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啸·惜樱》品素

47、决战起 生死共

　　紫彤谷深处，弥漫的黑雾隔出一片鬼气森森的天地，与外界的青山绿水恍若两个世界。

　　千年古藤环绕的山洞前，淡紫色的法光自上而下隐隐流动，犹如一面以光为水流泻而下的瀑布。光瀑背后有一盘膝而坐的身影，一头长至脚踝的发丝半黑半白，额间一枚血色骷髅印记，释放着阴戾邪魅的气息。

　　洞口，一抹青衣颀长的人影双膝跪地低声禀奏，正是已入了尸魔结界的宁昌泽。雪涵樱等人迟了一步，终究未能赶得及拦下他。

　　“你觉得，此事有几分可信？”

　　洞中人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透出丝丝沁骨的寒意。

　　宁昌泽低垂着头，恭敬回道：“属下以为，仙道中人讲究慈悲为怀，不可能拿这数以万计的性命开玩笑。”

　　“那你觉得，本座该不该答应？”

　　“属下只是将实情上奏，不敢妄作主张。主子英明，自有决断。”

　　洞内的尸魔老祖——褫魍睥睨着眼前一身清傲风骨却不得不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人，眼底闪过一丝蔑色。

　　昔日的一国皇子，也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风光无限，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卑躬屈膝沦落为奴，可曾想过是否值得？

　　瞥了一眼低眉顺目的宁昌泽，褫魍嘴角渐渐勾起一抹邪佞的笑。这些所谓重情重义的人就是愚蠢，手里捏着个小女子，便等于捏住了他的心魂命脉，想必他是不敢对自己有二心的。

　　“好，那你去回复道桓老儿，就说他的条件……本座答应一半！”

　　说话间，褫魍撤去打坐的姿势，慵懒地靠在了洞壁边：“要本座先放人，他再除结界，想得倒美！万一人都放了，他却反悔了，本座找谁算账去？你就告诉他，本座先放一半人，等封印真的解了，本座平安无事到了外面，再放了那另外一半。”

　　凭着宁昌泽对老魔头的了解，如此回答早在他意料之内。

　　只要雪涵樱和苍泠能成功诛杀褫魍，老魔头留下的所有结界咒语都会不攻自破，剩下一半人的安危自不成问题，但万一杀敌之计未成，或者褫魍虽死，却在临死前催动万灭咒与结界内所有生灵同归于尽，那这一半人就必死无疑了。

　　由于此次施咒需要控制的范围极广，同一时间发动的难度较高，褫魍又要防着外出后需与人交手，难以集中精神施咒，便将自己控制的这片土地划分为十个区域，每一区域设一施咒点，随后将其串连起来，连接到山洞内的总施咒点上，到时只要催动这个总点，所有区域的施咒点便一同发作，摧毁万物。这个总点，便是咒引。

　　宁昌泽没有按道桓之意在结界外用传音术与褫魍谈判，而是请求褫魍放他入结界面谈，就是因为料到老魔头有此手段，故而决定进来守着咒引。万一到时老魔头真的催动万灭咒，他便设法牵制咒引，就算他的法力还不足以化解咒语，但至少可以拖延时间，如此外面的人就还有机会扭转局势，减少人质伤亡。

　　心念略转，宁昌泽俯首称是，随后迟疑着问道：“不知……主子打算先放哪些人？”

　　话音未落，褫魍便放声狂笑起来：“你不如直接问，本座打算先放的人里面有没有映月吧！”见宁昌泽神色惶然地把头埋得更低，他冷哂道，“抱歉，怕是要让你失望了，那丫头本座瞧着甚是喜欢，还想多留一段时日。”

　　这个结果，宁昌泽大致也能猜到，只是不问一句便不甘心罢了。褫魍老魔虽用他，却从未信过他，这次进来，他编造了足够的借口让褫魍老魔相信他身份并未暴露，仍然在修真道里做卧底，但凭着老魔多疑的性子，必是要牢牢抓着他唯一的软肋，才敢放心让他去办事。

　　闭了闭眼，他低声道：“属下明白了。但求事成之后，主子能遵守诺言，放小月离开。”

　　“只要你乖乖听话助本座成事，一个女人而已，还你便是，又有何难？”褫魍轻哼，随即转了话题，“你去回话吧，告诉他们，这一半人放谁全凭本座高兴，由不得他们选，否则便不必谈了。”

　　“是。”

　　“传话时不必透露释放的人选，且由他们去猜测。不过放出去的只能是凡人，妖族一个都不能放。”

