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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初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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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车到了隆城,已过午后。驿差告诉她,州府此时多半已没了人。于是,姚正言吩咐姚仲今先去驿站安顿,自己则到城中看看,明天一早再去拜见弘州知州。
她一个人在隆城街头闲逛,见这里与京城的繁华又有一番不同,处处新奇有趣。
河流穿城而过,被分成无数细渠,流入每家院中,房前屋后皆是清流,户户垂柳。沿街店铺繁闹,无数旌帜与柳条一起飘扬。又有众多金银丝帛交易铺及票号,屋宇连绵,门面森然广阔,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店内人头涌动,繁盛无比。
走在街上,沿途丝竹声不绝于耳,茶香、酒香随风飘散。她已听驿差讲过,弘州风气,每日只劳作小半日,歇工后,也不回家,与家人相约,带着孩子,往酒馆茶楼歇息,听书赏曲,黄昏时分才各自回家,极为悠闲。想来眼下已到了众人游乐享玩的闲暇时间。
她一路观赏,一路赞叹,不觉有些乏了,停在一座小石桥上,凭栏看河上风景。
河流甚浅,往来船只撑篙而行。有一艘小船缓缓行来,船舱以细竹制成,十分雅致。忽的舱帘一动,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倒退至舷边,一个小僮随后钻出来,气鼓鼓的模样,伸手又推了一把。那女子立足不稳,往后仰倒,跌入河中。小僮不但不惊,反而拍掌笑了两声。船也不停,仍自去了。所幸水浅,那女子不一会儿就涉到岸边,攀上石岸。
姚正言在桥上看得呆了。见那女子满身透湿,又沾了许多泥泞,一边往岸上走,一边用手拧衣服,湿答答滴了一路泥水。她见了这番情形,又觉得好笑。
那女子正好转过脸来,与她对个正着,愣了愣,惊喜叫道:“姒宛!”
姚正言听到这个名字,如堕梦中。那女子脸上有两团黑印,看不清脸面,急切间辨不出是谁。偏偏她还用衣袖揩拭,越揩越脏,直擦得一脸模糊。她跑到姚正言面前,笑嘻嘻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息修芳呀。”毫不在乎自己泥人儿也似的模样。
姚正言已认出她来,忙掏出手绢递给她,笑道:“没想到刚到隆城就碰上你了。我还打算明天去找你呢。”
息修芳用绢子使劲擦脸,问道:“你怎么到弘州来了?你陪我回家换件衣服,呆会儿我们一块儿吃饭。”
姚正言陪她走回家。她湿着衫子,不停有路人笑眯眯看过来,她也不恼,笑眯眯回望过去。一路上,姚正言简单几句交待了自己的身世,息修芳听得咋舌不已,盯着她看了又看:“待会儿到我家,你可千万别说你家里又有钱,你又中了榜,要不然,我娘肯定要猛说我一通。”
她带着姚正言悄悄从侧门进去,绕到后院,换了身衣裳,幸喜没碰到母亲。她兴高采烈地带着姚正言,找了家清静的酒楼,叫了一桌酒菜。
边吃边扯闲话,喝了两杯酒后,息修芳方才讪笑道:“刚才在桥边让你见笑了。我不管了,现在全城都在笑话我呢。”叹了口气,显出前所未有的沉重神情来。
姚正言摸不着头脑,只得笑了笑,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吗?”
息修芳笑得万般无奈:“你说实话,我是不是很笨?”
姚正言温文笑道:“怎么会呢?”越发觉得她有点奇怪。
息修芳以手托腮,发了一会儿呆,叹道:“如果我有你一半聪明,他就不会这样嫌弃我了。”
姚正言这才听明白,她竟是为情所困。两人各自又喝下半壶蜜酒,才听她絮絮讲出原委。原来,她爱慕一个男子,几次让母亲去提亲,均被回绝。据她说来,那男子不仅容貌俊美,而且聪明能干。城中多少人家都想娶他进门。息修芳见提亲不成,急得不行,几次壮着胆子去接近他,想以一腔真心换得他感动,却被他严辞回绝。这一次,还生生被他叫小僮打下船来。
姚正言听了,皱起眉头,劝道:“他既然对你无意,你又何苦强求?世上好男儿不止他一人,各人有各人的缘份。”
息修芳鼓起嘴:“怎的你说话和我娘一模一样?话虽是这样说,可我只要一想到他,便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又不服气地说:“秦家那个死丫头有什么好?他偏偏肯和她说话。”
姚正言摇头叹了口气,笑道:“原来人家已经有心上人了,你还掺合什么呀?”
