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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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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拖着厉雨冲进妮蒂亚的病房,不顾途人的侧目。
也许在美国东岸,人人都知道厉雨是个了不起的外科医生,在台湾却不是。而薇拉这个只执业半年就跑人的脑科医生,更加不会有甚么知名度。可是,医院内人人都被他们吓着了;因为这两个人的目标,是目前住著名模妮蒂亚•艾卡的特等病房。
「薇拉……」厉雨只差没哀叫出声了。
「厉雨!」薇拉•艾卡霍然转身,正对着好不容易能够换口气的厉雨:
「你不是一直在追我吗?我答应你,如果你能治好妮蒂亚的眼睛,我随时准备成为厉太太!但你若再推辞,今生今世休想再接我十步以内!」
厉雨苦笑。
「薇拉,你要讲理。我是心脏外科不是眼科医生,我也无能为力呀!而且你们找过菲尔•肯特,他也说妮蒂亚的眼睛拖太久了,对吗?薇拉,你不能乱栽我罪名。」
薇拉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可是……可是妮蒂亚不能变成瞎子啊!她是我们三姐弟的心肝宝贝,你教我们怎么接受?不可以的!妮蒂亚是个好人,上帝不会对她这么残忍!厉雨,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算我求求你好不好?你救救妮蒂亚,救救我们!」
厉雨突然很有「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薇——拉,你心里明白。如果我有能力助妮蒂亚跨过这个难关,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可问题是,我根本没办法啊!我也知道妮蒂亚对你们姐弟来说有多重要,我也喜欢妮蒂亚!谁忍心看着这么天真的她受苦受难?我说过,生命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我不会不尊重生命,更加不会拿妮蒂亚的下半生来开玩笑。」
「所以……妮蒂亚活该成为瞎子?韦罗注定悔恨地孤独一生?我们就都活该带着遗憾进棺木?」
也许……这就是结局。
厉雨抱紧怀中的薇拉,只恨上天的狠心。
每段真正的爱情都会有苦痛和挣扎,差别只在于当事人是否承受得起。又或者,他和薇拉已是最幸运的一对了……
◎ ◎ ◎
手术将在五天后进行,为了保护妮蒂亚的眼睛,菲尔•肯特为她绑上了纱布。
院方对这次手术并不乐观;妮蒂亚的眼睛拖太久了。
他们都不敢抱持太大的希望了。如果连菲尔都没有把握,谁还能够还他们一个完好无缺的妮蒂亚?
「先生?」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韦罗回头,看见一名穿著护士制服的女孩。
「你是谁?」
护士微笑:
「我是石记渝先生聘请来照顾艾卡小姐的特别护士。先生,你是艾卡小姐的兄长吗?」
「看来舍妹与你很投缘。」
「才不呢!」护士走向床头小几,拉开抽屉拿出一叠纸张:「要不是医生不准艾卡小姐出房门,艾卡小姐早就逃了,哪还容我多言?这些,是艾卡小姐住院以来所写的,不过大概还没有完成吧!小姐说过,等她出院后,要我把这封『信』交给她的兄长,也就是先生你。」
韦罗接过那厚厚的一叠信纸:「是的,护士小姐,劳烦了。」
护士浅笑,道别后走出病房。
而韦罗呢?他落坐在病床旁,展开那沉重的一封「信」。他并不知道,他即将走进地狱……
◎ ◎ ◎
韦罗:
我不知道我能够怎样去争取你的心。
美貌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如果你看重,就轮不到我来妄想了。可是,我除了美貌之外,既无你最欣赏的音乐才华,又无你钟爱的温柔婉约,我要用甚么争取你的心?
我无法令我变成你喜爱的类型。在艾卡家族生存,没有才华、没有坚强,就只会沦为最佳的联姻工具。或许我拥有薇拉、韦文和你的疼惜,但你们始终不能亦步亦趋跟随着我。要留在你身边,我就必须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你说,你在不同的舞台上客串着不同的角色,演绎着不同的心情;你说,每个男人都是王子,也会有一个为他而生的公主;你说,你会为我找一个配得起我的王子……
可是,你可知道,你已是我的王子?
