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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拾壹 ...

  •   六月大雨倾盆,天气却依旧闷热,雨后初晴,阳光便又炙烤着天地,气温骤然高升,水汽蒸腾起来,酷暑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降雨对观察队来说是件好事,天气糟糕,日军飞机便窝在机场不出来,他们也能获得短暂的放松,不用再冒死去发预警信号。
      “老子今天啥也不干了,就画符求雨。”
      “下雨哪里过瘾,下冰雹才好哩,砸死这帮狗#日的。”观察队的人念叨着,只可惜景川极少出现冰雹天气。
      “要像你说的那样,倒不如把窦娥那小娘们儿拉出来喊喊冤,下点雪我们还能借光跟着凉快凉快呐。”这话引起旁人一阵哄笑。
      “噢,那要按你这说法我找那孟姜女说说把那岛子哭沉好不好,直接叫他狗#日的断子绝孙哩。”对方回击道。
      “好啦好啦,不要在这贫啦,西边亮天了,这雨下不了多久了,赶紧各就各位,都精神着点,得提防他们夜间起飞。”
      是日夜,百里骏拉了盛秋在钱东南的棺材铺子里商议行动计划,顺带与总部联络报告近况。之前与盛秋失散的报务员和电台已安全寻到,考虑到他们已被敌人盯上,短时间内不宜再次启用,百里骏将他们安置在离棺材铺不远的一间民房里,这样有什么风吹草动也方便支援。
      棺材铺内,盛秋硬着头皮坐着,他第一次在这样阴嗖嗖的地方研究正事,周围几个假装参会的纸人正直勾勾看着他。“这也是你们的联络站?”他打量着屋内陈设问道。
      “是我开的店。”钱东南带着抱歉的表情回答。“其实没什么的,看习惯就好了。来喝点水,站长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盛秋接过水抿了一口,若不是喉咙有些干,他才不要在纸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喝水。
      “我总觉得,你跟我们站长特别的熟。”钱东南边剪纸钱边说道。
      “哦?怎么看出来的。”
      “同样一件事,对我们可能要发脾气,但对你则好很多。”
      “噢,这样啊,以前上学时候是同学。已经很多年没见了。”盛秋苦笑,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与百里骏重逢并共事。“我看你也蛮了解他的脾气,以前一起工作过?”
      钱东南捋了捋剪好的纸钱:“不怕你笑话,我是他的学员。”
      “啊?”盛秋下巴差点掉下来。
      “我当年在培训班看到站长的时候,也是你现在的表情。”钱东南笑道。“他虽小我几岁,却是我们格斗课的教官。”
      百里骏当教官?这跟涂炭生灵有什么区别。“没出什么事吧?”盛秋大概能猜到结果。
      “你果然了解他。能从他手里毕业,我都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钱东南放下手里的活讲起来。“我们当时并没把他当回事,结果一节格斗课下来,全班一多半的人都给撂趴下了,有几个不服的被打得更惨。记得有一个人总去跟他找茬硬碰硬,结果被他一脚踢得肠破裂,送医之后不久就直接退学了。”
      盛秋同钱东南一样无奈笑着,百里骏给同窗当陪练都下手不留情,更别提训练学员了。“真难为你们了。”
      “我反正是长记性了,再没敢跟他对着干。我就想着熬过这段,只要能获准毕业,就能分到个不错的工作,那时候情报处还不叫情报处,各项事业都在起步阶段,早进去的能有个好点的位置。现在回头看,我觉得我当初这步走得还是挺对的,要是再晚几年进培训班,我真要死在里面了。”
      “啥意思?”盛秋见他说得玄乎。
      钱东南睁大眼睛:“你不在我们这圈里可能不知道,培训班的课程内容每期都在调整,我那时候户外的也就一个格斗课,两年之后我听人说又增设了体能训练,后来又加了个行动课,现在的训练内容可能更多,我们站长就是专门搞行动的,这要是倒霉赶上他当教官,我的天哪,不知道要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盛秋听得脸色发白,若真如钱东南所说,那真是多少命都不够丢的。
      “是么?”百里骏的声音突然从外屋响起,将里屋的俩人吓了一跳。
      “呃……”背后讨论长官被抓现行的钱东南涨红了脸。
      盛秋怔怔望着被推开的门,他完全没察觉到外屋有人进来。
      百里骏立在门口:“怎么不说话了?”
