曾见到一分方才的情形一般。
云破月身侧的副将行在君朗的右后方,关怀问道:“李大人怎么样?这劣马怎会突然发癫?”
李墨回首道:“方才未注意,许是山间的尖利扎到了马蹄。无妨。”
脚上剧痛,李墨想想便知自个儿足踝会是哪般的臃肿模样。只是此刻自己却无心记挂着此事,身前之人有些沉长的呼吸让自己更为忧虑。
“别碰……”清冷的声音在风声里略微嘶哑。
李墨掰开君朗为阻止他而搁在他手背上的手指,道:“我知道你一定是用内力护住了它,但若你不想在赶到西苑前便如我一般摔下马匹,就勿要阻止我帮你揉抚。”
“……”
君朗并未说话,但李墨明显感到耳边的风声愈发紧了。
微叹一声,李墨对这人的性子已然无可奈何。
头三个月的身子要不得颠簸,何况君朗早些年还受过流产创伤。只是李墨知晓,现下的情形,自己根本无法开口让这人停下赶路的姿态——纵然自己开口了,他也不会听从的。
李墨心里不由怪责起那个暗渡洛河跑去西苑的君启小公子起来,若非因为他发现宣王今夜的举动,而搅进这一滩烂局里,此刻的他们也无须如此费心费力地赶去西苑。
君启小公子早慧,怎会不知当下是什么局势——宣王迟早是要除了那些多余的障碍。可是君启还是偷偷去了西苑,李墨不由地重审了君启对于江氏太子的态度——他之前真是低估了两人相处的情义。
初时,让君启给太子伴读,不过是为了给君家和李家多出一条路——若是太子继位,君启便是他亲密之至的人。彼时,他们虑的是若林琅无法自林彰那夺得宣王太子之位,便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以林琅的权势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而后林家必定分裂,介时他们君家与李家便不一定要向着宣王了,正统皇室江氏,自然是相当好的抉择。而太子伴读,是再好不过的一步棋。
只是,他们现下似乎都低估了江氏太子在君启心中的地位。想到此处,李墨只得叹一声冤孽。
风声扇脸般的肆虐,深山相对处,遥遥洛阳宫,雄雄而沉寂,幽深处隐约的火色燃起。
烛火燃尽、添上,燃尽、又添上,光阴在等待中显得无尽的漫长。
一众医官以首垂地,屏息不语,唯有一个年迈的老者佝偻着身子在为榻上的人施针。
座榻上的林琅面色寒得似乎三尺之内无法靠近。
宣王唯吾独尊,狠厉反复而令人畏惧,如今的这番沉默,让一众医官愈发地心惊胆寒,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掉了脑袋。
好在那施针的老者倒是不负众望,如此压力之下依旧稳如泰山,直到床榻上的人皱眉支吾了一声。
闻得这声响,林琅忙扑到床榻前,道:“老师?老师?”
唤了两声,榻上的人眉睫扑闪了两下,却只是将汗湿的眉目皱地越发的紧凑。
“老师究竟怎么样了?怎么还是这样昏迷不醒的?”
那老医官微微颤颤地跪下,道:“回禀王爷,长亭郡侯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他身中奇毒。”
“中毒?怎么回事?”
“回王爷,这毒,下官也不大清楚是什么状况,但长亭郡侯唇齿发紫,指甲染黑,呕出的血色亦为乌色,显然是中毒之兆。下官方才替侯爷探脉的时候,发觉此毒在长亭郡侯体内怕是有一段不短的时日了,想来侯爷是早就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情,而以封脉的方式压制了此毒,现下长亭郡侯内里忽然出现紊乱,毒素发作凶猛,下官不能确定此毒具体是何,便勉力施针将毒制住,只是……”
“只是如何?”一旁君湛先急道。
老医者看了一眼君湛,道:“长亭郡侯身中奇毒,此番虽然暂时拖住了毒势,但……”老医官顾及到什么,欲言又止。
林琅道:“孤现下没什么耐性,原太医莫要吞吞吐吐,尽数如实禀报。”
原桓叩首,道:“长亭郡侯腹中胎儿已有躁动之势,如今这情形,若是胎儿继续留在长亭郡候腹中,怕是会一尸三命。”
“三命?”林琅一愣怔,沉眸道,“继续说。”
“微臣以为,未免胎死腹中,需要尽快给侯爷进行催产。”
云幕冥冥,皇城灯影幢幢压几重。
洛阳城外西面方向,重重山林外,一处华贵的庄园内,移动的刀光剑影和着火光映染了夜空。
“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有!”
“去那边看看!”
几列士兵来来回回逡巡着,却唯独疏忽了庄园寥落的一处偏园。
两个黑影借着夜色掩护,穿梭在假山群中。避过一队匆忙而过的士兵,两个黑影快速地穿廊而过,依着树丛的掩护,贴于墙根。
两个离队的兵卫走近墙角,那两人夹着兵器方要解开裤袋解手,忽的后颈一痛,两人还来不及出声便倒下了。
君启踢了踢那两个卫兵,确定他们已经完全昏迷,便蹲下将那两人扒了个干净,将一套军甲套在身后那人的身上。君启边为那人系带边道:“穆风,一会儿我们混进那些士兵里,装作巡视的模样混出去,你可不要慌张。”
稍矮一些的身影由着君启迅速地将甲胄给自己穿好,目光略着呆滞地道:“启哥哥,安弟死了,他们杀了安弟……为何他们要如此残酷,他不过才三岁……”
想起方才见到的刀光血影,想起方才那些亲人、友人、日夜陪伴自己下属被屠戮的惨状,江穆风感动入骨的寒冷,不由地直打寒颤。
知道江穆风失去亲属的痛苦心情,君启只得勾起一抹苦笑,摸摸他的脑袋表示安慰,道:“穆风,还记得我刚才和你说的吗?”
“恩。”
“记得我们的约定,好好活着,这把匕首和金叶子你带着,若是一会儿我们不得已散开了,按我之前说的,出了西苑你就往北面去,千万不要回头,知道吗?”
垂首看着手中的匕首和盘缠,墨黑的阴影遮住了江穆风大半张面孔,自上而下观望,便是一片难言的萧索,君启黝黑的眸子里不由地暗了暗。
江穆风嗫嚅道:“……启哥哥……”
“穆风乖,现下最要紧的是你的性命,余下的容后再说。一会你可要小心地跟着我,千万不要慌乱,知道吗?”
“恩……”少年沉吟一下,摸了一把眼角未干的泪痕,哑着声音道,“启哥哥,好在有你,好在有你……你也赶紧换上衣服吧,我自己能穿……”
“哟,这不是君家的小少爷太子伴读君启君小公子吗?大晚上的怎么有空来这处?真不枉陛下的费心挑选,君小公子大半夜地还在陪着太子‘读书’呵~”一道声音凌空响起,倏忽打断了江穆风的言语,两人抬首,猛然便见凄厉而晃眼的火光。
军卫列队,火光环绕,一个伟岸的身影自包围圈的正中缓步而来。
那人身着寒铁军甲,半张脸隐在头盔下,薄薄的唇角噙着戏谑的笑,火光扑闪下隐隐显得颤人。
那人手中的宝剑铮亮逼人,隐隐透着方才杀戮后尤自嗜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