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风雪茫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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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朝景文三年，天下三分之势已过，山河归一，以弱冠之龄登基的景文帝亲贤臣远小人，轻徭役减赋税，其统治时期，河清海晏，国泰民安，史称“景文之治。”
景文三年，冬月初，离朝的第一要塞楼城已经下起了雪，纷纷扬扬飘落，这座被战火和鲜血守护过的城池被点缀得如诗如画。
楼城后山有博问坡，坡上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墓碑，里边埋葬都是在楼城战死的英雄，上至三军大将，下至无名小卒，自景文帝登基后，每年都会派特使到楼城祭拜，今年尚早，也不是清明年关，没有自发来祭奠的百姓们，博问坡下冷冷清清，在白雪的掩盖下一片肃穆寂寥。
雪越下越大，风也在呼号，却有一个身影慢慢向博问坡靠近，天寒地冻，她穿得单薄，身子也瘦削，脸色和天地一样苍白，唯有漆黑的眼眸中有晶亮的光芒在闪烁。
风狂雪大，她终于走到了坡上，坡上的墓碑密密麻麻，看起来都别无二致，她却直奔一处而去，那是她这三年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无论怎样都不会找错，快到近前，她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近了，透过呼啸的风雪，渐渐看清了那上头两个漆黑的大字——楼恕。
没有官位，没有头衔，没有立碑人的名字，甚至连碑文都没有，汉白玉的碑身上，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像是它的主人，来去干净，无牵无挂。
来人的脚步轻了又轻，像是一个母亲怕吵到熟睡的孩子，那颤抖抚摸着墓碑的手，也和抚摸爱子的母亲的手一样的温柔慈爱，她三年来已经染了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祥的微笑。
“恕儿……缓归……”
她轻轻呼唤着那乳名，二十年，她唤得太少了，少到有时候回想起来，好像都不记得曾经唤过一样，而如今，她愿意用一切去换取可以当面呼唤的机会，却再也没有了。
泪水再次轻轻落下，三年来，她已经很少流泪了，她帮助兄长重振魔域，教导侄儿成长，在别人眼里，她还是当年那个不输须眉的圣女，人前她也不会再落一滴泪，哪怕午夜梦醒，找不到梦中那个哭着叫娘亲的孩子，她也只会怔怔坐到天明，很少哭泣。
但每年一到这里，她的心便像是又一次被煎熬，那个单衣赴死、以身殉城的少年身影，一遍遍地在她面前出现，她想到那张苍白的脸，唇边淡淡的笑，就连呼吸都是痛的。
有多痛呢，有多冷呢，她想，那样的痛，那样的冷，他有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期待父王和娘亲去抱抱他，去安慰他呢。
没有的吧，他们说，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再奢望父王和娘亲的爱了。
“恕儿……”
一滴滴泪，伴着白雪落下，落在地上，瞬间不见。
风更大了，墓碑不远处的草庐里，出来一个人。
这草庐简陋狭小，他一住就是三年，风狂雨骤，大雪寒天，他很少离开，每天三次打扫草庐前的墓碑，像行军作战一样一丝不苟，连纹路都擦得干净。
但怎样也擦不掉他心头的悔恨和痛苦。
“郁夫人……”
他听到声音，走出来，看到墓碑前的人，这些年他已经看到无数次，已经习以为常。
“您又来了啊。”
他声音不像是几年前那样干脆，有些嘶哑了，郁文萝拭去泪水，点头。
“齐天，你还在这里。”
“自然在的”齐天低头，“我说过，要给三公子守墓，这辈子都不会走的。”
郁文萝轻轻抚着墓碑，“恕儿不会怪你，齐天，你又何必。”
“不仅是我”齐天摇头，“还有徐威他们，他们时常都过来的，和我一起，我们在这守着三公子，保护他……”
郁文萝喃喃道：“他不会怪你们……”
“我知道”齐天嘶哑着声音，“他不会怪我们，他不怪任何人，他，他没有怪过任何人的，在他心里，恐怕不曾认为我们做错了什么……但我又怎能原谅自己，夫人，三公子也没有怪过您，您又为何每年都来这里。”
郁文萝的手轻轻地颤抖着，手下的墓碑冰凉刺骨，像是那少年冰凉的手指。
她至今都记得在天脉谷，那双手在痛苦中痉挛，凉得像冰，微微蜷缩着，像是要找到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可是触碰到她的手，却连握一下都不敢。
在那样的痛苦中看到母亲，他却连叫都不敢叫，他说，幼时在梦中看到父王和娘亲，只要一叫，他们便转身走了。
他们给的伤害，竟然在梦里都留下了烙印，那该是怎样的痛苦呢。
郁文萝泪眼干涸，她默默坐下，取出篮子里的东西。
齐天默默看着，糖葫芦、棉花糖、果脯、竹蜻蜓、风车、花灯……那么多小孩子的吃喝和玩具，郁文萝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送到这里，被风雪掩埋了，被暴雨冲走了，就下一次接着送来，她丢弃了二十年的母爱，只能在这里徒劳无功地找回。
“恕儿，娘给你带来好多东西，你喜不喜欢？”
那些小巧的东西，被风一吹就要倒了，埋在雪里，郁文萝却毫不在意，只温柔盯着墓碑，白净的碑身上，她好像能看到那张俊秀的脸颊，那双像极了她的黑眸里，是无波无澜的平静。
她伸出手，再次抚摸那两个冰凉的字，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慈爱地。
若是这样抚着他的发梢，会不会也是这样内心柔软的感觉呢，郁文萝回想，只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在为数不多几次稍稍亲密一点的接触中，她带给她孩子的，不过是更深的痛苦和折磨，留给她自己的，则是无从找寻的记忆和感情。
像是空白，这二十年的母子之情，像是一片苍茫的空白。
“恕儿，娘来看你了，你高不高兴？”她抚着那字，温和地说。
“恕儿，冷不冷，娘给你买了衣服，试试好不好？”她看着那字，柔声询问。
“恕儿，娘陪你喝一杯酒好不好，小缺说，你最喜欢这酒，娘给你倒上。”她小心倒了一杯天欲雪，轻轻洒在墓前。
“恕儿，娘会找到你的，会找到你的……”
“夫人”齐天一直垂首听着，闻言抬头，“您——”
三年了，举国之力，找了整整三年了……
“夫人……”
郁文萝微笑着，指尖划过简单的纹路，郁文萝慢慢站起了身，最后一次伸手抚摸，她深深看着眼前的一切，像是要把失去的再次看到心里。
“我会继续找下去，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让我一直找下去，都没有关系……”
风雪更大，齐天默默站在草庐前，目送郁文萝的身影越走越远，消失在风雪中。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风雪茫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