你不知道呀……你知道的是——你的公主并不属于你,你的公主已是另一位王子的王后,你的公主名叫叶枫。
过了二十年名为兄妹、实为未婚夫妻的日子,我再也无法收回自己的心。
跟叶枫比较吗?不,在我接受的教育中,并没有「妒妇」这一类知识!我知道甚么叫「妒」,但我知道我连「妒」的资格也没有!
你一定很生气吧……你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你是难得生气的人。可是,你一定生气了,因为你是个绝对重视亲人的好人。即使我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儿,你也早把我当作亲妹妹了。
你气甚么呢?韦罗,你能够问问自己吗?你气我一声不响的离开维也纳,离开那个我自幼生长的地方吗?
何苦呢?既然我只会成为你们自责的借口,留下来,只会增添很多、很多的麻烦,不会有喜与乐的。我不知道甚么叫做「苦」,因为我从未尝过。我只知道,我真的真的舍不得我的家、薇拉、韦文……和你。
可是,我必须离开呀!我不能让你们看见我的脆弱。当那个坚强妹妹的形象开始动摇,我就不再是让你们疼进心底的小妹妹了……
如果事情一定要发展到那个地步,我宁愿提早离去!我会心平气和地接受命运给我的安排,让自己活到最好。我要以我的生命来告诉世人,我不是一朵离了水就会枯萎的花,我是一棵仙人掌……这句,好象也是你说的话吧!
韦罗,我祝福你,也祝福叔叔、嬏嬏、薇拉、韦文……我但愿我的祝福带有魔法。
你「必须」得到幸福呢!这才不枉我用我的幸福来祝福你。可是……
给你幸福的人会是谁?风紫泪?龙芊韵?还是最初的叶枫?
懂不懂……懂不懂……
那一年,你曾在醉酒中问过我甚么叫做「幸福」。傻呵!我又怎么会答得出来?我根本就没有幸福。然后,你说你的幸福就是叶枫的幸福。你一直、一直地问我懂不懂、懂不懂。
懂,我懂!我比谁都要明白你的幸福。因为这么多年来,你的幸福一直遗落在叶枫身上,你遗失了你的幸福。
我愿意以我的幸福来作为命运给你的补偿……可是,命运之神毕竟不是生意人,祂不肯跟我交易啊!怎么办……
小时候学校的修女跟我说,人不能说谎。因为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当每个人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摊在上帝面前,说过谎的人就会被拒于天国花园门外,受无尽烈火之苦。可是,现在,我仍然愿意织造一个完美的谎言。
我愿意祝福你;更加愿意与你再无交集,往不同方向而去。
我真的真的非常愿意……
愿意看着你,得到你追寻了好久、好久的幸福。为甚么?我曾问了自己千百次。为甚么一定要执着于你能否得到幸福?世人总是这样的,自顾尚且不暇了,又哪来的闲功夫去管闲事?然而,我始终无法放手。我努力试过好多、好多次!我真的有付出一切来忘记你的准备!可是……我做不到,我依然无法当个不再记挂住韦罗‧艾卡的妮蒂亚‧艾卡。
我亲爱的「哥哥」,你能告诉我吗?如果可以,我恳求你告诉我……
知道吗?韦罗。你渴望的是爱情,而我渴望的,却是永不可能得到的解脱。因为命里注定我只能够远远地守在黑暗中,不可以逾越半分;而我越界了!所以,上天要惩罚我吗?是的……是的……一定是这样,一定……
菲尔说,这是他出师以来第一次最没把握的手术。还笑道,我会拆掉他「名医」的招牌。
为甚么呢?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为何还要苦苦追寻,甚至害了更多、更多的无辜者?
