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妖·锦鲤》冷烛幽幽

17、复明分别得画笔 舍眼离家遇火龙

　　顾子溪一觉醒来，恍如隔世。
　　身下软绵绵的褥子舒舒服服，温暖得要把人牢牢囚在梦乡。
　　他翻个身，刚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屋子里夜明珠的光照亮一角，他倏然睁开眼。

　　五彩斑斓的景象对顾子溪来说过于缭乱，他一阵头晕目眩后，决定一样样消化。
　　赤泫跟他介绍过的紫菱花纹珍珠贝的床、黄玉灵石做成的桌案、红珊瑚灯柱、墙上满满的黑珍珠等等，他一一仔细看过来。桌案的一边堆着各种珍奇宝物琳琅满目，从大得出奇的夜明珠到气度不凡的宝剑应有尽有。
　　“看得见了？可还习惯？”
　　一袭红袍悠悠踱入。
　　顾子溪抬头，讶异道，“我没死？”
　　“少自以为是，”赤泫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的命了？”
　　顾子溪有些不知所措：“是……你治好了我的眼睛？为什么救我？”
　　“你还想画画嘛，送你回去前的大礼，怎么样？和你之前的眼睛不太一样吧。” 赤泫笑问。
　　他是打心底里爱画的，红花绿叶蓝天白云青山碧水，他统统想囊入画中。
　　只是老天不公，给了他一双那样的眼睛。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灰突突的世界里艰难地区分人们口中的红绿青蓝紫，努力地画着自己的画。
　　顾子溪意识到现在看到的才是真正五彩缤纷的世界，简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
　　“谢什么，我法术不精，只医好你一只右眼……”赤泫低头道。
　　“我很感激！”顾子溪看到墙上绿色鲤鱼的画，尴尬道，“我果然画得不对。”
　　“哪里，就差一点儿而已。”
　　“我想继续画！再画一幅真正的红鲤！”
　　“嗯。等你画好，我来赏画。”
　　赤泫稍稍眯起左眼定定地看着顾子溪，心中无比满足，对自己的决定丝毫不后悔。
　　“在我的收藏里选一份吧，算是我送给你留念的礼物。”
　　顾子溪憨憨道：“我不用。”
　　忽然瞥过桌案上一支毫不起眼的画笔，视线便牢牢吸引住收不回来了。
　　“你想要这支笔？” 赤泫拿起画笔，“估计不值钱。”
　　“硬要我选的话，就它吧。”
　　“也许几年前，也许十几年前，掉进洛湖里的一支普普通通的笔，只不过有个孩子在湖边不死心地捞了半天，然后天天都跑来，哭了整整十天。当时我以为捡了个什么宝贝呢，就随手搁在一起了。其实没啥来历，你不如换一样宝贝？”
　　顾子溪握在手里，笑道：“就它便好。”

　　赤泫把顾子溪送至城南小屋后便告别离去。
　　夕阳下，赤泫的右眼神采黯淡，嘴角上扬。
　　顾子溪始终没有搞懂。他无意与龙门化龙相较在赤泫心中的分量，但想到两人在一起，赤泫却屡屡为了龙门的消息离去，心里总难免隐隐地不痛快。先前赤泫把他囚在湖底，说什么都不放他回来。一转念的工夫，不仅送他回来，还替他治好了眼睛……
　　赤泫啊赤泫，猜不透想不通啊，顾子溪叹了口气。
　　镜子里，没能治好的左眼黯淡无光，看起来像极了最后一面赤泫的右眼。
　　顾子溪愣愣地看着镜子，似懂非懂。
　　红花绿叶蓝天白云青山碧水，他读不透赤泫，却终于看清了世间景物的所有面貌。
　　顾子溪激动不已，每天都画得废寝忘食。
　　城南有画师，画得万千好画。高山树木、梅兰竹菊、飞禽走兽，样样不在话下，幅幅精妙绝伦。
　　五年后，人们慕名而来洛城，只为一睹城南画院里顾子溪先生的名作，打听下顾子溪先生今年是否还愿收几位弟子。

　　“泫儿，你和淞潱走得比较近，你可知你的这位干舅舅遇上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回父王，孩儿不知。”
　　“潱哥怎么了？”鲤后焦急地问。
　　鲤王皱着眉：“他向我求药。”
　　鲤后和赤泫疑惑道：“什么药？是不是病了？”
　　“解除禁制的药。”
　　“他被下了禁制？”赤泫问。
　　鲤后蹙眉道：“他终究还是记起了。”
　　“父王，母后，你们说的怎么我完全不知情？”
　　“由淞潱引见，我才得以结识了你母后。所以他是我们的媒人，我们认他做干哥哥，所以他是你舅舅。在你出生之前，漠湖那边白松叶一族发生了些事……”
　　鲤后叹道：“潱哥的前尘往事，唉……以后再跟你细说。今天叫你来，是有更重要的事。”
　　鲤王郑重道：“泫儿，你不是红鲤，得做好离开洛湖的打算。”
　　赤泫大惊：“什么？！我不是红鲤？难道连母后父王都要被那些闲言碎语蛊惑了不成？”
　　“银鳞火鲤，” 鲤王继续说，“所以你天生就会火系法术。”
　　“火……鲤？”
　　“不必惊慌，红鲤族中会有极少数的火鲤，上一位是你的曾祖父。而银麟火鲤更是凤毛麟角。”
　　“为何要赶我走？”
　　“鱼族属水系精怪，与火鲤相处不易，所以按照惯例，火鲤必须离群独处。”
　　长老们一定最初时便已猜到，赤泫这才恍然。
　　“泫儿啊，我们也舍不得你离开，不过你一定会成为我们的骄傲！”鲤后噙着泪道，“传闻你的曾祖父已成为火龙神君，不知他是如何得以化成龙身，也许就是因为跳过了真正的龙门，所以千万不要放弃！坚持自己相信的道路！”
　　“鱼跃龙门，过而为龙，唯鲤或然……竟然是真的！”
　　尚来不及为离家而苦恼，赤泫心头暗喜，天无绝鱼之路。
　　鲤王连连摇头道：“你居然还在痴迷于传闻，做鲤如何，化龙又如何？你这孩子怎地还不明白！”

　　离开洛湖，赤泫重新踏上寻找龙门之路。
　　告别父母，失去友人，他的心里反而比任何时候更坚定。破釜沉舟，他早已没有退路。
　　他按照顾子溪给他的龙吟崖地图走了许多遍，但每次都走入死胡同。
　　年少的顾子溪稀里糊涂连地图都标不清，况且那是在他迷路时走的路……
　　走过山川田野，踏遍江河平原，赤泫一直到处寻访，身上那张永远寻不到目的地的地图一带就是五年。
　　日出而行，日落而歇，似早已忘却来处，不知归途。当寻找成为仅仅拥有的意识，其他的东西便不再重要，如同枕间醒来抛弃的万千美梦。成忆便觉痛，不成忆不知痛，来之去之任凭之。天地苍茫，唯一念支撑着他孑孓行走。
　　这天，赤泫穿过一片茂林，视野豁然开朗，但见峭壁凌霄。
　　他沿山路而上，临近山顶路已到了尽头。
　　这景象似曾相识，他拿出顾子溪给他的地图，攀岩绕峰而行，几经蜿蜒曲折，终于登顶。
　　那小子为了追求景致真是拼得很……他又何尝不明白顾子溪的苦心。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声叹息。
　　仿佛是从万里嵯峨山峦间发出的一声重重的叹息。
　　赤泫回头，山头的那团熊熊火光燃得正旺。