      屋内静默了几秒,百里骏踱到桌前将手里的一叠东西丢了上去。“愣着干什么。”
      钱东南大气不敢出,乖乖到墙角放着的棺材后面摸出密码本。
      百里骏接过密码本,一页页翻起来,很快就将带回的几页纸全部翻译成文。掌握发报频率和电台的报务员、保存电文对应密码本的联络员、懂得翻译规则的译电员,三者相互分离,除非全部被抓全部叛变,否则敌方无法获取更多电报内容。盛秋默默看着,对面的家伙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连认字都费劲的百里骏了。
      “总部要求我们在保证准确预警的基础上尽快完成渗透,机场附近是重中之重,但不可操之过急,务必做到一击必中。”百里骏大略传达了上级精神。
      “是,明天我去城郊送货,能把那边的进展情况带回来。”钱东南藏好密码本,在一旁认真听着,再不敢说多余的话。
      “这些是现在已知的情况,机场东边有个战俘营,是日军改造扩建机场的主要劳动力,他们现在正忙着扩建跑道停机坪,目的很明显。”百里骏面无表情烧着看完的电文。
      “按照以往经验,景川一带直到七月中旬左右才能脱离雨季,一旦下起雨,一天的工作量可能不如平时的半天,这应该可以拖延他们一阵。”钱东南算着日子。
      “必要的时候,那个劳工营可以帮我们分散日军的兵力,我希望能安插点人进去。”百里骏在脑中架构着袭击机场的方案。
      “战俘营里面有不少我原来部队的官兵,真若有办法混进去的话,我可以派人去试试。但我希望能看到这样做的价值。”一直不做声的盛秋道。
      “你放心吧。”百里骏知道他在想什么,进了劳工营多半是送死,除非行动有一定的把握,否则他不会下这个命令。
      外面传来几声不安的犬吠,钱东南蹙眉到门口听了听:“老董家的狗叫了,怕是有生人过。”
      百里骏已快速收好桌上的纸页。
      “快点!开门!”
      “怎么办?”盛秋看向百里骏,搜查队就在外面,现在离开怕是要遇个正着,可也不能任由他们进来检查,只要一拿出证件,他和百里骏必将露馅。
      百里骏倒一脸淡然:“那就委屈你一下了。”
      望着他纸人一般的表情,盛秋心中咯噔一下:“你要干什么?”
      搜查队砰砰敲着棺材铺的门板,“开门!再不开踹门啦!”
      “来啦来啦!”钱东南一溜小跑拿开门闩。
      “怎么这半天才开门。”为首的问道。
      “兰队长来啦,我这不在里屋忙着嘛,撂下活就过来了。嘿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来,里面请。”钱东南赔笑道。
      “哼,要不是搜查抗日分子,就你这破地方,请我来我都不来。”兰队长不屑道。
      “是是,小店这营生不吉利,让队长您为难了。”钱东南猫着腰引路。
      “你这店里怎么不点灯的?”兰队长立着不动,只望着黑黢黢的铺子。
      “这晚上不做生意,就省点油火钱。小本生意嘛。”钱东南回答。
      兰队长招了招手:“搜。”
      搜查队的喽啰们一股脑进了棺材店,手电刚一探进去,便见照见张煞白的脸,吓得这帮人一个激灵。其中有人慌乱中似乎碰掉了什么东西,手电照过去一看,地上躺着只类似鸡的东西,他好奇捡起来细看,这他妈是硬纸糊的鸡,外面贴了层鸡毛弄得跟真的一样!那鸡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呢!“啊呀!”他跳脚着扔了纸鸡,把周围几个人下得不浅。“一惊一乍的干鸡毛?!”外面的兰队长呵斥道。
      钱东南赶紧找到灯笼点亮帮他们照明:“各位兄弟,稍安勿躁,这都是纸糊的。”
      白灯笼将屋内映得昏黄,借着摇曳的光,能看到大量的花圈、幡子、烧纸、纸人、纸牛、纸马等依次排着,仅有的一张桌子上还堆着不少纸钱。
      “钱多多,你他妈弄这么些东西想干啥?”进屋搜查的人骂道。
      “我的亲老弟啊,我这棺材铺,卖的不就是这些祭死人用的东西吗。”钱东南委屈地捡起被丢在地上的寿鸡。“后天有户人家要送葬,跟我这定了这些东西,起棺时候,这鸡是用来招魂引路的得放棺材头上,还有那马……”他想挨个解释一下用途。
      “行啦行啦,闭嘴吧!”搜查队的人听得晦气,赶紧加快搜查速度,这破地方真是一秒都不想多待。
      “里屋是什么?!”