息修芳垂下头,沮丧地说:“秦争根本不是好女人,哪怕他不嫁给我,我也不愿看到他嫁给秦争。”
“这秦争是什么人?”
“你初来这里,说了你也不知道,是城里秦家票号的二丫头!”
姚正言哦了一声,知道是来时路上碰到的那位富家小姐。从仆从的言行,便可以想见主人也非善类,又想到那男子将息修芳赶下船,定然也有几分凶狠,不由摇头轻笑道:“他俩可能正般配呢。”
息修芳喝得半醉,委屈道:“那样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托付终身?”说完,滑到椅下,抱着桌子腿,又大叹三声。
姚正言又气又笑,把她拽起来,扶着出门上了车,送回家中。
回到驿站,天色已晚。姚仲今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气鼓鼓抱怨道:“小姐,你居然有心情玩到这个时候!你此次来,既是朝廷的命官,又是姚府的孙小姐。秦家欺负朝廷的七品官员,我管不着。但欺到姚府头上来,我可不能坐视不管。”
姚正言心情畅快,见她还因路上的意外生气,微微一笑:“不知者不为罪。”
姚仲今更加气恼:“小姐这番想法要是让人家知道了,只怕她们会争先恐后,纷纷以不知为由,往你身上踩上一脚。”
姚正言默然,心知她说得有理,凡事重在规矩,而非一时一事得失。
姚仲今见她不语,继续道:“我明天去秦府,向秦太太告知此事,一定要让秦家那丫头上门来道歉。”
姚正言眉头拧起,觉得这样的纷争实为无谓,说道:“道歉又有何益?何况她也未必肯道歉。我们初来乍到,不要徒生枝节。”
姚仲今闷声道:“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姚正言略加思忖:“明天拜访知州以后,我再到隆州有名的人家走一圈。我们要在这里呆三年呢,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对了,你拟好礼单没有?”
姚仲今将写好的礼单递给她,她看后,指着礼单,问道:“知县上任,需要送长官如此贵重的礼物吗?”
“小姐,你并不是普通的知县。”姚仲今提醒道。
姚正言无奈笑道:“又有何不同呢?”停了一会儿,说道:“就用这份礼单吧。”姚家的身份,她不可能摆脱。
第二天,她拜见了知州卫溶之后,又拜访了几户城中有名望的人家,颇受礼遇。
到秦家时,秦家太太秦水祥殷勤招待,家里两位小姐也在座。姚正言留意看那二小姐秦争,见她生得身形高挑,一双杏仁眼顾盼神飞,与息修芳的随和温柔大不相同。秦争谈笑间神态自如,仿佛昨天之事从未发生。
攀谈了一会儿,秦水祥对姚正言的聪明沉稳很是赞赏,点头夸赞了一番,又向小女儿说道:“你该学学姚姑娘,搏个功名,谋个一官半职,好好长点本事。”
秦争撇撇嘴,不屑道:“母亲真会说笑。别说票号这一行,整个弘州,只要生意做得好的人家,哪有送女儿去做官的。好好儿的富贵闲人不做,倒去受那份憋闷!”
秦水祥听女儿说得不像话,斥责道:“住口!一点见识都没有!”又对姚正言笑道:“姚姑娘,你这个妹子年纪小,口无遮拦,你就当笑话听吧。”
秦争气得站起来,涨红了脸:“母亲,我最恨你当着外人贬低我。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又指着姚正言:“你真有本事,就不要给我让路呀!”
姚正言还没来得及开口,她身后的姚仲今立即抢白道:“我家小姐心善,就算路上是不懂事的小猫小狗,她也会让它们先过。”
秦水祥听出味道,厉声责问女儿:“争争,你又干了什么?”
姚正言也回头皱眉瞪了姚仲今一眼,示意她不得再说,又对秦水祥笑道:“秦太太,小事一桩,不必深究了。”
秦水祥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送走姚正言,秦争不甘心地抱怨道:“姚家同我们有什么关系!她再有钱,也犯不着卖她面子!”
秦水祥气极,大声吼道:“我才不管什么姚家,我要灭的是你这个性子!你知不知道,京城有消息,朝廷恐怕指日就要印发官钞。到时候,我们几家票号得扎起团来,才能应对。以你这种惹是生非的德性,不知又会添多少乱!”
秦争听了,反倒冷静下来,对母亲笑道:“母亲,你总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孩子。到了紧要关头,你就等着看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