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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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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章公主回京时,天刚过午。她不待回府,便匆匆入宫。内官禀告说皇上正在怡心阁议事,请她等候。她径自快步往怡心阁走去,内官又不敢阻拦,只得紧紧跟在她身后。
走到怡心阁,正巧一行人簇拥着一位年轻男子走出院门,那男子衣饰纹凤,庄重华贵。蕴章公主见了他,低低行了一礼,却不称呼。她身后的两名内官急忙拜下。
那男子瞟了她一眼,冷漠说道:“唔,你又闯祸了。”从她身边走过。她身后的内官高呼:“恭送皇后。”
蕴章公主继续前行,内官忙赶上前通报。她推开门,见只有母皇和御史素彦两人在其中。见到她进来,敬文帝眼中满是久别重逢的慈爱欣喜,脸上却不带表情地说道:“你回来得正好。素御史有本参你。”
蕴章公主闻言呆住。素彦年逾五十,任御史一职已有二十余年,极其铁面无私,无论是内廷还是外官,只要她认为不当之事,都毫不留情地参本,是以文武百官都对她礼让三分,对她是又敬又怕。被她参上一本,滋味和后果都是很难捱的。蕴章公主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何地方得罪了这位铁面御史。
敬文帝又悦色对素彦道:“你再说一遍。”
素彦朗声道:“微臣得知,蕴章公主在允州欺霸良家子弟,毁人贞节,始乱终弃。”
蕴章公主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一言不发。
素彦拉长脸,对着她质问道:“敢问殿下,巡访允州途中,是否曾召姬存忧之子侍寝?”
蕴章公主无奈,只得点点头。
素彦又问:“姬存忧之子侍寝前,是否完璧?”
蕴章公主羞恼地说道:“不知道。”
素彦依然一本正经地说:“微臣已派两位老成高明的男医为姬公子验身,他们均称,姬公子破贞之时约在半月前,且只承欢过一次。”
蕴章公主又气又急,跳了起来:“废话少问,你究竟要我怎样做?”
素彦说道:“微臣以为,宜由皇上赐婚,殿下迎娶姬公子为细君。”
蕴章公主冷着脸,暗中咬牙。姬黛螺,你真的很会找人!当日离开允州时,未见姬黛螺踪影,她便猜想他会以何种方式来京城,却没料到姬家会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将儿子抛出。素彦并非姬家的势力,但由她开口,却比请那些与姬家交厚的大臣做媒要有效得多。
敬文帝沉着脸说:“刚才商议之时,皇后已提议,称此事不易草率,可先将姬氏子迎入公主府中,过些日子,再择吉时册封。”
素彦也不再坚持,对敬文帝拜道:“皇上圣明。”告退而去。她对姬家并无好感,但对蕴章公主更是早存芥蒂,既然公主肯收那男子入府,便是全了他的节操,她无意再为他的名分纠缠。
敬文帝看着蕴章公主,缓缓说道:“看来你此次允州之行收获不小。”
蕴章公主抬眼看着母皇,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姬家实有异心。”
敬文帝依然和蔼地问道:“那你有何打算呢?”
蕴章公主正色答道:“但听母皇吩咐。”
敬文帝笑道:“越儿,几十天不见,你长大了不少。姬家肯送子入京,便是有意缓和,你要善用此人,将姬家势力收为己用。”
蕴章公主望着母亲,嗫嚅欲言,却欲言又止。
敬文帝望着她,双眼一片清明,隐隐有慧光闪动,柔声道:“越儿,你还没有回府吧,先回去好好休息,公事等明天再说。”
蕴章公主只得告退,举止十分犹豫。
回到府中,正要更衣,姚盈思匆匆走入室中,对蕴章公主拜道:“殿下,侍身有要事禀告。”他依旧钗环精致,但神色间有一丝张皇,与平日静适之态相去甚远。
蕴章公主听他说完,脸色如罩寒冰:“有这样的事?”