      “里面是小店的主要商品……”没等钱东南介绍完,这帮人就冲进去了。
      “操!”
      听得这一声骂,钱东南赶紧跟了进去。“各位兄弟,小店的棺材无论质量还是种类都是城内数一数二的,您……”他拍了下嘴巴,生意做习惯了,差点顺嘴说成:您需要哪一种。
      屋内漆味甚重,搜查队望着屋内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二十几口棺材发愣。
      “把棺材打开。”兰队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出,吓了里屋人一跳。
      “兰队长,我这棺材可是要卖的啊,可怜可怜我小本生意呐……”钱东南赶紧求道。
      兰队长哼了一声冷冷道:“开棺看看里面有没藏人而已,又不是拆你棺材,那客人买棺材怎么还不能打开看看咯?”
      钱东南一脸为难:“兰队长……”
      “少废话,都他妈愣着干什么,开棺去!一个都不要落!”兰队长喝令。
      钱东南见央求无效,只得苦着脸由着他们折腾。
      棺材被一个个开了盖,里面无一不空空如也,搜查队又仔细翻腾了里屋,确定再无藏人之地之后才退出屋外。
      “兰队长和各位兄弟辛苦了。”钱东南送至街上。
      “你就不要送了。”兰队长见他打着白灯笼一路跟着,甚是忌讳,这他妈跟送丧有什么区别。
      “是。”钱东南识趣地站住。“在下就不送了,各位兄弟常来啊。”
      “呸!怎么说话呐!”“咒谁家死人啊!”“活腻歪了是不是?”
      “在下失言,在下失言,我是说,各位兄弟晚安,古耐特。”钱东南赶紧作揖赔不是。
      糊弄走了搜查队,钱东南赶紧锁好大门回到里屋放那几口大棺材的地方。他双手抓住棺材侧面贴近底座的一块雕花板子,用力将其扳开,一个刚好容人钻入的长方形洞口赫然在目。
      百里骏钻出洞口,钱东南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复又去另一口棺材那故技重施把盛秋也放出来。
      “憋坏了吧。”钱东南抓住盛秋的脚踝拖他出来。
      “呼,提前体验了一下人生最后一站……”盛秋大口吸着带着油漆味的新鲜空气。“这玩意,亏你想得出来……”他刚才是被百里骏大头朝下硬塞进棺材的。
      “这叫双层棺。”钱东南不免得意道。“这些人只在意棺材里有没有他们想要的,从不注意里面的空间和棺材的外形相不相符。当然了,下层的空间不敢做太大,否则还是会引起怀疑,你该庆幸你不是个胖子。”
      盛秋被他贫得没脾气,百里骏教出来的没一个正经货,方才与搜查队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你队里不是安排好了么,今晚哪也别去了,就在这住罢。”百里骏说道。
      “安排是安排好了,可在这……住那啊……”盛秋扫了眼屋子,他连张床都没见到。
      “现成的。”百里骏指了指盖子大开的大棺材。“多宽绰。”
      盛秋陡然白了脸:“不成,绝对不成,这哪里能住人。”
      钱东南从外屋柜子里抱来枕头被子:“我也经常睡这里面,店面太小,没有放床的地方。”
      “……”盛秋怔怔看着他铺“床”,心道自己遇上了两个疯子。
      百里骏丢了个枕头给他:“你不是无神论者吗?”