　　听了这话，宁昌泽心头一震，隐约有些明白了老魔头的意图。

　　只放凡人不放妖，一来是因为妖族一旦获释，解除禁制恢复法力后就会成为强有力的敌人，而凡人放了出去却只会逃命，构不成威胁。二来，进来谈判的是修真道的代表，结果谈成之后，放出去的全是凡人，妖族多半会认为修真道偏心自己人，无视妖族死活，如果因此与修真道互相残杀起来，正是遂了老魔头借刀杀人之愿。

　　明白归明白，宁昌泽却是知道自己并无置喙余地的，况且此时此地惹怒老魔头也非明智之举。于是他仍只是淡淡应了声“是”便起身去了。

　　传话是在褫魍老魔的监视下进行的，宁昌泽也没有机会暗示什么，只一板一眼转述了褫魍的原话，随后请道桓示下。

　　褫魍老魔必留后手，这一点道桓等人心里也有数，反正，他们也留了后手，真正的目的是决战而非谈判。于是，佯装纠结、商讨、争论一阵之后，道桓便与花叶痕一同表示答应了这个条件。

　　“好了，你带人出去吧。到时妖族若有怨言，你记得从中添把火，让他们越乱越好。”

　　褫魍挥挥手示意宁昌泽可以离开，不想宁昌泽却摇头拒绝：“主子，属下不出去。”

　　“嗯？”

　　“求主子开恩，让属下留在这里陪小月！”见褫魍冷厉眼刀扫来，宁昌泽再次跪了下去，“妖族无一人获释，这把火已经够大，就算没有属下煽动也太平不了的。属下身为天机门首徒，留在此处也算一个极有分量的人质，还可以乱道桓、雪涵樱等人的心神，主子何乐不为？”

　　褫魍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也罢，本座成全你便是。”

　　于是，宁昌泽便施法将数千凡人送至结界口，同时又对外面传了一次话，表示自己要暂留尸魔结界之内，这次，与他通话的却是雪涵樱。

　　听出雪涵樱的语气里满是没能拦住他的后悔，宁昌泽笑意清浅，柔声道：“小雪儿，我没事的，你们按约定行事便是，不必担心我。”

　　他口中的约定，明是指与褫魍老魔议定的条件，实际上指的却是他们那个事先制定好的诛魔计划，这一点雪涵樱自然明白。而宁昌泽孤身入内并且最终留下的用意，她也明白，一方面是为了要帮他们保护人质，另一方面，谁都猜得到褫魍老魔不会轻易放了小月，如果滞留在内的那一半人最终难逃一劫，他要的，不过是与小月同生共死而已。

　　努力压下胸臆间的酸涩，雪涵樱也回了他一个轻快的微笑：“我心里有数。相信我，所有的事情我会解决，你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平平安安回来，一根汗毛都不许少，知道吗？”

　　闻言，宁昌泽默了默。全身而退，他自然也想，可万一事态有变，为了小月，也为了其他人质能有机会获救，他惟有依靠己身皇族血脉的辟邪之力，化魂为锁牵制那个阵引，如此，便再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然而，他并不想告诉雪涵樱这些，最终只是轻轻应了声：“好。”

　　☆ ☆ ☆ ☆ ☆

　　眼看着那到封锁了自己三千年的封印一点点消失在眼前，有一瞬，褫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步步踏出洞口，望着眼前久违的天高地阔，那张容貌妖冶却惨白似鬼的脸保持了片刻将信将疑的困惑神情，随即像是确认了什么，畅意地仰天狂笑起来，阴阳各半的长发迎风乱舞，释放着阴鸷嗜血的戾气。

　　灵霄老儿，你当初拼着自己灰飞烟灭封印本座又如何，谁叫你的后辈不济，本座还不是又回到这世间逍遥来了？三千年幽禁之苦，本座会加倍奉还给你的后人，你就等着，本座如何将这个你一心要保护的人间搅得天翻地覆，哀鸿遍野吧！

　　一声唿哨中，尸魔结界内黑烟弥漫，无数黑巾黑袍，煞气冲天的人影自地底浮起，在褫魍身后列成了骷髅形的杀阵。

　　“凡人总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本座却是养兵千年了……小子们，跟着老祖宗出去好好玩一场吧，看看如今那些小辈们的鲜血，还有没有几千年前那么美味！”

　　张狂邪肆的笑声中，尸魔结界缓缓打开，潮水般涌出的妖兵挟着铺天盖地的凶煞之气朝界外的人们席卷了过去。

　　☆ ☆ ☆ ☆ ☆

　　作为一只辈分堪比上古神祇的万年老魔，褫魍自然不屑与一般人交手，出来后，他直接把目标对准了天机门——虽然在他心目中，天机门如今的后辈们也没有与自己交手的资格，但仇人既已不在，师债徒还这个理论还是很有必要付诸实践的。

