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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隆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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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御书房内,敬文帝细细读完启慧公主亲笔所写的奏折,沉思少臾,对候在一侧的启慧公主颔首道:“真儿,官钞之法甚好,可以试行。印行官钞一事,往年也曾议及,可惜未成。此事还需考虑周密,行钞之法、制钞之术,一应人员机构,都要思虑详尽。”
启慧公主答道:“是,母皇所提之事,儿臣已有筹画,行钞之法正在编纂中,制钞之术已十得□□。”
敬文帝含笑:“真儿,你长进神速,实为可喜!”说着,目光却在蕴章公主身上逡巡。
蕴章公主忙离了座,满脸不乐:“母皇,你称赞姐姐便罢,瞅着我做什么呢?我本来就不如姐姐,你再多赞她几声,我也不会惭愧的。”
敬文帝气恼道:“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身为公主,也该办几件正经差事,为我分忧。”
启慧公主忙劝解道:“母皇,我这份折子,越儿也是出了力的。”
敬文帝挑眉问道:“她出了什么力?”
启慧公主笑道:“这制钞的尚云棉、虹彩染料、丹湖印泥、销金丝都是越儿推荐的,这些物事出自各州皇庄,容易辨识,且外人不可轻得。难为她还搜罗到一种奇巧的织锦之术,用以织制钞券,极难作伪。”
敬文帝方始露出笑容:“尽爱些奇技淫巧,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蕴章公主笑嘻嘻行了一礼:“谢母皇盛赞。”
敬文帝又凝色道:“越儿,你既有心效力,眼下有一趟差使,正好由你去跑。”
蕴章公主的笑容立时消融,戒备地望着母亲。
敬文帝被她的神情气笑,说道:“你快收起那副模样。眼下富豪工商横行,敛集天下财富,国库空虚,财政之策虚软。印行官钞是治本的法子,但是清肃各地豪强也势在必行。我命你去一趟允州,清查私矿。”
允州位于天夏西南,虽只一州,却占了近七分之一的版图。域内多山,道路崎岖,物产丰厚,富产银铜铁锡煤。允州的节度使姬氏已驻守两代。国之要地,本不应世代驻守,但因种种原因已成事实。允州每年缴交税粮均为各州之首,是天夏最大的金库。允州私矿之说,盛传已久,但姬氏治理严谨,几十年来,从未有查实之罪。私矿一事就像乌云,明知确实存在,却捉摸不到。
蕴章公主倒吸一口凉气,可怜巴巴地说道:“母皇,璋儿才半岁,容我多陪她些日子,再去办差吧。”
敬文帝指着案头一摞卷册:“越儿,这些是派往允州的暗探传回的情报。你务必把它们全部记在心中。这些卷册不可带入允州境内。”
蕴章公主拿过卷册,略翻了几页,内中既有人物图像,又有地图,还有密密的数字表单,顿时叫苦不迭,转念一想,又笑问:“母皇,是否要等我记熟之后,才可出发?”
敬文帝似笑非笑地瞪了她一眼:“我给你十日。你若记不熟,吃了苦头,丢了性命,莫怨别人。”
蕴章公主打了个冷颤,说不出话来。
启慧公主不忍,柔声说道:“越儿,你若自己记不住,找一个聪明的心腹之人记住也可。”
敬文帝咳了一声,也安慰道:“你莫怕。我派嫄媛随你同去,她会保护你。”
蕴章公主吱了一声,怏怏不乐地捧着那摞书册告退了。
见她走远,启慧公主叹道:“越儿似真被吓着了。”
敬文帝默然片刻,方道:“姬家蓄势已久,允州已成铁桶,针插不进,若想不动刀兵,只有引而发之,才能寻机削弱。这一趟,越儿是不二人选。”
启慧公主皱眉道:“我还是很担心越儿。”
敬文帝笑道:“越儿早已不是孩子,应该能处理得当。”眉宇中也有隐忧。
这天下午,姒永月带着姒宛,与在贡院结识的朋友相聚,酒酣饭饱才归。回到家后,姒宛正和姜青鸿商议将父亲和女儿接入京中,忽被蕴章公中府上来人急急宣走。
姒宛不知所为何事,一路揣猜,被带入一进幽静小院,正屋赫然布置成书房,满壁图书,蕴章公主已候在其中。
“我记得姒太医说过,你有过目不忘之能。”蕴章公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太玄经》,随手翻开一页,命人递给姒宛。
姒宛默读一遍,将书呈回,朗朗诵出那一页的诘屈经文,一字不差。
蕴章公主又抽出一卷舆图志,铺开一卷地图,递给她。
姒宛细细看了,揣摩方位比例,默诵地名标识,然后合卷,取了纸笔,按记忆描了一份。蕴章公主将两图叠合,对着灯光比较,竟然所差不过毫厘。
蕴章公主不动声色地说:“很好。”屏退左右,从密格中取出那撂卷册,对姒宛说:“我要往允州一趟,你随我去。这些卷册上的每个笔划,你都要牢牢记在心里。”
姒宛心中打着鼓,将卷册略翻了翻,不由大惊,不安地抬起脸,看着公主,口中却只简单地答了一声:“是。”
蕴章公主点点头,又说:“我们十日后离京。这些日子,你就住在府里,安心准备。”说完,便离开了。
姒宛站在原地,将书房打量了一圈。虽是书房,也有外厅、内室之隔,内室之中,紫檀隔扇后隐约有床榻帐幕和供从人安歇的地榻。想来这几日她就得住在这里了。
在灯下看了几页纸后,听到有人走进,伴随声音:“姒姑娘,夜宵搁在外厅。”她急忙走过去,见一个小厮正将食盒搁下,旁边站着一位管事模样的年轻女子。
姒宛对那女子陪笑道:“这位姐姐,我能否给家中捎个口信,以免家人担心?”