直到这个地步,我真有点恨我那遗弃我的父母亲了。我从未恨过素未谋面的他们,因为我没有怨恨的机会——艾卡家族给我的不只是尊贵的身份,还有一个孤儿不应该拥有这么多的「爱」。可是,现在我真恨透了他们。如果他们没有把我生下来,那会有多好?一切都不会变成这个无法挽回的地步。叔叔婶婶不会每天四处奔波,只因我这双早已没有希望的眼睛;韦文夫妇早就回到加拿大去过他们的夫妻生活了,而不会像今天这样,天天不得安宁;薇拉也不会出现从未出现过的苦笑、哀伤、心疼、无奈……而你,韦罗‧艾卡,也不会落得被我锁了心的结局。相信吗?韦罗,我竟然能够肯定!我知道,经过这一年——尤其半年前那一夜后,你不可能会忘记我了。永远永远,我的身影留在你心中,因为你觉得自己有愧于我。
可笑的愧疚,可笑的自责。
我很想告诉你,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可是,你听得进去吗?你听不进的,韦罗,你再也听不进了。
让我猜猜……你在看到这封信之前,想做些甚么来解决我俩之间的纠缠?唉……你会不顾家族的反对,执意娶了我——娶了我这个已经毁尽一生的瞎子……因为,我是你的最疼爱的「妹妹」。
那是你的想法吧?别否认,因为那只是自欺欺人。韦罗,请相信你自己的心,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我但愿我能劝得动你。我但愿我的痴心能够吓跑你。我但愿你不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人。我但愿你能够恨我。我但愿我能够把我的幸福通通转送给你。我但愿……我但愿我的生命能够早些结束,不再成为别人的绊脚石。
上天要向我索讨错爱的代价,但为何祂只要走我一双眼睛?我希望祂能带我离开这个只有无尽苦痛的世界呀……啊!对了,我忘记了一件事:命运之神不是生意人。任我再乞再求,对祂来说,都只是毫无意义……
啊……
我多厌倦这个世界……也许我该信奉佛教的。因为,我忽然觉得人生下来,只为受罪、偿债。他们不是说「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吗?把人生的际遇分作十份,有九分的苦,却只剩下一分的甜……何苦来人间走这一趟?
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坦白。毕竟事情对某些人来说,将会成为一生的转折点。但,我确定你是应该知道的,不管你有没有成为我的丈夫。
在你问我「懂不懂」那一年,有一位很高傲的先生千里迢迢来找我了。
「我是你的哥哥。也许你还该感谢。若不是我们把你留在孤儿院,你不会以麻雀之身一飞冲天成为凤凰。艾卡家族小小姐?我想你绝对担负不起不孝之命。」
这位,自称我「唯一的哥哥」的先生,名叫时天,他这样对我说。
一枚盛载着五十万美元现金的公文袋,代价是万分不舍的BMW跑车——叔叔婶婶送给我的中学毕业礼物,十九岁的我无法负担更多。
我对人生向来没有甚么要求。我只希望,我能够平平淡淡地渡过这一生。没有风浪,也没有身世或感情的风风雨雨……可是,我的愿望落空。
我的生母魏巧颜来自美国波士顿,是土生土长的美籍华人,孤儿;生父时翾在台湾出生,却是一个拥有纯正中国血统的瑞士人。生于富家,异母弟妹不容他,又无生母扶持,父亲逃到美国,认识了我的母亲,继而结成夫妇,后来我的「叔叔姑姑」们相继意外身亡,我的祖父时继风只好寻回长子。然而,到后来,祖父把我的父亲逐出家门,到父亲车祸去世,他以我的兄长相逼,逼母亲再嫁。
我的兄长恨我。
母亲再嫁,幸而与新婚夫婿莫尔•雷哲两情相悦。婚后七个月,生下了我。但后来,祖父意图对我的母亲重施故技。结果,母亲与莫尔叔叔双双为救我而中弹身亡。哥哥恨我独占母亲,也把我看作母亲「不贞」的标志。他瞒住祖父,弃我于孤儿院门外,然后向祖父报告我的死讯。那一年,我五岁。
他们都以为母亲在我父亲生前就已与莫尔叔叔有染,但他们并不知道!
真相是——那一年,母亲是怀着我再嫁的。
我的兄长,我同父同母的兄长,却把我视作仇人。
韦罗,你知道我的「哥哥」为何而来吗?
时家倒了,时继风多年来的丑闻遭揭破,当时正被扣押于美国。时天想不出办法,最后只好压下傲气,到维也纳去找我。
他所谓的「孝心」。
我必须帮助一个害死我父亲、母亲及继父的「祖父」。并且,我不能让时天知道真相。一个二十一岁的青年才俊,我不能毁他。
韦罗,你能替我照顾时天吗?我希望你可以。那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我以我一生所有的福分请求你,求你替我保住我父母最后的一点血脉;当我的一生早已毁尽。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不知道,你正在做甚么?也许,你正第一千八百次在思念着叶枫?
我只能祝福你。我说了,我但愿我的祝福带有魔力……
但也许,你根本不需要一个瞎子的祝福?也许,你认为我的祝福只会毁去你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