      盛秋抱着枕头盯着他道:“可我怕你这个神经病啊。这要是睡到一半给我把棺材盖子钉上了我找谁说理去。”
      百里骏扬了扬嘴角:“那你可要当心咯。”说罢,他躺进自己那口棺材里睡觉去了。
      盛秋无奈抿了抿唇不再理他。但见钱东南并不跟他们挨着,自己睡在角落的那口棺材里,便道:“怎么跑那么远?”
      钱东南笑了笑:“这口棺材,是我留给自己的。”
      将死之人才预备棺材,盛秋顿住,他在确定自己没有领会错对方的意思。
      “卖了这么些棺材,我总得给自己置办一口,虽说到了那天不一定能住上,但好歹咱没亏着自己。”钱东南轻抚自己的红漆大棺材。“三十八年内迁那会儿,我就备下了。”
      “磨磨唧唧还睡不睡了。”百里骏的棺材里传来声不满。
      盛秋不再说话,默默躺进棺材,这东西似乎变得没先前那么瘆人了。
      迷迷瞪瞪一宿,盛秋竟难得地睡了个踏实觉,天晓得是他真的累了还是被棺材油熏懵了才睡得如此踏实。起身爬出棺材,他才发现百里骏睡的那口棺材已经空空如也,这家伙不会是到哪找钉子准备使坏了罢。
      出屋找到后院,正见百里骏坐在杂物堆上抽烟。
      “钱东南呢?”盛秋问道,
      “送货去了。”百里骏瞥了他一眼。
      “怪不得纸人纸马都不见了。”盛秋抚着额头坐在他旁边,昨晚一系列的事实在有些离奇,他几乎以为是在做梦。
      “今天就能有城郊的消息了。”百里骏望天嘟囔了句。
      盛秋看了看他:“你还跟以前一样,一焦虑不安就要抽烟。”这家伙在紧张地等消息,他怕钱东南带着他不想听到的消息回来,更怕钱东南回不来。
      百里骏默默吐着烟雾,也只有盛秋知道自己抽烟时的真实心态。
      “你一直在做这样的工作?”盛秋向他伸出手。
      “差不多。”百里骏掏出烟盒和火机给他。
      盛秋点了烟不适应地吸了两口,他平日里不常吸烟,这次只是单纯想陪陪百里骏,虽然对方绝不可能领这种情。“听说你还做过教官,主抓训练。”
      “嗯。哪里需要就去哪。”
      “这次也是你那大哥派你来的?”