　　不远处，各大门派与花叶痕带领的妖族正在争执，双方情绪激动，剑拔弩张，争着争着竟然打了起来。

　　呵，那个释放一半人质时顺手用上的挑拨离间之计，看来已经奏效了啊。很好，打吧，最好自己杀个干净，也好让他的尸妖兵们省点力气，留着今后派其他用处。

　　想到这里，妖艳胜似女子的老魔头满意地翘起兰花指捋了捋发丝，目光落在了天机门那为首的中年道人身上。不料，心念未已，眼前场景突然变幻，一阵炫目的光影流动之后，他已置身于一片繁花似锦的樱树林间。

　　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香气，缤纷如雪的落英在他身周飞舞，这尤胜仙境的美景竟让酷爱鲜血与黑暗，从来最厌恶温暖明媚的褫魍也恍惚了一瞬。但他毕竟是有着万年阅历的上古妖魔，心神不属仅是瞬间之事，很快，他便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带幻境的高级阵法中。

　　“何方小辈，竟敢在本座面前班门弄斧，还不快滚出来受死！”

　　怒喝声中，褫魍挥掌劈向东南方约十步之遥处的一株樱树。他本以为自己找到了阵眼，不想一掌劈出，那虚幻的光影如流水般漾了漾，一切便又恢复原样，纹丝未动。

　　褫魍没想到，如今这世上的后辈中，竟还有人能设出困得住他的阵法，一时间怒意更甚，但他却也因此冷静了下来，红中透黑的薄唇微微一勾，身形如风疾掠，几个回旋往复间，对数十个方位的樱树劈出了掌风。

　　就在这时，那些樱树也如有生命般迅速移动起来，虽然有部分在褫魍的掌风下化为青烟散去，但更多的却避开袭击，重新排列组合出新的阵图，依旧将褫魍困于阵中。

　　同一时刻，忽有一阵琴音破空而起，铮铮如鸣镝，铿锵如战鼓，两道人影伴着琴声自林中掠出，樱粉与苍青二色法光直逼褫魍咽喉与后心而去。

　　这两人，正是在此等候多时的雪涵樱与苍泠。褫魍老魔有万年修为，生性又狡猾狠毒，是个极难对付的劲敌，战场上时机稍纵即逝，雪涵樱他们都不是拘泥小节的迂腐之辈，自然不会跟老魔头讲什么明刀明枪先礼后兵的规矩，找准时机便先下手为强了。

　　兔起鹘落的几招交手后，双方各自被对方的功力逼退数步，身形暂时分开。褫魍此时方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男一女，男子清俊冷肃，女子秀丽娇俏，外貌皆是赏心悦目，身周的气场却令人不敢忽视。

　　“为了对付本座，仙妖竟可联手？”察觉到这两人身上矛盾综合的气息，褫魍不禁诧异地皱了皱眉。

　　“仙妖人神本不该对立，你这满手鲜血，妄想灭世的嗜杀之徒才是三界公敌！”雪涵樱挑眉冷笑，不耐烦再与他多言，与苍泠交换眼色之后再度出手。

　　漫天落英在雪涵樱指尖法诀的带引下集结成六刃雪花刀，急速旋转着袭向褫魍，苍泠手上却是一把青光闪烁的四棱竹节锏，配合的雪涵樱的攻势向褫魍喉间锁绞过去。

　　苍泠手中长锏是他父亲传下的兵刃，名唤“砺光”，当年他离开之后，一直由红妩保管着。重生为剑灵以来，他再没有用过兵器，而普通的对手确实也不配他动用兵刃。这次花叶痕来时知道此战苍泠必不能置身事外，褫魍实力强大也非一般对手，于是便将他昔日兵器带来以助他一臂之力。

　　另一边，褫魍一手掌心凝风，幻出无数森森白骨化成的箭矢疯狂攒射，另一手急速变换法诀，口中念念有词，空中渐渐弥漫起带着尸腐气息的黑雾，铺天盖地向面前二人席卷而去。世外桃源般的樱树林中，霎时间风起云涌天摇地动，生死成败，只在须臾之间。

　　☆ ☆ ☆ ☆ ☆

　　樱林幻境之外，以道桓为首的各大修真门派与花叶痕为首的妖族联手御敌，尸妖兵虽在数量上占优，但交手间却隐有落于下风之势，原因无他，不过是吃了轻敌的亏而已。

　　道桓等人早就料到褫魍在释放人质时不可能安安分分不耍花样，因此与花叶痕达成共识，佯装因人质问题起冲突互殴，待那些尸妖兵们上了当过来想坐收渔人之利时，看似你死我活的两派人忽地统一阵线联手攻击，一下子就把尸妖兵的威风压了下去。