姒宛回到天乐巷时,天色已近午后。姜青鸿午睡未醒,她坐在床边,凝视他的睡容。他的样子恬静安宁,嘴角有笑意隐现。她以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唇上,不料将他触醒。
姜青鸿睁开眼,见到她的身影,微笑着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这才收回手,坐起来,揉着眼睛说:“果真是你回来了。”
姒宛心头有暖意柔柔泛开:“莫非你以为是做梦?”
姜青鸿不答,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两人静静地,只有呼吸在起伏,放松地享受重逢的时刻。
突然,姜青鸿记起一事,神色一凝,说道:“宛儿,有件要紧事得告诉你。”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人声,有人高声喊道:“姒大人,公主有要事宣你速到府中。”
姒宛打开门,门外是蕴章公主府中的管事。她不知何事,心中疑惑,匆匆更了衣,又嘱咐青鸿:“你安心在家等候,有事等我回家再说。”
青鸿倚在床上,含笑点头,目送她走出门去。
姒宛被带到原先那间书房。蕴章公主穿着常服,正在吃栗子,见她进来,笑着赐了座,说道:“也没要紧事,找你来拉拉家常。”姚盈思坐在一旁剥栗壳,自姒宛进来,眼睛便不断向她瞟去。
姒宛落了座,忐忑不安。
蕴章公主笑问道:“你自小就在周城长大么?”
姒宛应道:“也许是从别处搬来的,但当时还小,记不真切。”
蕴章公主递给她一叠纸,问道:“这里面的人,可有你认识的?”
姒宛不解,逐张翻看那些画像,一种熟悉却捉摸不定的感觉渐渐潜入她的心中,突然,她指着其中一幅,疑惑地说:“很像是我爹。”画像中的男子还很年轻,脸部圆润,神态安逸,与姒白筱清减憔悴的模样却大不相同。
她看了一眼蕴章公主,见她没有任何表示,便低下头,继续往后翻。
下一幅,是一位年轻女子,一双大眼睛乌黑灵动,嘴唇抿得紧紧的,似在思索问题,隐约带着严厉。
姒宛盯着这幅画像,画像中的那双眼睛仿佛在发亮,一点点地,在她的记忆深处挤出一条细微的缝隙,梦中无数次体会过的那种令她思念得发狂的神秘气息由这条裂隙细细地浮上来,她的心跳突然快到无法呼吸。
“这是谁?”她求助地问道,声音惶急。
蕴章公主面无表情,姚盈思柔声问道:“你真的不记得她是谁?”
“她是谁?”她又一瞬不瞬地凝视画中女子,脑海深处有模糊难辨的指示,答案隔着黑色的屏障,一下又一下猛撞她的心。
“这是你的娘亲。”姚盈思皱起眉,告诉她。
“娘?”她重复着,声音却低到听不见,无数记忆的碎片裹挟着纷繁的情绪,将她的思维搅成混沌。她又一次体验到在矿井中坠落的感受,但这一次,脚下不是实地,她沉入了记忆之河底层,挣扎告于无效,幽暗阴冷的瘀泥吸吮着,她不断下沉、下沉……
蕴章公主看着在脚下晕死过去的少女,语气冰冷:“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
姚盈思连忙跪下:“殿下恕罪。十年来,大姐一直瞒得很紧,称姐夫带着正言四方巡游,教导她观星之术。侍身几天前才知道此事,家母传来消息,称姐夫突然独自回家,正言已化名姒宛,入京应试,寻访后才知随殿下去了允州。”
蕴章公主的声音更冷:“你快叫姚世平将她的女儿领回去。我要看姚家如何收场。”
车上,起伏颠簸下,姒宛悠悠醒来,吃惊地看到姚盈思坐在她的对面。她连忙坐起,疑惑地问道:“姚细君?”
姚盈思蹙眉浅笑:“别担心,我带你去见你的母亲。”
姒宛的心仿佛要跳出胸口:“娘?我的娘是谁?”
姚盈思笑得格外无奈:“你的娘是我的大姐,我是你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