      百里骏看了他一眼:“处座。”
      盛秋无奈点点头,百里骏倒真成了杜若飞这个老牌特务头子的护法:“好,处座。”
      “处座托付的任务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好。”百里骏丢了烟蒂,这是他存在的价值。
      “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都听你安排。”盛秋无法理解这家伙为何对效忠杜若飞如此执着,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是看在杜若飞的面子才做的。
      “机场是影响华中战局的重要因素,也是局总部的一块心病,所以必须破坏。如你所知,我们没有制空权,所以要遏制敌人的空中打击就只有从机场下手。”百里骏机械地叙述,他又回想起当初护着处座在被轰炸后的废墟中行走时的情景。
      提起制空权,盛秋沉默,他曾在国外的一本军事小册子中看到过关于新时代战争的一些构想,这其中就提到了装甲作战和空中制霸,前者介绍了许多新战术,身为陆军的他看得十分受用;后者则与国内一直冷门的空军相关,他并未太在意,毕竟发展空军需要数倍于其他军种的投入,国家都操不了的心,他凭什么要操心。直至今日,他方才领悟到那本著作所阐释的真谛,何为空中制霸、何为制空权,同时也由衷为自己的无知和短视而心痛,当外国军人在不断探索新战术新领域之时,他却依然沉浸在陆军独大的幻觉里,以为维护疆土完整只要拥有一支像样的陆军便万事大吉。
      7月,响晴的天,太阳照得连路上的泥土都晃眼。果如钱东南所说,小暑过了没几日,景川的雨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烈日当头,即便隐藏在树下也并不能获得更多的荫凉,顶着草环的盛秋缩在一个临时挖出来的土窝子里,他身旁是举着草叶包裹的望远镜四下观察的百里骏。“怎么样了?”热得快虚脱的他问道,百里骏已经一言不发地看了很久了。而对方回应他的依旧是没有回应,只有上空一阵接一阵的飞机引擎虚张声势地聒噪着。
      “你不会是望远镜拿反了吧。”盛秋抹着脖子上不断冒出的汗调侃道。
      “你才拿反了。”百里骏终于回了句嘴,抽回身靠在土窝子里。“两条裤衩,两条裤子,一件衣服。草帽。”
      盛秋赶紧按照约定暗号翻译下来:97轰炸机、BR轰炸机各两个单位,目标庆江。即将起飞。这是机场附近民房通过晾晒衣服传递的暗号,只有他、百里骏和两个值得信赖的组长知道其中内涵,如果将来他们中的哪个殉职的话,剩下的人可以将这项工作继续下去。
      转换为电码之后,他钻出土窝子找到树丛内随时待命的报务员紧急发报。
      电台嘀嗒声紧凑响着,盛秋的心也跟着一道嘀嘀,但愿一切顺利。百里骏手下的行动精锐埋伏在周围时刻警戒,一旦有可疑人员靠近,他们会立即发出警报并做好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准备。
      发报完毕,行动组迅速撤离至下一个藏身地点,他们不能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
      “我算了一下,到刚才那拨为止,日军的飞机已经飞满预定数额。”盛秋拿出小本子标注着,每天日军飞机不同机型的飞行架次、飞行目标,他都要认真统计下来。毕竟这是个尚不成规模的机场,航油储备制约着飞行里程。
      “嗯。”百里骏低低应了句,现在消息闭塞,无法得到毓陵战事的准确情况,如果日军被打得急了,保不准要寅吃卯粮,把全部的资源都投在支援前线上。“原计划不变。”
      这冷冷的五个字并不出盛秋所料,百里骏发起狠来不是人,他完全不会考虑自己手下的队伍是否得到轮换和充足休息。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当前的情势就是这么糟糕,没心没肺的人才敢睡大觉。
      没走多远,机场方向突然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呼啸,一会儿工夫,数十架轰炸机一股脑地扎进西边的天空。树丛中的人透过树叶远眺着。
      晚间总算凉快一点,只是吹来的风还带着股未能散尽的余热,夜幕刚一降临,景川站的人便又夜行动物一般行动起来了。与他们一样不知疲倦的还有南门机场的地勤人员和守备队,这个时间的停机坪难得地忙碌。
      “连夜起飞吗。”盛秋眯缝着眼睛观察着远处透亮的机场,如此火急火燎,排除大批量维修的情况之后,能想到的也只有夜间作战了。“狗#日的飞了一天,晚间竟然还不消停。”
      百里骏斜了眼突然爆粗话的盛秋:“狗#日的多半在加油填弹。”他随即吩咐手下行动小组摸上去近距离观察。
      机场周围一百米左右的距离设了铁栅栏、电网、探照灯以及岗哨,且有约一个小队的日军流动巡逻。行动小组若要完成观察任务,只能在这诸多的警戒中寻找空隙,悄悄贴上去,再迅速撤回来。
      “百里,你说他们这是奔庆江还是毓陵,还是虚张声势呐。”盛秋拍走趴到自己脸上、胳臂上占便宜的蚊虫。
      “不知道。”百里骏哼了一句。“我要是会掐算,还用得着到这来。”
      盛秋瞥了他一眼,这家伙好像不贫嘴就不舒坦。“跟你交流真费劲。”
      “那还跟我说话。”“话多招虫子。”百里骏早已发觉他在赶飞虫。
      “胡扯,哪有这种道理。”盛秋无语,但见百里骏似乎真的不招蚊虫,在草窝子里呆了这么长时间,自己身上添了至少十几个包,而那厮竟没事人似的,难不成这虫子也学会了势利挑软柿子下口?“我怎么看你一点没被咬?”