　　上官灵枢主攻医术药理，技击非他所长，但作为天机门前辈，他自然不可能在对战中袖手旁观。只见他泰然自若地坐于一旁，手中法诀连出，轻轻松松将尸妖们释放的尸毒化于无形。无需分心防御尸毒，众人可以放手进攻，对战局自也是大大有利的。

　　眼见己方处于劣势，尸妖兵中等级较高的为首者便心一横，催动了低等尸妖兵身上的幽冥鬼火。

　　幽冥鬼火性阴毒，修为稍低者沾之即灰飞烟灭，修为较高者虽能抵御一时，但也需消耗许多修为，时间长了难免受伤。尸妖兵首领不惜牺牲低等下属，就是想用这同归于尽的法子来增强杀伤力，扳回局面。

　　可惜他们不知，自己的对手中竟有东海龙族。冷笑声中，漓倾化龙飞天，清洌灵水喷洒而下，顿时浇灭了一大片鬼火。

　　褫魍老魔余下严酷，此战若不胜，回去不是死便是生不如死，尸妖首领红了眼一般拼命催动幽冥鬼火，因为火势面积大，而且使用抵御鬼火的灵水需消耗不少法力，漓倾毕竟还是未成年的小龙，时间长了略有些顾不过来，尸妖兵的气焰又渐渐高涨起来。

　　就在这时，只见一灿黄一素白两道光影掠入场中，却是去了东海多时的艳姬与白墨衍。迅速判断了一下交战的局势，艳姬对白墨衍道：“我去助阿倾一臂之力，你去帮你的同门吧。”

　　白墨衍点头，佩剑随之出手，转瞬间已杀入尸妖群中，向正浴血奋战的同门们靠近过去。

　　白墨衍平时虽冷漠寡言了些，但在一众同门中的修为是仅次于雪涵樱和宁昌泽的，见他突然出现，许多年轻的天机门弟子忍不住欢呼了起来：“白师兄，白师兄回来了！”

　　听到众师弟师妹们的欢呼，接收到师父欣慰赞许的眼光，白墨衍点头致意，随即继续心无旁骛地对敌。自与艳姬两心如一，回东海后又与故主旧友解开心结之后，他信心大增，修为也又精进了不少，此时一路杀去，招招精准老辣，竟有颇几分虎入羊群的雄风。

　　另一边，艳姬已化身巨蛇直冲云霄，对正在全力对抗幽冥鬼火的漓倾道：“阿倾莫急，姑姑来帮你。”

　　艳姬的先天灵力虽不及上古神兽龙族，但她也是水妖一族，控水能力自不在话下，平时又是随东海神君夫妇修的仙灵之道，故而所布的灵水也能抑制幽冥鬼火，有她帮忙，漓倾顿时轻松了许多，于是欢快地对她一甩龙尾，道了声：“多谢艳姑姑。”

　　姑侄二人联手，火势顿时弱了许多，感到压力减轻，那些以往敌视艳姬，蔑称她为“妖女”的天机门弟子们不禁暗暗惭愧，对她的感激钦佩之情也多了起来。凡人与妖族，曾经互相敌视世代为仇的两个族类，在生死存亡面前，终于有了将彼此视为同道的亲近之感。

　　☆ ☆ ☆ ☆ ☆

　　尸魔结界内，宁昌泽目不转睛地盯着洞中咒引所在之处，精神始终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褫魍对任何一个手下都不曾有过彻底的信任，何况是对宁昌泽这个从来没有真心臣服过他的人。离开前，他将宁昌泽的灵力也封住了，道是待他解决了外面那些人，就会帮他解开禁制，放他和小月走。

　　这老魔头，当他是傻子吗？宁昌泽心底冷笑。如果老魔头获胜，他和小月，怕是永远都不会有出头之日了，如果真是这样，还不如与心爱之人死在一处，反正他是不会再替老魔头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相信小月也一定会赞同他的决定的。

　　生死难料，祸福未卜之际，他最盼望的就是再见小月一面，可他现在，却不能去小月被囚禁的地方找她。就算找到了她，他们也出不了尸魔结界，可如果在他离开的时候万灭咒被催动，里面所有人，包括他的小月都会灰飞烟灭，所以相比之下，还是守着咒引更为重要。