那女子客气地躬身致意:“姒姑娘不必客气。只是此事须禀过公主后再定。”领着小厮走了。
姒宛吃了两口点心,继续看那些卷册。见许久没有回音,不由懊恼自己唐突了。
忽听门扇被推开,回头一看,蕴章公主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家常衣裳,头发半干不湿松松挽在头上,独自走了进来,见她回头,笑嘻嘻道:“怪我考虑不周,我已派人传话,吩咐你的家人不必挂念。”
姒宛慌忙站起,不意公主亲自前来,只为通报些末小事,既感温暖,更觉惶恐。
蕴章公主在她对面坐下,闲闲问道:“你那相公的年岁似乎比你大很多,难得你还这般眷念。”
姒宛的眼神清亮纯澈,答道:“民间匹妇匹夫,只求相濡以沫,白头偕老,不敢有风花雪月之想。”
蕴章公主微笑:“你能这样想,十分难得。”她静了一会,又道:“你的性情极好,又有才干,若有人提携,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姒宛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说:“不敢!”
蕴章公主轻笑:“待我们从允州回来,我便把你引荐给皇姐,她最是识人善任。”
第二天起,蕴章公主时常到书房来,询问姒宛进度,或令她背诵,或令她默画。更多的时候,则是自己默默翻阅那些卷册。
又过了两日,书房中多了一人。
姒宛正在默诵,窗外传来女子的朗笑声,一个身着浅碧缎裙的身影随蕴章公主走入书房,年龄与公主相仿,身材娇小,容貌秀美妩媚。
姒宛向蕴章公主行了礼之后,蕴章公主指着那女子道:“姒宛,这是嫄媛。偷了几天懒,今天总算肯来用功。”
姒宛忙行礼:“下官姒宛参见大将军。”
嫄媛哈哈一笑:“免了。”嗓门却是极大,与她的娇小外表全然不符,姒宛又吓了一跳。
余下几日,嫄媛每天来坐一两个时辰,每次却只看那些地图。
姒宛的三餐皆由仆人送入。此外,另有两道茶点和一道夜宵。蕴章公主和嫄媛并不在书房内用正餐,几道点心倒是都能吃全。送点心进来的,多半是那位管事姑娘,少半是那位叫做翠衣的舍人,
只有一次,是姚细君亲捧了茶盘进来。姒宛站起行礼不提,就连嫄媛也恭恭敬敬站起来,一丝不苟地问了好。姒宛心中惊诧。姚盈思走后,蕴章公主冲着嫄媛皱起鼻子做鬼脸。嫄媛神态自若地说:“得罪你没关系,对姚家的人,我可是半分不敢马虎。”蕴章公主一声轻笑。天夏军队的兵器,皆由兵部具械司监造,唯有神策军的武器,全都是以重金从千机阁购入。精奇武器制造不易,嫄媛便放下身段,隔几月便以大将军之尊,亲登千机阁之门,求姚家多卖给她几车武器。
十日后,蕴章公主捧了卷册匣子,亲自送回御书房。回府的路上,犹豫停下,折道往明永长公主府而去。
明永长公主正在园中听曲,白恩儿站于池中亭内清歌,妙曲袅袅随风飘拂而来。
蕴章公主说了来意,依偎在长公主怀内,不舍道:“姨妈,我这次一去,不知要几个月才能回来,不能时时来看望您。”
长公主抚摸她的头发,叹道:“允州是一处险地,你要处处小心,若有变故,就立刻返来,莫要逞能。”
蕴章公主笑道:“我会当心,况且有嫄媛保护。”
长公主的手又移至她的脸庞,细细抚摸:“乖孩子,可惜我照顾不了你。”她脸上的皱纹簇深,“人老了,没有用了。”白恩儿歌声抛高,她无神的眼睛随之望向池中,似忆起何事,唇角隐隐现出一丝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