      百里骏压低的语调中带着几分得意:“我抽烟,它们不喜欢烟味,不找你找谁。”
      憋了一肚子气的盛秋翻了翻眼睛:“下回别指望我跟你待一起!”
      远处传来声枪响,百里骏和盛秋瞬间提足精神,一准是行动小组被日军巡逻队发现了!
      “你带两个人往后撤,护住电台。”百里骏当机立断。
      “你怎么办!”
      “我接应。”百里骏已经掏出枪来。“二号点,别磨蹭!”
      盛秋不敢违拗赶紧撤了出去,百里骏则带了剩下的人往机场枪声方向冲去。
      行动小组观察情况耽搁了些时间,故而在撤离的途中与巡逻的日军不幸遭遇,双方交火,惊动机场内警备队伍,探照灯一下子将事发区域照个通明。
      百里骏从两旁抄过去,以避开灯光照射,逆光实在于我不利。
      侧方突如其来的火力一时间把日军小队打懵了,片刻的混乱给了行动小组幸存者短暂的脱身机会,就在日军调转机枪和掷弹筒清理两旁阻碍的时候,他们得以逃出生天。
      几枚榴弹在附近爆炸,草屑泥土和着弹片石子飞溅开来,伏在地上的百里骏换了个新弹匣,眼见日军借着炮火掩护步步逼近,他顺手甩了个手榴弹出去。“撤!”百里骏喝令。敌我战力相差悬殊,再这样下去只能是己方吃亏,留给行动组逃命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如果这样都救不到他们,只能算他们倒霉了。
      百里骏等人摸黑一路逃遁,日军并没有追出机场太远,许是还有其他图谋。二号地点,盛秋正焦急等待,激烈的枪声着实让他为百里骏捏了把汗。
      “你没事吧。”见到百里骏,盛秋暂时松口气。
      “即刻发报。”百里骏径直向背着电台的报务员命道。
      ——000夜袭,G沿线务必警惕。戊。
      报务员不敢耽搁,开足马力发报,憋闷的空气中只有键钮清脆的敲击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枪响,百里骏杀气腾腾地观察着周围情况,盛秋则一脸惊诧地望着他。
      “你是怎么判断出日军今晚袭击的目标是毓陵沿线。庆江也不是没被夜袭过。”回到藏身的茅草屋内,盛秋问道。
      百里骏脱掉脏兮兮的外衣,简单处理了几处皮外伤。“我们的人观察到除了加油和供弹之外,日军还往几架BR上运了不少照明弹。”
      盛秋蹙眉。照明弹。
      “庆江是大市,轰炸她用不着那么些照明弹,甚至不需要照明弹。只有需要精确打击地面目标的时候才会用上这么些照明弹,算起来,值得他们如此点灯熬油不惜血本忙活的也只有毓陵方面了。”百里骏用自己过往的经验和毫无起伏的声音解释道。
      “你是说,补给线。”盛秋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
      “嗯。”百里骏懒得再跟他说,躺到一边睡觉去了。
      盛秋灭了烛火准备休息,照明弹,补给线,制空权……没有制空权的我军不得不选择夜间运送补给,而张着降落伞的镁铝照明弹则会让运输车辆在黑夜中无所遁形……除了补给线外,重要的军事据点也可能成为袭击目标……华中军区今晚恐怕有得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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