　　正沉思时，结界内忽地一阵猛烈震动，头顶黑沉沉的天像是突然崩塌，竟一点点朝着地面压了下来。

　　不好，外面一定是有什么变故，万灭咒竟然真的发动了！宁昌泽一惊，蓦地挺身而起。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是他从前作孽太多了吗，到头来，还是无缘与小月相守此生。

　　对不起，小月，没办法再陪着你了。只盼我这样做之后，能帮你撑到获救，就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我，你也要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了我，好么？

　　唇边勾起一抹眷恋的凄笑，宁昌泽取出玉华催魂引，轻轻放在了地上。

　　来之前，他便做好了无法生还的最坏打算，如果小月也难逃一劫便罢，万一她有幸逃生，他必须给她一个活下去的动力。因此，他将写好的遗书封存在了随身兵器中，希望小月看到后，能按照他的嘱咐保重自己，不要为了他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做完此事，他强抑下对小月的满心不舍，静下心神打算施化魂咒。虽然他法力被禁，但既已不在乎生死，忍着反噬之痛强逼出一两分功力来施咒也并非难事。

　　指尖法诀刚起，却见一人踉跄扑来，死死抓住了他的手：“宁哥哥，你要做什么？”

　　愣愣看着眼前之人，宁昌泽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下一瞬，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责任，即使整个天地在他面前毁灭，他能看到的，也唯她一人而已。

　　“小月！”挣开那紧箍住自己手掌的柔荑，他反手将眼前人圈入怀中，却又因她那满身的血迹不敢用力抱紧，只能轻轻拢着她，颤抖着嗓音问道，“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又对你做了什么，这一身的伤……”

　　“我没事！”映月赶紧摇头，“外面好似出了大事，看守都被老魔头召出去了，我便趁机逃了。这伤是我挣开锁链时自己弄的，皮肉之伤，无碍。”

　　匆匆解释完，她忽地面色一沉：“宁哥哥，如果我没看错，你是要用化魂咒吗？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居然想丢下我一个人？”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便咬紧牙关，为彼此努力坚持下去，虽然不惧同死，但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放弃，这是这些年来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闻言，宁昌泽心头泛起一阵酸楚，哽了哽才苦笑道：

　　“老魔头发动了万灭咒，我不这么做，大家都得死。小月，外面有人正在与老魔头决战，虽然胜负难料，但至少还有一半机会，我必须牵制住咒引。”

　　“我明白了！”映月点头，“可你不需要这样，我可以助你。”说着，她便合掌念了个咒，翻手时，一道月白色的法光向咒引处射了过去。

　　“你，恢复法力了？”宁昌泽又惊又喜，却又不禁疑惑，“怎么会……”

　　“我在老魔头眼里是弱女子、阶下囚，他对我的防范反倒没那么重，懒得在我身上用高等禁制术。五十年前起，我就开始尝试偷偷凝聚法力，虽然进展缓慢，但至今也有四五成了。”

　　看着映月坚毅果决的神情，宁昌泽不禁有一瞬的恍惚。

　　这还是当年那个天真娇憨整日只知痴缠着他的小姑娘吗？没想到，多年的痛苦与屈辱非但没有打垮她，反倒将她磨砺得更为坚强聪慧，他还是小看她了啊。也对，当年的她，就曾为了救他不顾一切与那些杀手拼斗，他的小月，从来就不是寻常的女子。

　　想到这里，宁昌泽心底一股豪气油然而生，求生的欲望空前强烈起来。他的女孩都能如此勇敢，他怎么能让她失望？

　　心念落定，他转身走出山洞，来到那些被困的妖族们面前，朗声道：“如今我们的处境，想必大家都看到了。是袖手旁观各自等死，还是拼着受些反噬之伤，大家各尽所能，同心协力一起牵制咒引，你们看着办吧！”

　　说罢，他也不等待众人的反应，立即返回洞中，强忍着蚀骨之痛逼出两成功力，与映月一起施法。

　　如果不依靠皇族之后的魂力，就必须有极强的法力才能牵制咒引，现在结界之内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众人联手。就算每个人能逼出的功力都只有一两成，但几百几千的一两成加在一起，还怕抵不过一个绝世高手的修为？

　　洞外的俘虏们面面相觑了一番，很快便有人站起来向洞中走去。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上百个……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只要是身有法力的，不管是凡人还是妖族都走了过去，洞里地方小站不下，他们便自觉地排成数行，提掌贴上身前之人的背心，以接力的方式将法力逐层传递到最前方一个人的身上，再由前方之人合众人之力施法。

　　看到这情形，宁昌泽与映月相视而笑。尽管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但危急关头的戮力同心让人倍觉温暖，而他们，在被迫分离了两百年后终能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无论结局如何，此生都已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